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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太平天国-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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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

范汝增终究不放心,他说:“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他拿出手枪来,对曾晚妹说:“把手枪掖到身上吧?”

“不能失约。”陈玉成说,“先把灵枢拉过去吧。”

范汝增便让后面的三套车赶往约会地点,三辆车上各拉一口黑棺材,灵位处写着李续宾、曾国华和金国琛的名字。

约会地点是架在小河上的七孔石桥,桥的两端各有两尊石狮子。现在,三口棺材就停到了桥北面松林中,陈玉成打发走了三挂马车,让范汝增到时候听他口令将棺材车赶出来。他与曾晚妹在小河旁等待。这小河是枯水季节,水深不没膝,河底的卵石上挂满绿色的青苔,像少女的青丝在水中飘摆着,偶尔可见穿行于石缝和青苔间的游鱼。

“我真想脱了鞋下去捉鱼。”陈玉成蹲在河边说,“我小时候常到家门前的小溪里去抓鱼,没有菜吃的时候,现去抓都来得及。”

曾晚妹拾起一片石头向群鱼掷去,群鱼不见了。曾晚妹说:“若是曾国藩来了,看见堂堂太平天国的统帅在河边抓鱼,那可成了大笑话了。”

陈玉成说:“其实人无分贵贱,都是一样的。我若不投太平天国,我可能还是个上山打柴、下河抓鱼的农民,和将相怎么能沾上边呢?”

曾晚妹说:“我心里有点打鼓,可看看你,又觉得有了点底。你说,那曾妖头是个什么样的人?糟老头子?白面书生?还是个相貌堂堂的人?”

“不用瞎猜,一会见着就知道了。”陈玉成走到了桥上,他们俯在桥栏杆上向下看,这里的水深些,鱼更多。

由于他们两人过于精神集中,光顾看鱼了,以至于没有听见脚步声,曾国藩、曾国筌兄弟二人来到他们身旁,他们都没有察觉。今天曾国藩二人完全是读书人打扮,青布长袍,团花湖绸马褂,瓜皮小帽,文质彬彬的样子。

这时陈玉成正看着水中的游鱼发感慨:“你看,水里的鱼游得多快活?”

曾国藩笑吟吟地接过了话:“子非鱼,安知鱼之快活?”

陈玉成和曾晚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了两个陌生人。从他们的举止,陈玉成已猜到是曾国藩了,既然他用了惠子和庄子的典故,便也潇洒地回了一句:“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也?”

曾国藩抚掌大笑。曾晚妹觉得他很有学究和长者风度,无论如何与杀人如麻的曾剃头联系不起来。她想,也许曾妖头不敢来,打发了别人。

于是曾晚妹不客气地问:“那曾国藩为什么不来?”

陈玉成本想制止她,可她的话已出口,只好听之任之。

曾国藩一笑,说:“你认识曾国藩吗?”

曾晚妹说:“不认识。”

曾国藩问:“既不认识,何以知道我不是曾国藩呢?”

曾晚妹说:“曾妖头杀人不眨眼,若不怎么得了个曾剃头的绰号?看你老先生斯斯文文的样子,不可能是他。”

曾国藩与曾国筌相视一笑,望着曾晚妹团龙马褂圆心里“检点”二字,说:

“检点,也是个上将军了。如果足下不穿军装穿红装,那你更是个罗敷美女,有谁会相信你挥刀上阵,砍人头如切瓜呢?”

陈玉成说:“通报姓名吧,我是太平天国前军主将、豫天候、又正掌率陈玉成。”

“陈将军如此年轻有为,令我景仰之至。”曾国藩说,“我就是二品京堂曾国藩,这位是舍弟曾国筌,吉字营统领。”

陈玉成也向他拱了拱手。

“这位尊姓台回?”曾国藩又问起了曾晚妹。曾晚妹说:“太平天国殿右四检点曾晚妹。”

“你也姓曾?”曾国藩一下子找到了话题,说:“曾姓人都是曾子的后裔,道光二十八年,我出任山东考官,去过曾子故里,孔孟颜曾四大家,可是享誉华夏,是文明之祖啊。”

“我们不讲什么孔子、曾子这一套。”曾晚妹不买他的账,“曾子的后人不也有刽子手吗?”

曾国藩说:“可是,近来我得到了一本你们伪天王亲手删削过的《论语》,可见你们并不像刚打出广西那样,见到孔庙就烧啊。”

曾晚妹从不关心这些,她还真不知道。幸好陈玉成反应快,接过了话:“是的,古今中外,学问皆可为我用,孔子也好,孟子也好,他们的书中都有有用的,也都有糟粕。孔子有两句话说得就很好,一句是‘苛政猛于虎’,另一句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曾国筌插问了一句:“不知将军为什么特别中意这两句?”

陈玉成说:“苛政猛于虎,让百姓没法活了,官逼民反,才有天地会、捻军、太平天国。你们以为杀人就能剿灭太平天国,这是不行的,太平天国的人不怕死,你用死来威胁,一点用处没有。”

曾国藩说:“可是孔子也有这样的话: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这是归化民众,以礼与刑治国的方略,你们举旗造反,岂不是违背了孔夫子之道了吗?”

“我们不是来同你讨论孔子的。”曾晚妹听不大懂,也无兴味,一掌拍在石栏杆上,“孔子的书是妖书。”

这时范汝增听到响声,以为给了信号,带着三挂马车驮着三口黑漆棺材从松林后出来了。

曾国藩脸上的表情立刻大变。

2。高河埠一见了这三口大棺材,曾国藩眼里扑籁籁掉下泪来。他对陈玉成说:

“谢谢陈将军,让他们三位尸骨得以还乡。”

陈玉成说:“你本不是一个军人,你驱使一些文弱书生上阵,与我天国为敌,你损兵折将,得到了什么?你连一个巡抚、总督的实缺还没有得到吧?”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曾国藩的要害,他半晌未语,最后才说:“曾某人并非为封妻荫子而起兵。”

“那你就是生性好杀了?”曾晚妹这一句噎得曾国藩哑口无言。

陈玉成说:“你的大将在太平军刀下死了多少了?塔齐布、罗泽南、江忠源,这次连你的亲弟弟的命也搭上了。这是为什么?”

曾国藩说:“食朝廷俸禄,当以忠为本,天下有难,起而靖之,也是巨子本分。”

陈玉成说:“你替清妖出力,你是个汉奸,你知道吗?”

曾国筌火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曾国藩摆摆手制止了曾国筌,他很沉得住气,说:“我曾某人出生之年,上距明代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已经一百六十多年,已经世代是大清臣民,我怎么戴得上汉奸的帽子呢?若以此而论,陈将军的先人们没有起来抗清,岂不都是汉奸了吗?”

陈玉成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曾国藩说:“陈将军肯收还我湘军三位将军之骸骨,是仁义之举,敢在这石桥上与敌手相见,也是很有气度的。真正仁义之士,应解民于倒悬。倘你们都放下刀枪,化干戈为玉帛,天下苍生岂不都不再受战火之苦,天下不就太平了吗?你们国号太平天国,可你们给过黎民百姓一天太平吗?”

“你这是拿不是当理说!”曾晚妹说。

陈玉成说:“你是个读书人,该知道物不平则鸣的道理,百姓活不下去才起来造反,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食有鱼、出有车,他们也会安居乐业。我们太平天国将来要实行天朝田亩制度,耕者有其田,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我们得人心,才节节胜利,你们不得人心,才屡战屡败。你劝我,我还想劝你一句,你手握重兵,又受满族权贵的猜忌,你会有好下场吗?有朝一日,即或你为他们立了功,也免不了免死狗烹的下场。我若是你,即使不与太平天国合流,也打自己的江山,那你曾国藩也算一条汉子,当走狗有什么意思?”

这骂得狗血喷头的话,不但没让曾国藩兄弟二人暴跳如雷,他们相互看看,反倒缄默无语了,陈玉成知道是击中了要害,他想见好就收,就说:“山不转水转,今后兵戎相见的机会多的是,那时对你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曾国藩向陈玉成拱拱手,向后退了几步,退下了石拱桥。曾国筌向远处扬了扬手,早已隐在土坡后头的几架湘军马车驰过来拉棺材了。

3。长沙左宗棠楚军招兵处左宗棠此时的身份已不是骆秉璋幕府中的师爷,他已是四品京堂,随曾国藩在湖南襄办军务。他得以自己竖起楚军大旗。

秋高气爽,天气晴和,左宗棠在招兵处门前看了一会招兵,正要回签押房去,曾国藩来了。他从轿中一下来,左宗棠就上去握住他的手说:“你怎么又黑又瘦?

你病了吗?”

曾国藩摇了摇头,左宗棠挽着他的胳膊进了屋子。

4。左宗棠的签押房左宗棠命人上了茶和干果,便把门关上了,他问:“是不是为三河、桐城之役而苦恼?”

“三河之役,折损了大将李续宾,六弟温甫也殉难了,我好多天如在噩梦中。”

“失地在其次,”左宗棠说,“折损大将令人陨涕,涤生兄不必过于烦恼,对付长毛,满朝文武哪有一个常胜将军。”

“我要上一个请罪的折子,改了几遍,仍觉不妥,请你为我捉刀代笔,斧正一二。”说着从马蹄袖里拿出一个折子。

左宗棠认真看了,说:“开头一段就不好。怎么能说自己屡战屡败呢?”

曾国藩说:“这半年来,可不是屡战屡败吗?岂敢文过饰非?那皇上更要震怒了。”

“我并没让你文过饰非呀。”左宗棠捧着折子看了一会,突然说:“有了!”

他从笔架上摘下一支小楷羊毫,在他那满天星端砚里蘸了蒙墨,把“屡战屡败”四个字掉了个个,变成了“屡败屡战”。

曾国藩盯着他改过的地方看了片刻,拍案叫绝:“千古一绝!改得好,真是一字千金啊!”

“我一个字没改,怎么叫一字千金?”左宗棠笑道,“我是一字不改而值千金。

怎么样?这一调换,大不一样了吧?屡败屡战,虽也败了,可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皇上看了会高兴。”

曾国藩说:“你真是鬼才,玩起文字游戏来,神出鬼没。”

左宗棠得意地笑起来。

曾国藩问:“你要募多少楚勇?”

“五千吧,现已有了三千。”左宗棠说,“不敢一下子募太多,兵饷发愁。”

“你是募饷行家了。”曾国藩说,“你走了,我的湘军怕要挨饿了。”

“涤生兄过奖了,现已上了正轨,”左宗棠说,“骆抚台足可以应付。如涤生兄不愿季高离开,我就把兵交出去,我还给你集m。”

“那我不是白保举你一个四品京堂了吗?”曾国藩说,“我听肃顺说,皇上看了我保举你的折子,问了一句,这左宗棠既是把自己看成是今天的诸葛亮,区区四品小官,会不会看不上眼啊?”

左宗棠说:“你看,未曾出山,就给了皇上这么一个印象。”

“你这是资本啊。”曾国藩说,“你一个白丁就让皇上挂怀,前途岂可限量?

你训练成了楚军只要旗开得胜,就会博得圣上青睐。”

左宗棠试图解释一下:“我本无意功名,都是你们一力串掇……”

“越描越黑!”曾国藩说,“在我面前,不必常做清高状。男儿一世,谁不想功名千古?你该出去了,总在人家幕中,永远不能出人头地。”

“出去也未卜吉凶。”左宗棠说,“跟长毛作战,没有必胜把握。”

“长毛究竟怎样,过去是一知半解。”曾国藩说,“此前我在安徽高河埠见了陈玉成,我才觉得,打败他们真不是一件易事,他们可不是绿林草莽啊。”

“你见到陈玉成了?”左宗棠大感兴趣。

曾国藩说:“他答应把李续宾和六弟的尸骸交还,约我一晤,双方各二人,不带兵刃。”

“你还真去了?太险了。”左宗棠说,“万一他们设陷阱呢?”

“那我也认了。”曾国藩说,“那陈玉成有气度、有胆魄,且有头脑,果如你所言,非乌合之众啊。”

左宗棠问:“你没对他劝降?”

“我对他劝降了,当然是对牛弹琴了。”曾国藩说,“你说奇不奇?他没劝我投太平天国,倒劝我借手提重兵之时,与朝廷分廷抗札,最终取而代之。”

“新奇、大胆而诱人!”左宗棠抚掌笑道,“人家是一番好意呢。是啊,将相岂有种乎?你再打几年,只要想干,真有黄袍加身的本钱了呢。”

曾国藩吓了一跳,忙放下脸来,说:“季高,这种玩笑你也开得吗?”

左宗棠依然戏谑地说:“如此胆小,看来黄袍是穿不上了。”

曾国藩感叹地说:“怪不得皇上一直不给我实缺呢。我起兵五六年了,一直以兵部侍郎衔在籍办团练,连我手下好多人都成了督抚大员,我始终是个虚衔,我一直不得要领,倒不如年龄那么小的陈玉成,他一语道破了天机,我手上有兵,让人害怕呀。”

左宗棠说:“你才知道吗?兵符如虎,骑上它,可以把你带人天堂,也可以把你驮到地狱。”

曾国藩道:“都是你们这班人,非掇我,把我哄上了贼船,现在下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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