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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的前半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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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他的样来打扮自己,叫太监到街上给我买了一大摞西装来。我穿上一套完全不合身、大得出奇的西服,而且把领带像绳子似的系在领子的外面,当走进毓庆宫叫他看见的时候,他简直气得发了抖,叫我赶快回去换下来。第二天,他带来了裁缝给我量尺寸,定做了英国绅士的衣服。后来他说:“如果不穿合身的西装,还是穿原来的袍褂好。穿那种估衣铺的衣服的不是绅士,是……”他转头对溥佳说,“我不希望你像个Beggar boy(乞儿)!”

“假如皇上将来出现在英国伦敦,”他常对我说,“总要经常被邀请参加茶会的。那是比较随便而又重要的聚会,举行时间大都是星期三,在这里可以见到贵族、学者、名流,以及皇上有必要会见的各种人。衣裳倒不必太讲究,但是礼貌十分重要。如果有人喝咖啡像灌开水似的,或者拿点心当饭吃,或者叉子勺儿叮叮当当地响,那就坏了。在英国,吃点心喝咖啡是Refreshment(恢复精神),不是吃饭……”

尽管我对庄士敦师傅的循循善诱不能完全记住,我经常在吃第二块点心的时候就把吃第一块时记住的忘得一干二净,可是画报上的飞机大炮、化学糖果和茶会上的礼节所代表的西洋文明,还是深深印进了我的心底。从看欧战画报起,我有了看外国画报的爱好,我首先从画报上的广告得到了冲动,立刻命令内务府给我向外国定购画报上的洋犬和外国皇冠上那样的钻石。我按照画报上的样式,叫内务府给我买洋式家具,在养心殿装设地板,把紫檀木装铜活的炕几换成了抹着洋漆、装着白瓷把手的炕几,把屋子里弄得不伦不类。我按照庄士敦的样子,大量购置身上的各种零碎:怀表、表链、戒指、别针、袖扣、领带,等等。我请他给我起了外国名字,也给我的弟弟妹妹们和我的“后”“妃”起了外国名字,我叫亨利,婉容叫伊丽莎白。我模仿他那种中英文夹杂着的说话方法,成天和我的伴读者用这种话来交谈:

“威廉姆(溥杰的名字),快给我把pencil(铅笔)削好……好,放在desk(桌子)上!”

“阿瑟(溥佳的名字),today(今天)下晌叫莉莉(我三妹的名字)他们来,hear(听)hear外国军乐!”

说的时候,洋洋得意。听得陈宝琛师傅皱眉闭目,像酸倒了牙齿似的。

总之,后来在我眼里,庄士敦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甚至连他衣服上的樟脑味也是香的。庄士敦使我相信西洋人是最聪明、最文明的人,而他正是西洋人里最有学问的人。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他竟能在我身上产生这样大的魅力:他身上穿的毛呢衣料竟使我对中国的丝织绸缎的价值发生了动摇,他口袋上的自来水笔竟使我因中国的毛笔宣纸而感到自卑。自从他把英国兵营的军乐队带进宫里演奏之后,中国的丝弦我就更觉不能入耳,甚至连丹陛大乐的威严也大为削弱。只因庄士敦讥笑说中国人的辫子是猪尾巴,我这才明白脑袋后的这东西确实不雅观,立刻毫不犹疑地把它剪掉了,和谁也没商量。

顺便说一下,那次剪辫子的影响真是不小。从民国二年起,民国当局的内务部就几次给内务府来函,请紫禁城协助劝说旗人剪辫,也劝说紫禁城里也剪掉它,语气都非常和婉,更没提到我的头上以及大臣们的头上,主要的还是希望劝说旗人执行,因为有许多人借口在宫中当差而拒绝剪辫。内务府用了不少理由去搪塞内务部,甚至辫子可做识别进出宫门的标志也作为一条理由。这件事拖了好几年,紫禁城内依旧是辫子世界。没想到庄士敦教了我不到一年,我就首先自己剪了辫子,我这一剪,几天工夫千把条(除了几个内务府大臣和三位中国师傅)的辫子全不见了。如果把间接影响算上,还不只此数。因为溥杰、溥佳和毓崇回家之后也借口奉旨剪了辫子,这在各王府里也造成了影响。归根结底,这还是庄师傅的作用。

图19溥仪刚剪过辫子那次剪辫子惹得太妃们痛哭了一场,老师们也闷闷不乐,各地的遗老们知道了也少不得有人流泪叹气,因为头上有个辫子和紫禁城有个皇帝,同样是具有最大象征意义的事情。庄士敦的出现,一下子给去掉了一半,这还不算,后来他又建议让皇帝迁出紫禁城,搬到颐和园去住,有些遗老简直给他气疯了。最让内务府大臣不满的是,庄士敦还建议派精明的汉大臣参加内务府,而庄士敦经常把听来的关于内务府里有人和外面的古玩商勾勾搭搭的消息告诉我,内务府也能猜得到。这些事造成了内务府的司员们对庄士敦越来越不满意,但是又没办法,因为一则内务府大臣们舍不得丢掉这个保险票,一则他越来越受我的信任,即使有人想把他挤走也不可能了。

那时宫内开支仍然十分庞大,而民国供给的经费年年拖欠,内务府为了筹办经费,每年都要拿出古玩、字画、金银、瓷器去变卖和抵押。我逐渐地从庄士敦这里,也从一些报纸的隐晦的消息里知道里面有鬼,至少是售价很吃亏。我对于这类事本来不操心,不过有一次我听说要卖掉一座有一人高的金塔,起了疑心,才想起要过问一下。我想起了庄士敦说过,内务府拿出的金银制品如果当做艺术品来卖,都是有很高价值的,可是听说每次都是按重量卖,吃了很大的亏,除非是傻子才这样干。我把内务府的人叫来问这个金塔是怎么卖法。一听说,果然是按重量卖的,我立刻大发脾气:

“这除非是傻子才干的事,你们就没有一个聪明人吗?”

内务府的人大概认为这是庄士敦拆他们的台,他们想了一个对付庄士敦的办法,把金塔抬到庄士敦的家里,说是皇上请他代售。庄士敦立刻看穿了这个把戏,大怒道:“假如你们不拿走,我马上奏明皇上!”

在我结婚前后,毓庆宫的最后一年里,庄士敦已是我的灵魂的一部分。我们谈论课外问题所占用的上课时间已经越来越多,谈论的范围也越来越广泛。他给我讲过英国王室的生活,各国的政体国情,大战后的列强实力,世界各地风光——日不落的大英帝国土地上的风物,中国的内战局势,中国的“白话文运动”(他这样称呼五四新文化运动)和西方文明的关系,他谈论到复辟的可能性和不可靠的军阀态度……

有一次他说:“从每种报纸上都可以看得出来,中国的人民是思念大清的,连穷乡僻壤里的农人也要询问皇帝陛下的消息,每个人对共和制都厌倦了。我想暂且不必关心那些军人们的态度,皇帝陛下也不必费那么多时间从报纸上去寻找他们的态度,也暂且不必说他们拥护复辟和拯救共和的最后目的有什么区别,这都不必去谈,总而言之,陈太傅的话是对的,皇帝陛下圣德日新是最要紧的。所谓圣德日新,总不是在紫禁城的天地中的事。在欧洲,特别是在英王陛下的土地上,在英王太子读书的牛津大学里,皇帝陛下总是可以得到许多必要的知识,展开必要的眼界的……”

在我动了留学英国的念头之前,他已给我打开了不小的“眼界”——如果这可以叫做眼界的话。经过他的介绍,紫禁城里出现过英国海军司令,香港英国总督,日本驻天津总领事,二次大战之后当过首相的吉田茂……每个人对我都是彬彬有礼地表示了对我的尊敬,称我为皇帝陛下。

我对欧化生活的醉心和对庄士敦亦步亦趋的模仿,也并非完全使这位外国师傅满意。比如穿衣服,他就另有见解,或者说,他另有对我的兴趣。在我结婚那天,我就有了这种的感觉。那天我在招待外国宾客的酒会上露过了一面,祝了酒,回到养心殿后,脱下我的龙袍,换上了我平常爱穿的一套西式猎装。这时,庄士敦带着他的朋友们来了。一位外国老太太眼尖,她首先看见了我站在廊子底下,就问庄士敦:

“那个少年是谁?”

庄士敦看见了我,打量了一下我这身装束,立刻脸上涨得通红,那个模样简直把我吓了一跳,而那些外国人脸上作出的那种失望的表情又使我莫名其妙。外国人走了之后,庄士敦的气还没有消,简直是气急败坏地对我说:

“这叫什么样子呵?皇帝陛下!中国皇帝穿了一身西洋的猎装,我的上帝……”

六、结婚

当王公大臣们奉了太妃们之命,向我提出我已经到了“大婚”的年龄的时候,我是当做一件“龙凤呈祥”天经地义的事来接受的。如果说我对这件事还有点个人兴趣的话,那是因为结婚是个成人的标志,经过这道手续,别人就不能把我像个孩子似的管束了。

对这类事情最操心的是老太太们。民国十年年初,即我刚过了十五周岁的时候,太妃们就找了我父亲商议这件事,并且召集了十位王公,参与议婚。从议婚到成婚,经历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在这中间,由于庄和太妃和我母亲的先后去世,师傅们因时局不宁谏劝从缓,特别是发生了情形颇为复杂的争执,议婚曾有过几起几落,不能定案。

议婚的事提起了不多天,庄和太妃去世。剩下的三个太妃,对未来“皇后”人选,各有打算。主要的是一直不和睦的敬懿和端康之间发生了争执,两个太妃都想找一个跟自己亲近些的当皇后。这个争执不单是由于老太太的偏爱,而是和将来自己的地位大有关系。敬懿太妃原是同治的妃,她总忘不了慈禧在遗嘱上把我定为承继同治、兼祧光绪的这句话,隆裕太后在世时不满不睬这一套,并不因为这句话而对同治的妃有什么尊重的表示,反而把同治的妃打入冷宫,是使她非常仇恨的。隆裕死后,虽然太妃被我一律以皇额娘相称,但袁世凯又来干涉“内政”,指定端康主持宫中,因此,敬懿依然不能因“正宗”而受到重视,她的夙志未偿,对端康很不服气。我和端康吵架时受到她的暗中支持,就是这个道理。议婚过程中,这两个太妃都把“册立皇后”问题看做取得优势的重要步骤,各自提出了自己中意的候选人,互不相让。

最有趣的是我的两位叔父,就像从前一个强调海军,一个强调陆军,在摄政王面前各不相让的情形一样,也各为一位太妃奔走。“海军”主张选端恭的女儿,“陆军”主张选荣源的女儿。为了做好这个媒,前清的这两位统帅连日仆仆风尘于京津道上,匆匆忙忙出入于永和宫和太极殿。

究竟选谁,当然要“皇帝”说话,这就是要“钦定”一下了。同治和光绪用的办法,是把候选的姑娘们都找来,站成一排,由未来的新郎当面挑拣,挑中了的当面做出个记号来——我听到的有两个说法,一说是递玉如意给中意的姑娘,又有说是把一个荷包系在姑娘的扣子上。到我的时代,经过王公大臣们的商议,认为把人家闺女摆成一溜挑来挑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就改为挑照片的办法,我看着谁好,就用铅笔在照片上做个记号。

当然,过去未婚的皇帝这个做法也不能证明婚姻是完全由他自主的,慈禧就因为同治选的皇后不称她的心,到光绪选后的时候,便硬作主张,强使光绪不得不选了她的侄女那拉氏(隆裕)。所以,光绪的“自主”,不过走个形式。我这次选“对象”,太妃们本想事先取得一致意见再向我授意的,可是她们争执不下,结果倒达成临时协议,要让我自己做主挑一个。

照片送到了养心殿来,一共是四张。这四位姑娘的玉容,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模样,每位都有个像纸糊的桶子似的身段,脸部很小,实在也分不出丑俊来,如果一定要比较,也只能比一比谁的旗袍花色特别些。我那时既想不到什么终身大事之类的问题,也没有个什么标准,我不费思索地在一张似乎顺眼一些的相片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圈儿。

这是满洲额尔德特氏端恭的女儿,名叫文绣,又名惠心,比我小三岁,看照片的那年是12岁。这是敬懿太妃所中意的姑娘。这个挑选结果送到太妃那里,端康太妃不满意了,她不顾敬懿的反对,非叫王公们来劝我重选她中意的那个不可,理由是文绣家贫寒,长得也不好,而她推荐的这个是个富户,又长得很美。这是满洲正白旗郭布罗氏荣源家的女儿,名婉容,字慕鸿(后来在天津有个驻张园的日本警察写了一本关于我的书,把慕鸿写成秋鸿,以后以讹传讹,又成了鸿秋),和我同岁,看照片那年是十五岁吧。我听了王公们的劝告,依然没走什么脑子,心里想你们何不早说,好在用铅笔画圈不费什么事,于是我又在婉容的相片上画了一下。

图20“皇后”郭布罗·婉容(十七岁)可是敬懿和荣惠两太妃又不愿意了。不知太妃们和王公们是怎么争辩的,结果荣惠太妃出面对我来说:“既然皇上已经圈过文绣,她是不可能再嫁给臣民了。”因此,可以纳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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