太平天国-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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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岭南说:“太好了,这才万无一失。”好像要咀嚼一番洪秀全泄露出来的机密,程岭南思忖了好一会儿。
19。 莫神殿洪秀全坐在金殿上,司琴和苏三娘引着卢威廉款步走来。这卢威廉金发碧眼,鹰钩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镜,穿一身黑色的传教士长袍,胸前挂着一个很大的绿莹石十字架,红润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陪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洋人,叫吟喇,居然穿着太平天国服装,看上去有些滑稽。吟喇倒确实是太平军。
吟喇一进入大殿,立刻匍匐在地,用不很纯正的汉语三呼万岁。卢威廉仍站着,莫名其妙地耸耸肩。
司琴说:“那卢威廉,你为什么不跪?”
卢威廉也能操汉语,比吟喇又差了一个成色了。见问,卢威廉说:“洪,不是我的皇上,我的皇上在伦敦。洪,只是我的朋友。”
听他这一说,苏三娘在一旁直想乐。
司琴道:“你还是跪下吧,吟喇也是洋人,他为什么学我天朝礼仪?”
吟喇说:“我和他不一样,我已经是太平军了。红胡子蓝眼睛的太平军。”
洪秀全这时发话了:“你们英国人不懂规矩,入乡随俗,你也该在朕面前三呼万岁的,何况,你们信的是上帝,朕和太平天国的臣民也信上帝,我们是一个上帝。”
卢威廉又耸了耸肩,表示不赞同,他说:“我们的上帝恐怕不是一个,你们的上帝不吃面包,可能吃馒头。”
这一次连洪秀全也忍不住乐了。他想出一个妙法:“你不好跪,朕与你同跪,我们一起跪拜上帝,如何?”卢威廉表示同意:“这样可以。”他与洪秀全并肩跪拜后起来,洪秀全挥挥手,对司琴说:“行了,赏他一个坐吧。”
卢威廉远远地坐下,说:“怎么是赏一个坐?应该是请我坐。你的弟弟洪仁轩先生就没有你这么大的架子。”
洪秀全吃惊地问:“你认识我的族弟洪仁轩?他在哪里?”
卢威廉说:“我是在香港认识他的,他很有天才,英语也说得很好,我不知他现在在哪里。”他说话时,几乎都是倾着上半身大声喊着说的,大厅里嗡嗡的回音此起彼伏。卢威廉说:“我应该离天王你坐得近些,我们好像是在伦敦歌剧院里,你在台上,我在包厢里。”
吟喇说:“这里的规矩是这个样子,别人是不能和天王坐到一起的。”
“近些总可以吧?”卢威廉不等天王允许,就自己搬了那个圆形绣墩走了过去,放在丹壁下,近是近了,说话反而要扬起脖子了。
司琴想上来制止他,洪秀全宽容地笑笑,说:“让他随便好了。”
卢威廉说:“我看过你们的各项诏书,书上说你曾经上过天,见过上帝,这是真的吗?”
洪秀全说:“是呀。上帝是一个金须老者,说话很和气。”
“他说的是英国话还是中国话?”卢威廉不客气地问,“我想他应该说英语的。”
“不,”洪秀全说,“我们中国的诗经、书经里都提到过上帝,我们的上帝是说中国话的。”
卢威廉妥协地说:“那么我们是亲戚。”
洪秀全也说:“你算我们的西洋本家。”
卢威廉说:“上帝、耶稣和圣灵本来是三位一体的,可天王你的诏旨里不是这么说的。”
洪秀全说:“不是一体。耶稣低于天父,他是天兄,而朕是耶稣的弟弟,是天父天兄让朕当太平天国天王的。”
“这我不能同意。”卢威廉说,“《新约》、《旧约》,都没有提到过耶稣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洪秀全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是孟子说的,他别的话都是妖论,这句话对。
你们的《新约》、《旧约》也不能尽信。天父、天见、天王是最神圣者,天父执掌天上、凡间,天兄管理天堂,朕管理凡人世界,你怎么能说基督教三位一体是正确的呢?”
卢威廉哭笑不得,耸耸肩。
洪秀全又说:“你不要到中国来传你的基督教。在《圣经》里,《约翰启示录》中,约翰亲眼见到羊羔站在天父面前,这羊羔是谁?他就是天兄。”
卢威廉无法再严肃下去,哈哈大笑。
洪秀全有些生气,但旋即又耐心地开导这个异教徒:“朕是去过天堂的,你为什么不信?因为你没有去过,你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天兄、天父是什么样子。”
卢威廉说:“看来,我只能继续传我的教了,我们无法统一。”
洪秀全说:“如果你愿意,朕可以封你官,你可以在我们这里住下去,我们继续讨论。”
“封我什么官呢?”卢威廉感兴趣地问。
“丞相,如何?”洪秀全的慷慨令吟喇大为吃惊。
卢威廉却问:“这是个什么官?九等文官吗?”
吟喇告诉他:“这是个很大的官,相当于英国的首相呢。”
卢威廉惊愕之余,说:“太大了。”
洪秀全说:“这是洋务丞相。天国的通事、外交都由你来管,让那些外国人不能随意欺侮中国人,不准向中国卖鸦片!”
“这我要考虑考虑。”卢威廉说,“你们的官,我可能不会当。我看到你们占领的地方,老百姓都在头上包了红巾,兴高采烈地跟你们走,也看到你们把官仓打开,把粮分给人民白吃。还有,你们不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住……我觉得我到了一个十分美好又十分古怪的国度里来了。我不知道,天王见到的金色胡子天父是不是这样同你说的?”
洪秀全渐渐失去了劝他皈依拜上帝教的兴趣和耐心了,他忽然说:“你去告诉那些驾着铁甲炮船的英国人、美国人,不准他们随便闯到长江来窥视天朝。”
“我不明白,天王你指的是什么。”卢威廉摊开了双手。
洪秀全说:“吟喇爱卿,你来告诉他。”
吟喇说:“前几天英国公使文翰带着两艘英国军舰打着中立旗号闯人了镇江江面,太平天国命令他们离开,他们竟敢开炮,天王为此很恼火,也命令炮台士兵向英国军舰开炮,他们才退出了长江口。”
卢威廉做出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他说:“我只是代上帝传言的教士,我管不着大英帝国的事情。不过,我可以向天王进一言,若是他们再敢来,你们就用大炮打沉它。”
天王一听,极为高兴,他说:“你是朋友,你是洋人里惟一公道的。”
“这是自然的嘛。”卢威廉扶了扶快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说,“若是你们太平天国的军舰随便开到泰晤士河里去,英国人会答应吗?”
“好极了。”天王说,“你不要走,今天朕宴请你。”
“我非常高兴。”卢威廉双手交叉捂在胸前,说,“不过有个请求,能不能只上三道菜,最多四道,我害怕。”
“吃饭怕什么?”洪秀全问。
吟喇说:“前几天在镇江时,罗大纲丞相请卢威廉先生吃了一顿饭,上了二十六道菜,桌子上堆成了小山,他说他被吓坏了。”
洪秀全说:“也不能薄待你呀。中国是礼仪之邦,你懂吗?听吟喇说,你们洋人很小气,来了客人,给吃些芹菜、胡萝卜,浇上点酱,这也算一道菜,这和我们喂兔子差不多。”
满屋的人大笑,连门外的牌刀手全都捂着嘴笑起来。
洪秀全站了起来,说:“送客。”
卢威廉也站了起来。
苏三娘走到洪秀全面前,低声说:“请卢先生去给仪美公主看看病行吗?听说他手到病除,很灵的。”
洪秀全说:“你不提,朕倒忘了。卢先生留步。”
卢威廉站住,问:“又是让我跪下吗?”
洪秀全笑了:“不是。小女有病,想请先生去给诊治一下,方便吗?”
卢威廉问:“现在吗?”
“不,宴会之后。”洪秀全又吩咐苏三娘,“诊金要丰厚些。”
卢威廉说:“乐意效力。不过我不能喝醉,醉了就看不成病了。”
20。 东王府一间密室门外杨秀清与程岭南、杨云娇一同走进去,立刻关上了房门,侯谦芳和宫女们被挡在外面。侯谦芳遣散了宫女们,自己贴着房门听听,只听得见私语声,很小,听不清。
21。 密室内三人一走进屋子,杨云娇立刻从另一个暗门出去了,根本没有停留。
杨秀清没打哆嗦,天父没来附体,倒是淫欲之心附了体,不顾一切地将程岭南抱在怀中。
程岭南说:“你既这么爱臣妾,何必把我送给他?”
杨秀清说:“他是君,我是臣啊,不得已的事。”
程岭南说:“你这里我再不能来了,他起了疑心。”
杨秀清问:“他训斥你了吗?”
“那倒没有。”程岭南说,“他问话的眼神不对,我害怕。”
“没事。”杨秀清拥着程岭南说,“过几天我让天父说话她就服服帖帖的了。”
程岭南说:“他未见得真的相信天父附在你身上,只是不得不认账而已。”
“他说了吗?”杨秀清有几分紧张。
程岭南摇摇头,说:“他那张图上,画在你名下的人名,圈圈最多,他总是站在那儿琢磨,眼睛阴沉沉的。”
杨秀清自信地说:“羽翼已成,他不能对我怎么样。何况,他应该感激我,南征北讨,都是我东王在替他打江山,他坐享其成,还有什么不知足?”
程岭南冷笑道:“你太小看他了,你在他身边安钉子,他也早就在你身旁安钉子了。”
“谁?”杨秀清问。
“曾水源。”程岭南说。
“不会吧?”杨秀清松开了程岭南,感到事态严重,他说,“我对他很好啊,封他为丞相就是我的意思,他知道。”
程岭南说:“可天王说,曾水源救过他的命。”
“这倒是,”杨秀清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影,他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少顷,杨秀清又显得泰然了,又笑着来搂程岭南,把她往床上拥。
程岭南说:“你还有这个心思?”
“天塌不下来。”杨秀清说,“是天王亲口告诉你的吗?”
程岭南被他放倒在床上,她说:“是他亲口说的。”
杨秀清动手去解程岭南的衣带,说:“不管怎样,我与天王是患难与共的弟兄,我忍着点、让着点就是了。”
他如此大度,又不能不令程岭南感到诧异。
22。 天王府仪美公主寝宫外在洪宣娇、苏三娘陪同下,卢威廉夹了个黑色的皮包向仪美的寝宫走来。
司琴跑在前面,去给公主报信。
23。 仪美卧房一些宫女们在仪美床前摆了一长溜玻璃屏风,是磨砂的,半透明。
司琴进来说:“快,洋大夫来了。”
仪美说:“我不见洋大夫。”
司琴说:“这是天王旨意呀。再说,管他洋大夫、土大夫,能治好病就行呗。”
这时卢威廉已经进来,嗅了嗅鼻子,问:“什么香味?怎么和你们的佛堂一样味道?”
苏三娘说:“是安息香,人闻了容易入睡。”
卢威廉看了一眼插在香炉里冒烟的残香,说:“这是烟,人吸人肺中,不会好受的。”
司琴说:“这烟吸到鼻子里,怎么会进到心肝肺里?”
卢威廉说:“都是通着的。”
司琴拿了一张椅子放在屏风外面,请卢威廉坐。
卢威廉屁股沾了一下椅子又起来了:“怎么不让我看看病人?”
洪宣娇说:“你给号脉就行了,公主是不能随便见的。”
卢威廉耸耸肩,说:“不见病人,怎么看病?”
司琴把一根细绒绳绑在仪美的手腕上,另一端递给卢威廉。卢威廉问:“这是什么意思?”
苏三娘忍住笑,说:“号脉呀,通过这红绳儿号脉,我们的大夫都这样。女人手别人不能随便摸的,何况是天长金公主。”
卢威廉把红绒绳一丢,说:“我没有你们中国大夫高明。这根绳子能传达脉息?
那小姐的心脏跳动,一定像打雷一样响了。”
人们都忍住笑。
卢威廉说:“不让我看看小姐,我走。你们中国医生看病,讲望闻问切,这望,不是看吗?看脸色,才知病情啊。”
洪宣娇听他说得在理,就下令:“撤掉屏风,让他看。”
宫女们将屏风折叠起来,卢威廉看见了纱帐后面的仪美,他说:“公主真美丽呀,怪不得不让别人看。”
宫女们全都背过身去掩口而笑。
卢威廉自己拿了椅子;坐到了床头,吓得仪美向床里缩去。
“你脸色不大好。”卢威廉说,“请公主闭一下眼睛,可以吗?”
仪美不肯按他说的办。
洪宣娇道:“你就闭一下嘛,这有什么。”
仪美闭上眼,看得出紧张而用力。
“不要用力,轻轻地闭上。”卢威廉说。
仪美松弛下来,眼皮震颤得厉害。
“好了,”他又说,“能伸出舌头来看看吗?”
“这成什么样子!”仪美死活不肯。
卢威廉拿起吊在床钧上的一个内画鼻烟壶把玩,他说:“看舌头是看舌苔,看有没有病,这有什么?”
洪宣娇自己先示范地伸了伸舌头,说:“仪美,这样伸一下,不就完了?”
仪美无奈,只好伸了一下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