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天下定-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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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长饱满,有珍珠般的荧光流转。
使者看得出神,脑中空无一物,突然见江鶦笔尖顿住不动,一下子如梦初醒,赶紧低眉静候。
“下月初六我已有约,只有辜负王爷美意。”
“这……王爷说,王妃一直很思念太后,机会难得……”
“王妃进京了?”
“王妃已在路上。”
“若是到了,就让王妃住在锦绣崖廊吧,我有空会去看望她。”
使者无奈,只得告退,走出不远却被江鶦身边的婢女叫住,递过来一张纸,“太后说,这物什就交由大人拿去交差吧。”
使者拿着一看,墨迹还未干透,想来应是刚才所写。不管怎样有个东西交代也是好的,于是小心翼翼地带回。
江琮展开细细观阅,唇角慢慢浮起笑容。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一土一如来,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心是莲花开。
江琮反复看了几遍,正要收起,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连声呼叫,跟“舅舅舅舅”一起冲滚进来一个小人儿,拿着半散的线轴,线在地上拖了老长。
第84节: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4)
“舅舅,天黑了怎么就不能放纸鸢了?不是有月亮吗?”
江琮心念一动,笑着把孩子抱起,“玉书乖,咱们去找你母后好不好?”
玉书眼睛一转,认真反问:“不是说母后在山上静修,朕去了会打扰她吗?”
“现在已是卯时,不会打扰。”
马车避开主要街道,选一条僻静的小路直上无尘山。玉书自记事起第一次出宫,不安地缩在江琮怀里,半隐于黑暗中的小脸几分期待,几分迟疑,江琮这才想起,牙牙学语以来,玉书竟没再见过他的亲娘。
江鶦这天歇得早,刚睡下婢女就跑来告知世子进寺的事,江鶦披衣起身,发髻来不及挽起,江琮人已到了门口,将她鬓发半散的样子纳入眼中,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只好晃一晃怀里玉书低声说:“还不快叫人。”
玉书犹豫着喊了声:“母后。”
江鶦淡淡说:“皇上怎么也来了,有什么事吗?”
玉书看向江琮,江琮却笑而不语,玉书鼓起勇气,“儿臣想让母后和舅舅陪我把纸鸢放上天去。”
江鶦笑道:“现在?”
江琮让人提来一盏灯笼,“你没有在晚上放过纸鸢吧,咱们何妨一试。”
寺后倒有一大片开阔的坡地,只是没有风。夏蝉低鸣,月朗星稀,纸鸢很快飞上天,江琮把线轴交到玉书手里,让几个侍卫陪着去一边玩了。
看着人都走远,江鶦淡淡一笑,“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看这主意又是你出的吧。”
“就是我出的,你整天闷在寺里抄经,就不觉得不腻烦?”江琮倒坦率,“慈谙殿一早收拾好了,整天空着也不是个事。”
江鶦恹恹别开脸,“你们是真心希望我回去吗,如果不是,就让我在这里过几天清静日子。”
江琮拉住江鶦的手,“别人的想法都不重要,我看得出来,玉书希望你回去。你看看他,他现在的年纪还不谙世事,可是再大一些,他就会觉得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唯一会真心对他的人又不在身边。”
这番话实在不像江琮会说出来的,江鶦不由愣了一下,回过神后笑着摇一摇头,“你倒头头是道起来。”
“我自然最懂,我就是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没有的亲娘。”
江鶦又愣一下,惊觉自己竟忘记了这些遥远的往事,不经意间,恐怕已经触动江琮心里那段伤心的回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江琮并不介意,只是一笑,“错了错了,我怎能拿玉书作比较,他自然要比我幸运得多。”江鶦早已洞悉他的来意,默默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浅笑,夜色中纸鸢已经飞得成了一个小点,若不是明月相衬,完全看不出来。江鶦望着望着,忽然心念一动,转过脸说:“我听人讲,把愿望写在纸鸢上放飞,说不定能实现。”
江琮笑道:“怎么,你有心愿了?说来我听听。”
江鶦摇头,“不是每只都灵,要那种被老天收去的才算。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丢掉的那只,明明是一马平川的阔地,却从下午找到黄昏也不见踪影。”
江琮哂然,“我记得啊,原来这只是被老天收去了?可惜上面写的不是愿望。”顿一顿又说,“这就对了。”
“对了什么?”
“以后别再往纸鸢上写那些伤春悲秋的句子,老天即使收了也不知该如何满足你。”
江鶦失笑,这时才发现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恍然之余,竟没有仓皇甩开,而是下意识盘旋在那丝触感中,突然惊觉他的手指凉得过分。
第85节: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5)
“你很冷吗?现在可是夏天。”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江琮抽出手指,“很晚了,我和玉书也该回去了。”
在他转身之际江鶦突然叫住了他,沉默后却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叮嘱:“……自己的身体,自己上心点。”
“知道了。”江琮微微一笑。
江鶦跪在佛堂上,以最素净的颜面告别过去。熙瑞永远留在了这里,或许,应该叫他齐隐,那已经不重要——而自己,还要继续走下去。
佛声依旧。江鶦微微一笑,看一眼佛堂里的长明灯,忽然开口:“佛祖教诲说人死如灯灭,这长明公总是亮着又有什么意思?”
一旁住持方丈合手道:“一人死而众生长存,肉身死而魂魄轮回,生生不灭,经千百劫。”
江鶦又一笑,站起身来,“此番下山,以后恐怕就不大来了,我抄下的那些经书,留着也没用,大师请替我烧了吧。”
住持方丈道:“是。”
江鶦点点头,该说的都说了,再没什么留恋,两个僧弥一左一右打开庙门,猎猎山风倏然灌入,吹得衣袖鼓胀起来,江鶦缓缓迈出门槛,山阶下是望不到头的仪仗礼队,黄幡华盖如云霞一样铺开。
江鶦在人们三呼千岁的声潮中一步一步走过长长的紫毯,面色平静。内侍将她扶上太后专乘的金根辇车,车帘垂下,那绚丽的刺绣图案晃花了人们的眼。
礼队调转方向,迤逦下山。江鶦坐在轿中,头顶是如洗的苍穹,两侧是锦绣山河,身后,寺门逐渐远去,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永淳元年六月初五,太后懿德,离寺回宫,翌日亲临祭天仪典。
江琮放下笔,托着下颌看一眼纸上那行字。他很清楚史官用以描述这段历史的句子,如此贫瘠,一板一眼,后人永不能想象出她登高时那倾世的风骨。
想着又取纸一张,略微思忖,随性写了下去。人言是牡丹,佛说是花箭。射人入骨髓,写到这里停一下,微微笑起来,边笑边添上一句——“死而不知怨。”
死而不知怨。
在灯影下漾出光晕的几个字,有一种义无反顾的甜蜜,江琮沉浸其中,忽然听见轻微的噗噗声,一只飞蛾扇动着翅膀不停撞在灯罩上,江琮试着将灯罩取下,飞蛾打个旋,竟毫不迟疑投身火中,一股焦味传来,那东西还露在火外的半个翅膀缓缓收拢进去,江琮几乎惊住,直到听见有人在门外低声禀报才恢复平静,淡然地把灯罩盖回。
“玉器房又来了一批新的,小王爷可要去看一下?”
江琮来到门外,家奴刚把一切摆放妥当,正鱼贯离开。圣国玉石产地颇多,流于民间市场的玉器却日渐稀少,据说每年开垦量的九成都进了摄政王府,也不知可信不可信,唯一无法否认的是这位权倾天下的王爷真真到了爱玉成痴的地步。
管家陪江琮进去,看一眼四周,悄声退出,江琮拿起一只双耳梅花浅口瓶,细细端详一阵,手腕翻转,玉瓶摔落在地,清脆的碎声响起,江琮眼也不眨,捡起一片来看了看断口,摇头丢掉,又拿起一个灵芝玉雕摔出去,就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玉器房里再也没有动静,守候在外的管家推门,见江琮一脸疲色地坐在椅子上,地面凌乱不堪,辛苦搜集来的玉器已经全部摔碎,却没有半点收获。
“这里交给老奴,小王爷去歇息吧。”
江琮走出屋外,忽然为那些皎洁的月色所惊憾,他伸出手去想要接住一片银羽,月光穿过指缝,悄然无声地流走。他蜷起手指,却只能感受到属于自己的冰冷。
第86节: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6)
宫中,江氏一脉独揽朝政,群臣不无诧异地发现近来早朝,除了摄政王,太后也开始频频出席,却不发表意见,只是沉默地坐在帘后。群臣议论纷纷,谁也猜不准这背后隐喻象征的深意,时间长了,有些臆测难免传到江鶦耳中,她只是一笑置之。
所有人中最高兴的莫过于玉书,不上朝的时候,慈谙殿总能看到这么一抹小小的身影在转来转去。
入秋便免不了提到秋后赋税之事,有朝臣谏议征战数年,百姓潦苦,赋税不如暂时作罢,立即便有激烈反驳声,说正因战火持续,军饷才必须扩充,百姓是人,难道将士就不是人?百姓不过潦苦,将士却时刻都有生命危险,细数下来,厚此薄彼也是理所当然。朝堂上这样的争论听多了,玉书难免跟江鶦提起一二,还问饿是什么滋味,江鶦笑一下,命人将午膳和点心全都撤走。
果然到了下午玉书就难受不已,缠着宫婢要吃的,江鶦把他抱上膝头说:“才这么会就熬不住了?想要饥肠辘辘,那还早着呢。”
玉书不愿再体会下去,可是看江鶦笑意中颇有严色,又不敢提了,到了掌灯时分,江琮带人送家中厨子新研制的几色小菜给江鶦鉴尝,见玉书吃得狼吞虎咽,大为惊异,从婢女那里知道原委后不由失笑着怨嗔江鶦:“你给他说说就是,何必来真的,饿坏了如何是好。”
江鶦轻描淡写地说:“不曾切肤,哪能记住?”
江琮说:“他尚在襁褓时,连哭一声你都要揪心断肠,这才大了点,怎么突然能狠下心了。”
江鶦说:“除了这些,我也无能再为他做什么?”
玉书吃完东西又恢复了活力,过来缠着江鶦撒娇。
江琮笑道:“果然是血脉亲情,我加上琬琰跟他相处多日,百依百顺也不见他这样粘腻,你这母后饿他一顿,他却一点也不记仇。”
江鶦抚着玉书埋在她胸前的头颅,“眼下入秋一段日子了,我想趁着天气还算宜人,四处走走。”
“去哪?”慈谙殿的清幽寂寞江琮一向看在眼里,江鶦要出宫他也并不意外。
“就在畿辅一带,远了太乱,我也不敢去。”
“好。”江琮一口答应下来,又问,“可曾想过有谁同行?”
“我不知道,你安排吧。”
江琮淡淡一笑,“日子不太长的话,你带玉书去吧,就对群臣说他得了风疹,这病会传染,必须得去人少的地方静养。”
江鶦一愣,半信半疑,“你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你离开玉书那么久,也该补偿一下,再说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以后治理国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随行侍卫,你就自己挑几个信得过的吧。”
江鶦拥紧怀里幼子,沉吟一下,“你呢,不去吗?”
“不了,父亲近日要秘密整顿门阀,我走不开。”
江鶦一惊,正想细问,突然想起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江琮看出她的犹豫,笑一下,“是为扩充军备的事。赋税已免,军饷自然要那些门阀显贵来出,可是明要,他们又会推三阻四的说拿不出来。此举必定惹来众人不悦,可是父亲势在必行,朝中一动荡,必定殃及后宫,我担心你们母子处境尴尬,索性走得远些,免了后顾之忧。”
江鶦想起两个妹妹去年已相继嫁入门当户对的显赫士族,此番整肃,二人的夫君恐怕也在其列,到时候万一找她求情,自己确实很难应对,“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若是琬儿琰儿找上你呢?”
第87节: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7)
“我自有分寸,你就别操心了,快去筹备吧,这天气早晚冷得很,御寒的衣物记得带足。”
江鶦愣一下,微微一笑,“你真是变了。”
“我们都变了。”江琮没有笑,他想起那夜皎洁的月光,看似轻盈,却怎样也托它不住,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说点什么来挽留她,告诉她这样的日子,朝朝暮暮相对也嫌不够,然而纠结许久,终究还是站起来,声音温和,“我回去了,临行前派人知会我一声即可。”
故地重游,清晏的秋光没有无尘山上那般清凛,却也是人间至好,多了几分烟尘,几分人气,各有各的玄妙。软轿来到花神湖畔,侍卫带着江鶦一封亲笔书函登上朱漆画舫,不多时便有小舟划来相迎。
江鶦登上画舫,小酌片刻,忽然鼻翼盈香,抬眸望去,苏诘已盈盈立于身前,算来已经阔别数年,她却丝毫未变,尽管换了妇人的髻式,仍不失少女灵秀之气。
“今天刮的是哪阵风,竟把您这位贵客吹来了?!”
苏诘挨着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