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宝贝-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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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温柔地笑道:“是,您放心。”
“蝴蝶!”李卫在房门口微笑,“该走了,或者你要在家里休息会儿?”
“不,我不累,我要一道去服侍少爷。”蝴蝶把行李摆在一旁,迫不及待地奔向他。
福妈笑了。这孩子实心得紧,这么快就存着报答少爷的心,真是难得!
李卫点点头,笑着转身便行,蝴蝶也急急地跟在他后头,还没忘跟福妈道再见。
蝴蝶跟着一道去洋行瞧新鲜,一会儿看李卫跟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说话,一会儿又看他吩咐这个、嘱咐那个的,忙碌得紧。
她只恨自己无能为力,没办法帮他分担一些工作。
待出了洋行,两人坐进了黑头车里,蝴蝶忍不住问道:“少爷,你没有请个秘书之类的帮帮你吗?”她看过气派的商人身旁都跟着好几个秘书先生或小姐的。
李卫失笑,“你怎知我没有秘书呢?”
蝴蝶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那您的秘书是隐形人吗?怎么我都没见着他的影儿呢?”
他笑出声来,“没见着人,只见到影子,那也很恐怖了;小丫头,我的秘书都在公司里头先帮我依公事的轻重缓急一条条分类,等我回去之后再行处理,难道身边跟着个秘书才叫在办事吗?”
“原来如此。”蝴蝶懊恼,“真是的,我真是个乡下土蛋。”
“别这么说,你是关心呀!”他还是笑吟吟的。
“少爷,接下来咱们要去哪儿?”蝴蝶的懊恼一闪而过,随即期待地问,“船公司吗?我听说你有很大的船务公司。”
“我们现在要去吃饭了,带你这小丫头去尝尝鲜。”他微笑。
蝴蝶微挑柳眉,“少爷,别一直小丫头、小丫头的叫,我真的不小了,别把我像五岁小孩子一样唤着,这样会伤了我的……”
她在思索着该怎么说才好,李卫已经接了下去,“会伤了你的自尊?”
“是。”她用力点头。
他突然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你有时稳重得像个饱经沧桑的女子,有时又纯真无邪得如同小女孩,教人实在难以对你下定论,究竟该称你姑娘,还是丫头。”
蝴蝶止住了笑,幽幽地道:“我的思想是个成熟的人,灵魂与心房却渴望继续逗留在美丽童真的岁月里,因为我的生活促使我坚强早熟,然而我却无法放弃对天堂的想望。”
李卫惊异地凝视着她。这是何其太雅、何其美丽的诗篇?居然是从一个稚嫩年轻的卖花女嘴里倾诉出来的?
她是一块璞玉,一块等待雕琢、令人惊喜的璞玉!
“你读过书?”他讶然地问。
她眸光微微闪动着一丝晶莹泪光,低低地道:“我父母皆是书香世家,小的时候便教我看书学诗,后来父亲去世,我与我娘相依为命,那时候家中还颇有恒产,也还有余力读书,可是母亲病死之后,家中财产为叔伯所占,再加上北方战火摧残……我只身一人逃到了上海来,那一年正好十二岁。”
李卫怜惜地看着她,低叹道:“命运摆弄人,你堂堂一个书香千金,却沦落到抛头露面,以卖花为业……”
“我不认命,从来就不认。”她一抬头,眸光闪动着坚定与毅力,“就算是吃苦,赚着微薄的金钱,我还是相信我以后不止于此的,生命此刻给我的是历练,熬得过的便是粹出金来的人上人,熬不过的就等着被命运的巨轮辗压过去,如此而已。”
“说得好。”他简直目不转睛。
蝴蝶被他这样专注的眸光盯得羞涩了起来,轻咳了声,“话题别净往我身上打转儿了,今天不过是我上工的第一天,就对你背完了所有的祖谱,那以后我还跟你掰什么呢?”
他被她逗趣的口吻惹笑了,边笑边摇头道:“你呀!”
“咱们坐了好久的车了,要去哪儿吃饭呢?”
“去曼尼顿。”他放松身子,闲适地靠在椅背上,“那是一家英国馆子,闲雅得很,可以在那儿喝喝咖啡、吃吃下午荼,最好的是那儿全天供应美味的食物。”
“咖啡是什么味道?”她好奇地问。
“苦苦涩涩的,滋味却香醇、浓厚无穷。”他微微一笑。
蝴蝶满心向往,“像黄连那样吗?还是像冷了的隔夜浓荼?”
“待会见你可以点一杯试试。”他微带宠溺地笑看着地,“我个人倒觉得它的滋味像极了人生。”
“嗯!”她重重地点头。
她一定要尝尝这个如人生一般滋味的咖啡。
车子平稳地驶近了一栋美丽典雅,带着浓浓异国风情的小宅前,蝴蝶巴在车窗前看着,不由自主地轻叹了。
“我觉得现在好似置身天堂,这一切只有天堂和最美的梦境里才有的。”她回头,感动地对他嫣然一笑。
这个笑容让李卫刹那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瞬间狂跳得老高。
当他努力压抑下异样的狂动时,车子已停稳,蝴蝶已然像只真正的蝴蝶般翩然飞舞而出。
秋日午后的阳光柔柔地洒在她身上,将她的黑发映照得莹然生光。
“好苦。”浓黑飘香的液体被盛在雪白的有耳杯子里,侍者才刚端到桌上就被蝴蝶迫不及待端起啜饮了一口,但见她一张小脸瞬间苦成了一团。“的确像,像极了悲惨的人生。”
李卫不能自己地哈哈大笑起来,“好评语,只不过你忘了加糖和奶精了。”
“咦?”她眨了眨眼,苦着的小脸有一丝放松。
李卫主动伸出手来帮她从白瓷罐子里舀了两匙的粉状奶精加人,再夹了两块方糖放进她的杯里,最后用小汤匙搅拌了数下。
蝴蝶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暗暗记了下来。“原来要这样。”
“你再喝喝看。”
她有点犹豫,但还是在他鼓励的眼神下端起喝了一口。
苦涩、浓香味儿依旧,可是却有种苦尽甘来的醇厚感,她忍不住再喝了两口,喜色跃上眉梢。“真的好喝多了,而且喝来有种特别的感觉,我也不会说……好像那种会越唱越上瘾的感觉。”
“没错,咖啡里头有咖啡因,喝多了容易上瘾。”他微笑,“在英国,讲究点儿的就自己买咖啡豆来煎焙、磨粉,然后再自行烧煮,那种滋味更是难得。”
“真好!”她无限向往。
“你倒是异类,我认识的人里头鲜少有喝得惯咖啡的。”
蝴蝶笑眯眯地道:“能人所不能者,是谓大丈夫;我喝得惯,也该算得是半个女中豪杰了。”
“是、是、是!”他许久没有笑得这般开心了。
他们点的餐点就在这时送来,接下来李卫又很细心地教导蝴蝶如何使用刀叉吃牛排,如何分辨肉有几分熟,还有餐后的甜点该选什么较合胃口。
老师教得精,学生学得勤,气氛自然融洽、愉快得紧,眼见午后的辰光转瞬就过去了,等到他们吃完了午饭,都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李卫的兴致很高,心情也非常好,温文儒雅的脸上虽然常带着一抹笑,却从未有像今日这样连番大笑好几次的。
蝴蝶的翩然来到,让他原本平凡枯燥的生活也变得有趣儿了。
他突然有种错觉,自己像回到了在异国求学读书的时期,快乐与笑声是如此单纯、简单,生命就算抛掷在这样小小的、美丽的事物上,也是无啥妨碍的。
第四章
清晨,阳光尚未露脸。
闹钟响起第一声,李卫就按掉了喧噪的声音,利落地翻身起床。
二十多年如一日,他素来不贪困多眠,就算天气再怎么冷,前一晚工作到半夜,他必定是清晨就起床。
屋里还是幽幽暗暗的,只有一盏晕黄的灯光轻轻地笼罩着床头,他一起身,换掉了睡衣,就揿亮了卧房里的大灯。
光明乍现,门外已响起了两声有礼的轻敲。
“进来。”李卫说道。是谁?这么早?
蝴蝶穿着一身轻便的蓝色女佣衣裤,黑亮的长发已绑成了两条辫子,盘在两耳耳侧编成俏皮又带典雅的花髻,雪白的小脸上乌黑晶莹的眸子闪动着盈盈笑意,小手端了一盆温热的清水进来。
“少爷,你起来啦?先洗把脸吧!”她巧笑情兮,手脚伶俐的将水放上了一旁的花几上,“奇#書*網收集整理福妈说您惯用西洋的牙膏,所以我就没帮您准备青盐漱口了。”“你何必这么早就起来服侍?”李卫心底一暖,见到她温柔轻灵的笑容,莫名地觉得一整天都可以愉快了起来。“下回也不用替我捧水进来了,我都习惯在浴室里头盥洗的……外国的东西有时的确实用得紧,有机会你也可以试试。”
蝴蝶一愣,“那这……水……”
他不忍见她满脸兴头却被泼了冷水,连忙微笑,“既然是你一片心意,今天我还是在这儿洗脸吧!”
蝴蝶欢愉地笑了,帮他拿过了舒服柔软的羊毛拖鞋,轻轻快快、絮絮叨叨地道:“我是你的丫头啊,早起服侍你是应该的。对了,福伯煮了绿豆稀饭和几样道地小菜,他说您最爱吃他做的葱烤鲫鱼了,所以一大早就到鱼市买了好几斤新鲜的鲫鱼呢!”
什么叫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李卫倒是见识了。
她的声音干净清脆又利落,说话间又是有条不紊、清清楚楚,语气怡然潇洒又明快,比起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还要来得爽脆好听。
他笑道:“看来该送你到上海广播公司去播报新闻,我保证你的声音一定能够唤醒昏昏欲睡的上海市民。”
蝴蝶脸红了,手上的动作也一顿!“少爷最爱戏谑人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哪上得了抬面去播报新闻呢!”
他笑着,穿过她递上的拖鞋,并洗了把脸。“昨晚睡得好吗?被子够暖和吗?你的衣裳都是这样单单薄薄的,冬天快到了,找机会让福妈带你去买些新袄子吧!”
蝴蝶摇头,“我够穿了,反正也没有什么特殊场合要穿新衣裳,我带来的几件衣服已经够了,再说福妈刚还给了我两套衣服。”
“才一天的辰光,没想到你与他们夫妻已经混得这么熟稔了。”他接过了地递给他的雪白衬衫,再套上黑色羊毛衣。
一身黑毛衣、白长裤的模样,将李卫衬托得格外英爽出色。
“福妈他们对我都很好。”蝴蝶心中有若无限感激。
他点点头,温雅地微笑,“那我就放心了。帮我准备大氅和手套吧!”
她连忙打开大衣柜,选了一件纯黑色羌皮大氅,正发呆寻思着往哪儿找手套,李卫这才微微一笑,道:“都在第二个抽屉里。”
他向来是自己动手的,但是蝴蝶初来乍到,不给她点事帮忙着做,恐怕她会更觉得手脚失措、茫然无依。
蝴蝶赶忙儿打开抽屉掏了双黑兔毛手套,然后恭恭顺顺地捧上,“少爷,你待会儿要出去?”
“是,去上班。”他微笑,“你先将手套、大氅拿到楼下,等会儿再拿给我,我还没梳洗、吃早饭呢!”
她恍然大悟,忍不住敲了自己一记,“是呀!难不成让你穿着大衣、戴着手套吃饭吗?我真是笨瓜。”
“笨是不笨,只是太忠心、殷勤了些。”
蝴蝶心一动,有点紧张地道:“您觉得我太过殷勤了?”
太殷勤就是太做作、落了痕迹,难道她讨好他有讨好得这般明显吗?
他是不是对她有像印象了?觉得她是个用心机的女子?还是……
她心里头乱糟糟起来,小脸微微发白。
李卫虽不知道她脑子里的念头,却也笑着解释道:“我没有说你这样不好,只是别太紧张了,以后的日子长得很,要服侍帮忙还愁没机会吗?”
蝴蝶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并吁了口气。
是呀!以后日子长得很……他终会喜欢上她、明白她的心的。
“是的。少爷今天要去上班,不需要我跟着伺候吗?”她笑道。
“我在公司里会很忙,也没时间陪你说话,你去了只是发闷而已。”他温和道:“不如你在家里帮着福妈,多多少少分担些家事,若真要服侍我,等我下班回来再说吧!”
“是。”她有些垂头丧气。
李卫只是笑看她一眼,“你可以先下去了。”
“是。”蝴蝶低着头退出房间,小脚踏在走廊上时,才幽沉地叹了一口气。
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深刻地感受到,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能言善道的“佣人”而已。
是啊,她不能共同参与他的生活,陪在他身边,因为她的身分是佣人,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得乖乖地去做佣人该做的事。
她不是不甘心为奴、为婢做家事,只是有些心酸……他的眼底心里,总当她是个买回来的丫鬟而已啊!
蝴蝶忧郁了一下,随即振作而起。
这才是第二天呢,她会用尽所有的心力表现,让他发现她的心,让他也喜欢她……
蝴蝶又眉开眼笑了起来,细致的小脸漾着纯粹的快乐。
她又蓄满了精神,准备帮福妈擦地。
当晚,李卫直到钟敲过了十响后才回来。
福伯夫妻都是很早睡觉的,不过他们总会轮流一个人帮李卫开门,可是今天蝴蝶自告奋勇要等门,因此两个老人家自然就乐得早早里被窝去。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