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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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笑,很努力地。
以往的她,就像是戏台上装扮的戏子,即使下戏后,仍是得带着胭脂粉面,任由濡湿的泪,一路行行地划过妆面上,既狼狈,又沧桑。日日这般演着扮着,没法全身而退,却又永远不知,究竟该到何时才能够谢场……
白色的雪花迎面淡淡拂来,踩着袅袅步伐的冰兰,一手小心地牵着她的手走过雪路,刺骨的寒风中,冰兰轻哼的歌曲,顺着风儿款款飘进她的耳底。
往事如烟似雾,无论再如何深记,总会遗忘。
这世上,自始至终,都一样。
总是泪水两三行,却永不知,为何来人世走这趟……
聆听着冰兰惑人的歌声,她有些懂,但泰半仍是不明。
即使冰兰已离开人世这么多年了,她仍是不懂,为何那些众生都想自她的身上争抢些什么的原因。
就连那个二话不说就挖去她双眼的同僚无冕,他也没对她说过只字片句,更遑论是告诉她这是为了什么。
后来,因无冕硬塞给她的那双眼,令她始终双眼不能视,也无法瞧见一丝光影。恐她将一辈子失明,心急如焚的六十个太岁,为了她,也不管上头的天帝与西王母和是不和,硬是强行将她给送上昆仑山,恳请西王母能救她一双眼,别让她永生都活在黑暗里。
岂料,西王母却不肯出手救回她的眼,无论远道而来的六十名太岁,是如何拉下脸面恳求于她,她就是不肯答应出手相救这一名小小的神仙。
全然不知上头五十九名师祖,与一位师父,为了她的双眼,与生性高傲的西王母周旋了多久,日日站在昆仑山山巅之处徘徊的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徘徊着。直至某日,当疾来的风雪打得她浑身疼痛之时,她总算是忆起,当年,她那既渺小,却又微不足道的心愿。
百年多来,遭各界众生抢来夺去久了,她几乎都快遗忘了,当年的她,不过是只想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小神仙,而后奉天帝旨意,待在书库内当个守书神而已。
那时的她根本就没想过,日后不堪的种种,原来,一直都在等待着她……
待在昆仑山上的那段日子里,她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通,直到后来,看不过眼的五十九师祖,总算是告诉了她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究竟是所为何来。
“你并非普通的神界之神,你是各界万物所创造的神祇,你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万物所求的,只是,那些生来就在你身上的能力,对你来说,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可在众生的眼中,你却是个极为划算的交易对象。”
交易?
“无色,他为何要夺我左臂?”她似懂非懂地问着。
“因有了你的左臂之后,他左臂的力道,即可力举群山、堆上平海,而这些,他全然不需修行,只要有你的左臂就成。”
“可我的左臂并无那种力量啊。”她摇摇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他口中所说的那种能力。
“你有,只是,你用不得,就算你尽力修炼了,顶多,只能用上个三成。”
她有?却……不能用?
她迟疑地问:“那,无冕的眼睛……不好吗?”
“他的眼虽好,却无法似你能日观千里,因此他夺了你的眼,化为他的所能。”
总算明白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所为何来后,她不语了好一阵,而后,不抱希望地问。
“……我该如何,才能不让众生再夺走我身上我虽用不着,可他们却都抢着要的…切?”
“无法。”
她微微苦笑,“除非……我死了?”
“没错……”
“倘若……我依照众师祖的心愿,虔心修法,是否我在日后就能不再被抢或被夺?”
“只要你肯,你不仅仅是只能护己而已。”五十九师祖紧紧握住她的手,“因你的天资高于任何人,只要你肯用心,以我来算,只需三百年,你虽不能所向无敌,但放眼各界众生,却也没多少能够是你的对手。”
“这样啊……”
“青鸾?”
她叹了口气,“这事,我考虑一下……”
“不急。”他轻拍着她的肩,已经很习惯她的拒绝,“我们都求你求了几百年了,当然不会指望你能马上点头答应我们。”
“师祖,我师父呢?”在他的扶持下,想进客院避避风雪的她,忽然想到她似乎有一阵子都没听见十九师父的声音了。
身子明显怔住的五十九师祖,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师祖?”
他不舍地闭上眼,“你师父,他还跪在西王母大殿殿前。”
“还?”她连忙拉过他想问个仔细。
“上昆仑以来,咱们六十个太岁一开始就求过西王母出手治你的眼了,可西王母不愿帮这忙,也不想卖天帝一个人情。但你师父就是不肯死心,这三个月来,他日夜长跪在大殿殿前,为的,就是想替你搏个一线希望。”
从没想过有神竟会为她如此付出,青鸾震惊地喘了口气,眼不能视的她,急急在雪地里奔跑了起来,哪怕在雪地里跌了又跌,一心只想快到大殿殿前的她,盲目地在风雪中胡乱跑着。
“青鸾!”
后来,无神知道,西王母究竟是被她师父的固执给感动了,还是打一开始,西王母就只是存心想捉弄他们?
总之,不管西王母是为何改变了心意,西王母还是答应了十九太岁的请求。也因此,原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的青鸾,在离开昆仑山乘着白云返回岁宫时,她再次见着了她曾经居住了几百年的岁宫,也再看见了,红色的南天门外,那朵朵飘过的白云,以及巡守着南天门的七彩祥龙。
治好了双眼的她,自那日起,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回到岁宫即开始日夜不分地修法,不仅是她师父所练之法她要学,就连那五十九位师祖也都在她的央求下,全都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她。
安居于神界修法三百年后,虽然所有师祖都知,只要她再多修个几百年,她定会成为更有作为的太岁,但她师父却改变了心意,并不想再强迫她当上太岁,因在有了她的那些过去之后,他只希望她能以此防身,把日子过得更好,而往后,也再无其他众生能自她身上夺走什么。
可就在一次神界围剿鬼界阎罗之战时,她的师父不幸战死,自那时起,即使这违背了她师父的心愿,她仍是在天帝的亲自钦点下,当上了下一任的神界十九太岁。
此后年复一年,身为太岁的她,克尽太岁的职责,主持人间一年的祸福与灾难,直到两百年后,她遇到了那个将死的凡人,以及他的妻子……
俊来,她没给半点原由,擅自抛弃了太岁之职,自逐于人间。
放逐在人间的日子里,她毫无目标地走过大江南北,一日,在她收到讯息,不得不赶去魔界探视病重的冰兰时,冰兰却在临终前,交给了她刚有了人身,却私自逃离神界的掌控,再不愿受神界之命,苦苦蹲在湍急的江水中,背起压了他一辈子的镇水神碑的龙九子霸下,并要她好好地照顾这个初到人间的孩子。
带着霸下离开魔界后,青鸾与霸下在人间还找不着个好居所,既能躲避一天到晚都在找着他们的天兵天将,又能安然住下不会饿着肚皮之时,不知走了啥运的他们,竟好运气地遇着了个一直视她为偶像,愿无条件窝藏她和霸下的新科土地公望仙,于是,他们三神,就这么在人间住下了。
而人间这一住,一百个年头,转眼间,就过去了……
“呜呜呜……”
这真的很吵。
“笨青鸾、臭青鸾、你这不负责任的青鸾……”
这个更吵,她耳边的这两个就不能安静点吗?
“呜哇……”
这个实在是够啰,哭也哭太久了吧?
“起来,给我起来!青鸾,你这个大混蛋!”
这个雷声嗓简直可以把死人从墓里吵起来啦!
大睡七天七夜之后,几乎是皱着眉头醒过来的青鸾,甫睁开眼,就见坐在她左边的望仙,哭到一半先是顿了顿,然后抱着她的衣袖哭得比方才更大声,而同样也坐在杨上的霸下,则是拉着她的左手,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唉,再这般让这一大一小哭下去,金山寺都被淹掉好几座了……
“都别哭了……”浑身虚软无力,偏偏身旁的两个就只是忙着哭和骂,还好站在榻旁的火凤体贴地将她扶起靠坐着,再捧来碗清水让她润润喉,这才让她有了点精神。
就连让醒来后的她先搞清状况都不肯,霸下一骨碌地扑到她的怀里,紧紧抱住她后就大声开骂。
“青鸾,你这笨蛋!为何你要为朋友做到这种地步!”七日,她整整睡了七日,整个身子没气息也没体温,要不是火凤很坚持她还活着,他和望仙早以为她死了。
“好,我知道我错了……”被他力大无穷的双臂一抱,她差点喘不过气。
“你怎么可以这样?”因为爱面子而从不哭的霸下,这下子可哭得比望仙那个爱哭鬼还大声。“你不要我们了吗?你怎可以为了那只魔而抛弃我们?”
静静听着他哽咽的哭声好一会儿,面上带笑的青鸾叹了口气。
“也好,你终于像个孩子了。”都说他的外表只六岁嘛,这下子,这老成的孩子总算有点六岁的德行了。
点点湿意,自她的另一边传来,她往旁一看,眼泪流得像是泛滥成灾的望仙,紧闭着嘴,只是一迳地用他的眼泪来替她洗衣裳。
“我知道我也吓着了你,不过现下我已经没事了,所以你就别再把眼泪往我身上抹了好不?”因整个人被霸下给抱住动弹不得,她只能勉强地腾出一手来替望仙止止水灾。
身边的一大一小都没理会她,仍旧是一个继续哭他的,一个继续边哭边骂他的。
天哪,早知醒来就得面对这些,她干脆再多睡个几天算了……
“望仙,下来。”
看出她的无奈后,火凤轻声对坐在上头的望仙吩咐,再弯身拉开霸下的手,将连守了青鸾七个日夜,早已是疲累不堪而又哭累的霸下给抱走。
在望仙缓缓爬下床杨后,火凤便把一安心即刻睡着的霸下,轻柔地转交给望仙,再以眼示意望仙,抱着霸下去隔壁房歇歇。
头一回瞧他指挥着那一大一小,且他俩也居然都识相照办,对他全然没了先前的敌意与怀疑……以为自己还没醒的青鸾,不禁再把眼睛睁大些。
“……”怎么几日没见,这个祸水神仙,他就从魔界总管摇身一变,成了一大一小的驯兽师了?
打发完他们两个后,火凤坐至她的身旁,拉来她的细腕替她把过脉后,无言地起身去替她取来一碗早就为她备着的药。
默默喝着还带有微温的芳香药汤,青鸾目不转睛地瞧着火凤那看似有些憔悴的模样,在她将药汤全都喝尽后,他不慌不忙地掏出帕子替她拭去嘴角沾着的汤汁,再收拾好药碗,取来一盆清水放在一旁的小桌边,打了条湿巾替她拭净了整张脸、两条手臂,再重新打湿了帕巾交给她,在她还不知所以时,他转过身,示意她替一身冷汗的自己擦擦身子。
依照他的指示把所有动作都做好后,她伸指点了点他的肩头,他即刻就取走帕巾和水盆,当他再回到她身边时,在他手上,多了柄木梳和一根精致的银簪。
从来没被神这么服侍过的青鸾,不禁在下意识里,两眼悄悄地偷看了他好几眼,当他灵巧的双手开始小心地替她梳起发时,在她心中,突然有了一阵不太好的预感“那夜,你都看见了?”为了他的异样,她先是小心地选了个还不会惹得他大怒的话题。
“嗯。”他一反以往,只是冷冷淡淡的。
“觉得我可怕吗?”她举起此刻看来完全无异的左臂,在那上头,已见不着那六十个太岁所为她制的捆仙绳。
“还吓不了我。”他梳发的动作开始有点使劲。
与他面对面坐着的青鸾,总觉得一股庞大的火气,正由火凤的身上悄悄朝她袭来,为此觉得冤得莫名其妙的她,才想适时地抗议兼找一下原因时,他梳发的动作愈来愈不温柔。
“为何你要出手帮我?”为免头皮会被他梳着梳着就全都被他谋杀掉,她忙扮出乖相,以讨好的音调问着。
“因你要我帮。”因她懂得识相,这会儿他的手劲减了点。
她皱皱眉,“我从没这么说过。”她是有请他照顾望仙和霸下,可她从没要人帮过她呀。
“就算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他原本变得稍微温柔一点的目光,当下又变得锐利无比。
好……好凶好凶的眼神!
这下青鸾总算真的肯定,这个打认识他起,即没啥脾气的美男神仙,正在暗地里生着她的闷气,可……她到底做错了何事,好惹来这顿他变相的报复?
“唉……”在他扎起她的发髻,动作却一点也不客气时,她很哀怨地叹了口气,“说吧,你究竟是在气我什么?”
就等着她问这句话的火凤,随即放下手中的木梳,一手紧捉住她小小的下颔,怒目横眉地问。
“为何你愿意为画楼做到那种地步?”他最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