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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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落的,你却不敢,为什么?”
曾国藩说:“英王还是这么快人快语。也许你说得对,我也习惯了,每天勤于王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自然没有你们造反的人那么自在。”
“你到底说了一句真话。”陈玉成说,“你这么小心地勤于王事,清妖给你报偿了。上次高河埠一见,我还讥讽过你,说满人主子并不把你当回事,这回不一样了,你节制四省,顶两个总督了,真是今非昔比了。”
曾国藩说:“我敬你是个英雄,也有惺惺借惺惺之意,你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吗?”
陈玉成说:“你想招降我,是吧?你存了这个心,那你可能对我好,为的是让我当诱饵,再去诱降别的太平天国将士,是不是这样?”
曾国藩说:“虽然你说得很难听,但你是个聪明人。你答应了我,我才好向朝廷保奏,因为你是在杀无赦的名册里的。”
陈玉成说:“大帅的算盘打得够精细的了,可你还是失算了。你把陈玉成看得太有价值了。我所以有价值,那是因为我浑身上下有太平天国人的浩然正气,有天朝人的硬骨头。我若投降了你,我就像一条抽去了脊梁的哈巴狗,太平天国的人都会唾弃我,提到我的名字都会恶心,我去招降他们,能招得来吗?你们不是招降过韦俊吗?他是太平天国五大主将之一,韦俊为你们招降来一个太平军将领了吗?”
曾国藩哑口无言,半晌才说:“当然,我也为你惋惜……我真是希望为你留一条活路。”
陈玉成说:“你是读书人,岂不知文天祥的正气歌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你该成全了我的名节,我不可能会投降。”
曾国藩默然良久,说:“我……只能成全你了,成全一个把名节看得比性命还值钱的人。”
17。 酒桌上胜保招待曾国藩吃饭的时候,一边劝酒,一边问:“看曾大人的神色,那陈玉成依然不识好歹,是不是?”
曾国藩没有正面回答,他说:“长毛去了陈玉成一人,江山也算丢了一半了。”
胜保讶然:“你把陈玉成看得这样重吗?”
曾国藩说:“陈玉成的队伍是长毛的一支劲旅,无论用兵还是抚民,他都胜于李秀成。”
胜保说:“那就等朝廷有了谕旨,就把陈玉成押往北京吧。”
曾国藩说:“只好这样。”
18。 牢房中陈玉成又被套上了重镣,押回了牢房,他在狭小的牢房中来回走动着,忽见墙上有隐隐约约的字迹,他动了题壁之念,叫了声:“狱卒——”
狱卒领着几个伙夫过来,打开了牢门,把一个大提盒打开,里面有四大碟好菜。
伙夫说:“这是曾大人送你的。”
狱卒说:“好好吃一顿吧,曾大人念你是个英雄,才这么高看你一眼的。”
陈玉成说:“给我拿一支笔来。”
狱卒说:“要写供词吗?回头就拿来。”
他们走了,他又在牢房里走动起来。
狱卒拿来了文房四宝,从栅栏缝中塞了进去。
狱卒走后,陈玉成研墨,拿起那支劈了叉的破笔蘸饱了墨,在墙上写了一行字: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囚于此,以死报国,有何憾哉!
天已经黑下来了,城中此起彼伏响着梆子声,狱卒又送来了一盏油腻腻的小油灯。
突然,他听见了一阵嘹亮的山歌声,那是广西浔州一带特有的山歌调子。
山里有狼来,山里有虎,哥哥上山妹妹坐家守庐,九九八十一天不回家,妹妹想你,朝朝暮暮……这熟悉的山歌、熟悉的歌喉令陈玉成震撼了,他努力想探头向高高的狱窗那里张望,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见那片小小的漆黑的天幕上有一颗小星星在眨眼。
山歌声又一次飘进狱窗。
陈玉成哺哺地叫了声:“晚妹,你不要来……”
19。 扬州城里曾晚妹躲在离监牢不远的地方唱着广西山歌,意在让陈玉成知道,曾晚妹来了。
一队巡城清兵过来了,有人喊:“什么人在唱歌?去,赶她走。”
另一个人说:“唱她的嘛,唱歌又不犯法。”
巡逻兵过去了,曾晚妹又一遍遍唱起来。
20。 天王府上书房洪秀全刚刚知道陈玉成落入敌手的消息,他拍着桌子问:
“这张乐行为什么不救?陈得才在哪里?”
洪仁评说:“张乐行带兵去救了,找错了地方。现在清妖在颖州城外布下了伏兵,专等我们去劫人呢,去了不但劫不到人,反而又要丧师,自取其败。”
洪秀全沮丧地坐下:“这不是北天折拄吗?没有了陈玉成,朕倒了一面屏障啊!”
他是真心的,他哭了,这是他妹妹洪宣娇也不多见的。
洪直娇说:“陈玉成这人,才二十六岁,可他的涵养六十二岁的人也不及。天王革了他的职,他一句怨言没有,还是力图恢复皖北。”
洪秀全内心一阵阵自侮,包括他自己食言。他说:“英王平生有三样好处:一爱读书人,二爱百姓,三不好色。”此时他想起了曾晚妹:“曾晚妹在哪里?她跟张乐行去了吗?”
洪宣娇说:“陈玉成遇难,曾晚妹必不苟活,她的性子我太知道了。当年为陈玉成招驸马的事,刚听到点风声,她就投了玄武湖。”
洪秀全说:“朕答应认她为义女的,朕也答应过,要主持他们婚礼的,因为陈玉成丢了安庆,朕迁怒于他,就没有办,朕好后悔呀。”
21。 颖州城一家布店曾晚妹在这家布店买了一匹白布,她问老板:“可以代做衣服吗?”
胖胖的老板说:“可以,难道姑娘是要做一身孝衫吗?”
曾晚妹点点头说:“是的。”
胖老板问:“是什么人亡故了?”
“还没有死。”曾晚妹答。
“那是病得不行了?”胖老板将白布摊开,用竹尺比量着。
“没有病。”曾晚妹凄然地说。
胖老板拿起来的剪子又放下了:“你这姑娘好怪,人没死,又没病,你做什么孝服啊!不嫌丧气吗?”
“你只管做吧。”曾晚妹说,“不过,我这孝服与别人的不一样,我是红白喜事一起办,(W//RS/HU)能不能在孝服四面滚上花边儿,孝帽子上要缀上红花。”
大概胖老板以为她精神不正常,忙把布推还给她:“你另请高明,快走吧。”
曾晚妹说:“你以为我疯了,是不是?我一点都没疯,我不亏你银子就是了。
希望越快越好。”她把脖子上的金项圈摘下来放到了柜台上:“够不够?”
“哪能用得了这么多?几吊钱就够了。”胖老板说。
曾晚妹说:“够不够这个金项圈都给你了。我什么时候能来拿?”
“明天,行吗?”胖老板问。
曾晚妹点点头,走了出去。
22。 胜保衙门戈什哈推来一辆十分牢固的槛车,所有木样处都是用铁三角包起来的。
胜保用手撼了撼囚车,说:“好,结实,这囚车里放一只老虎也跑不出去的。
不过路上还是要小心,万一长毛来劫,可不是儿戏的。”
这时有人高声回道:“曾大人到!”
胜保一抬头,见曾国藩已下了轿子,笑吟吟地走过来,也拍了拍槛车,说:
“可以当虎笼子用了。不过,已经不用这么费周折了。”
“怎么?”胜保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曾国藩拿出一封上谕,说:“方才折差用五百里加急廷寄送来这份上谕,要我们将陈玉成就地处决,不必押北京献俘。”
胜保好生奇怪,脱口说了句。“怎么上谕是给你的?”在他看上谕时,曾国藩笑着解释了一句:“上谕是给我们两人的。”
但领衔的是曾国藩,胜保只是附在曾国藩后的副手而已,这令胜保大为恼火,¨wén; rén ;shū ;wū¨可又不好表现出来。他怎么会想到曾国藩又写了专折托奕沂直接奏明了慈禧太后,这是一条捷径,连军机处都不经过。
胜保说:“那就杀吧,正好曾大人在,我们一同监斩就是了。”
23。 颖州大校场(一八六二年六月四日)这里人山人海,市民争相来看处决太平天国英王的行刑。
胜保如临大敌,城墙上布满了清兵,校场四周也是排满了清丘当陈玉成的囚车在穿着红衣服、扛着鬼头刀的刽子手的押解下走过通衢时,陈玉成谈笑自若。他大声说:“皖北父老兄弟们,多年来,谢谢你们为太平军提供了诸多帮助。我陈玉成虽死了,可太平军还会打过来,耕者有其田、人人幸福的天堂一定会到来……”
坐在后面大轿中的曾国藩打开了轿帘,侧耳听着陈玉成在前面喊什么。
行刑的队伍进了校场,曾国藩、胜保和一大群文武官员坐到了监斩台上,陈玉成被押到了监斩台下。
一个引人注目的女孩出现了,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孝衫,从领口到大襟却滚了一圈红色的边儿,她头上戴的孝帽也很奇特,缀满了七彩绢花,她就是曾晚妹,她在拥挤的人群中穿着空急行,也许她的装束过于奇特,很多人为她闪开了通向校场的路。
戒严的清兵拦住了她。曾晚妹说:“我要去见曾大帅。”
“你是什么人?”一个清兵小头目问。
“我是曾大帅的朋友。”曾晚妹说,“你去通报吧,就说有一个老熟人本家妹妹叫曾晚妹的要见他。”
那个清兵头目说:“现在不行……”
“你不通报,你可别后悔。”曾晚妹说。
看了看曾晚妹的打扮,清兵小头目已有几分恐惧,他真的胆战心惊地走到了校场阅操台下,大声说:“启禀曾大人,有一个自称是大人本家妹妹的叫曾晚妹,要来见你。”
曾国藩虽对曾晚妹有极深的印象,却对这个名字不存印象,他想了想:“什么曾晚妹?”
曾晚妹在人圈外大声说:“你不认得我了吗?高河埠……”
“高河埠”三个字勾起了曾国藩的记忆。他一下子记起了那个秀美的女太平军,她是作为陈玉成的助手与曾国藩谈判的。
曾国藩一时很为难,想不见她,又怕她闹,嚷出来高河埠的事反而不妙,他看了胜保一眼,吩咐:“带她过来。”
惊人美丽又是一身惊人装束的曾晚妹一出现在阅操台下,全场哗然,清兵也好沛民也罢,全都啧啧惊叹而又好奇地注目曾晚妹,人群在向前拥。
监斩台上的许多官员眼也看直了,有的在交头接耳,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
陈玉成也看见了曾晚妹,立刻猜到她的用意,他却没有办法制止她了。
胜保欠起身看了看曾晚妹,问曾国藩:“曾大人认识这个小女子?”
不等曾国藩回答,曾晚妹朗声说:“你们听着,我是太平天国佐天义曾晚妹,是英王陈玉成的未婚妻,今天特地赶来为他送行。”
此言一出,全场骚动起来,胜保站了起来,下令:“严密封锁通道,免得长毛劫法场。”
曾国藩显得要冷静得多,他问:“曾晚妹,我佩服你的勇气。本官问你,你今天来此何干?你这是自投罗网,你知道吗?”
曾晚妹说:“你们不必害怕,你看看我的装束还不明白吗?我有个条件向大帅提出,望能满足。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如不允,别后悔就行。”
曾国藩最怕曾晚妹掀出他与陈玉成私自会见的事,所以赶快说:“你只管说,量你也不能怎么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他为了取得胜保的好感,侧过脸去对胜保说:“她也是长毛里的匪首,她自己送上门来,实在是意外收获,且听听她有什么花样。”
胜保点点头,说:“那贼女子,你且说说看!”
这时,仪美一身女尼打扮,也出现在人群中了,她站的地方就在监斩台左面,既离陈玉成不远,也离曾晚妹很近。
曾晚妹说:“我来了,就没想活着出去,我是给英王穿孝送行来了!”
陈玉成痛彻心肺地叫了一声:“晚妹——你为什么要这样?”
曾晚妹回眸深情地望了陈玉成一眼,又面向监斩台说:“你们看见我孝服上的花了吗?今天是我和陈玉成的忌日,也是我们的吉日,我要在刑场上与他拜天地,然后我与陈玉成一起引颈就戮,你答应吗?”
曾国藩的心弦颤抖了一下,他几乎不能自持,他这样一个慎言慎行的人居然忍不住向胜保冒出了这么一句:“真烈女呀,想不到长毛里有这样英烈之人。”
胜保沉默着,看了看曾国藩。
这时人群中观看的人骚动起来,好多人眼含泪水,那个布店老板带头喊了起来:“成全了他们吧!”
也有人叫:“皇上不也倡导仁慈、孝义吗?”
“成全了他们吧……”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众怒难犯。”曾国藩借机说,“我看成全了他们,你我也不背骂名,多杀了一个长毛匪首,朝廷也不会怪罪……”
胜保说:“曾大人定夺吧。”
曾国藩站了起来,他面对大校场的兵民大众,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颖州百姓也希望成全他们,本官与大帅就格外开恩,予以核准,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