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疼你一个人-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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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六年正月,乾隆准备南巡了,可是金日的病情不但未见好转,反而愈加沉重,就在出发三天前,乾隆竟然特地跑来探望金日了。
“不用见礼、不用见礼,朕是来探望病人,可不是来骚扰病人的。”
“谢皇上。”
然后,床幔掀开了,同琼玉姊妹俩一样,乾隆一眼便心惊不已,下意识往前靠近床铺想要看清楚一点。
床上的人真是弘普吗?
的确是他,虽然床上的人削瘦得不成人形,仿彿缠绵病榻多年的药罐子,随时都可能会回老家去拜见祖先,然而那五官轮廓确实是弘普,错不了。
“夫君、夫君,醒醒,夫君,皇上来探望你了!”
翠袖呼唤了好半天,床上的人才吃力的撑开眸子。
“皇……皇上。”
金日的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下见,乾隆还得俯下脑袋去听才知道金日在敬呼他,想到不久前金日仍神采奕奕的陪他谒陵,转个眼竟变了个样子,究竟是什么折磨得金日在短短两个月内就病成这样呢?
乾隆若有所思的注视金日片刻。
“弘普,你真那么不爱娶琼玉和琼古?”
“臣……讨厌她们。”
“好吧,那朕就不再勉强你了,太后那边朕会去说,你要放开心情养病,尽快养好身子,朕还有许多事要交托于你呢!”
不再勉强他?
太迟了!
“谢皇上……恩典。”
“好,那你休息吧,朕不扰你了。”
乾隆一离开,翠袖就忍不住欢呼起来。
“夫君,皇上不会再勉强你了呢!”
金日疲弱的闭上眼。“往后他还是会……找其他借口……强要我……低头。”
笑容顿时扯扁了,“所以,你还是得‘死’?”翠袖呐呐地问。
“我死……才能一劳永逸。”金日喘着气说。
翠袖静默一下。“既然如此,那还是死吧!”
金日又打开眼,望住她。“你……不想离开这里?”
“不,是我不想再看你继续病弱下去嘛,”翠袖语带哭音的呢喃。“要是你真的……真的……”
“放心,我……不会有事。”他勉强提着气做保证,这种保证实在很没力。
“你能确定?”难怪她怀疑。
“算命先生……这么说了。”再加证人总可以了吧?
“……好嘛,我相信他就是了!”勉强可以了。
晚一些时,庄亲王府的人又来了一个,双儿。
“怎么只有你?”翠袖纳闷地问。
“皇上说大哥不能随侍南巡,那就让四哥去。”
“四弟肯去?”
“当然不肯,所以……”大拇指往庄亲王府方向一比。“阿玛正在跟四哥打得如火如茶,山崩地裂呢!”
“这下子不知道又要打多久了!”翠袖咕哝。
“所以额娘他们会晚一点再过来,免得阿玛错手打死四哥了!”
“不会有那种事吧?”
“没有额娘盯着的话,谁知道。”
“……你在说笑?”
“你说呢?”
“……”
戏,终于到了最后一幕。
在乾隆首次南巡期间,三月二十二日酉时,镶蓝旗满洲都统世子弘普病逝,卒年三十一岁。
三日后,世子福晋虎尔哈氏自缢殉夫,卒年二十岁。
玉格格姊妹俩后悔莫及,在灵堂上扑地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忏侮,发誓终身不嫁以赎罪愆。
那怎么行!
庄亲王福晋连忙将她们带到偏厅,使劲儿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喷了满地口水,设法要她们打消那种莫名其妙的馊主意,顺便客串媒婆,介绍给她们好几位“完美”的夫婿人选。
翌年,玉格格就出嫁了——这是后话。
再隔一年,琼格格也出嫁了,这也是后话。
乾隆三十二年,弘普追封为庄亲王——这更是后话。
总之,全部都是废话,不,后话。
多后?
非常非常后……这本之后……谁知道有多后……
第十章
韶州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大小河流密布,农田多,又是人员货物通行入粤的要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这种地方要找个好地点躲人并不容易。
除非有熟悉当地的人帮忙。
“再睡会儿吧!”翠袖苦劝床上那个不听话的坏小孩。
“不,叫香月、香萍把他们两个抱来,我要跟他们玩儿。”金日则一意要尽情发挥坏小孩的威力,任性到底。
“他们都会走路了,你还下不了床,怎么跟他们玩?”
这里是山里的一座农舍,原屋主改行当商贩去了,袁士弼便买下了农舍和周围一大片地好让他们藏身,而他们也已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金日的身子也开始好转了,只是离痊愈尚有一段时间,这种事也是急不得的。
“那我下床!”
“夫君,虽然嫁夫从夫,但我娘也会说这种事不应该从!”
眼见翠袖好像真的生气了,金日赶紧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凑过去。
“好好好,你别挫火儿嘛,听你的,我都听你的,行了吧?”
“……我把孩子带来这里玩给你看好不好?”
他一退让,她也马上退让了。
“好,当然好!”
片刻后,香月带来两个孩子,旋即又转出去洗衣服,两个孩子一进来,马上摇铃鼓、甩布娃娃的互相追逐起来了,天知道那有什么好玩的,但他们就是玩得好不开心。
翠袖和金日一起坐在床上看,心里又满足又得意。但一会儿后,金日不经意瞥见翠袖在偷偷抹眼泪,忙伸手揽她过来。
“哭什么?”
“我没有哭。”
“好,重来。你眼泪巴叉的是为啥?”
“我……我想到额娘最疼咏佩……”翠袖嗫嚅道。
金日轻轻叹气,然后认真考虑半晌。
“你想留下来么?”
翠袖怔了一下,仰眸看他。“留下来?”
金日点头。“对,留下来,在这里。”
翠袖怔愣地望着他,好像在思考他那句话的意思,跟着脑袋一歪,她也认真地思量起来了,又攒眉又咬唇的好半天,好不容易终于得出结论。
“不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留在这里,这辈子都没事最好,但若是有了万一,所有人都会被我们连累,那我宁愿现在先忍一忍,时间久了自然会习惯,就算相隔再遥远,我们心里彼此都记得对方就够了。”
金日深深凝住她,满含歉意。“对不起,嫁给我真是苦了你!”
“你又来这么说了!”她反倒笑了。“就算再苦,但代价是能跟你厮守在一起,这个苦就很甜,我喜欢吃这种苦。”
金日叹息。“我会补偿你的。”
“为什么要说补偿呢?是我心甘情愿的呀!”
“但是你并不明白将来会吃到什么样的苦。”
“我是不明白,可是……”她将脸颊紧紧贴住他胸膛上曾受过刀伤的部位。“再怎么苦,也比不上当初你为我吃的苦那样的苦、那样的危险,我又该如何补偿你呢?”
金日沉默一下,马上又说:“当时我不省人事,毫无意识,并不是心甘情愿那么做,所以不算!”
居然耍赖。
翠袖失笑。“我这句话说过不知多少次了,但我还是要说,夫君,你真的很像小孩子耶!”
小嘴儿又噘高了。“你管我!”老回答。
“好嘛、好嘛,不管你,不过……咦?”话不说了,翠袖咯咯笑个不停。“你看,夫君,你看!”
金日疑惑地转眸望去,也笑了。
只见胖嘟嘟的小小子竟然挂在椅子横杠上睡着了,而泼辣的小丫头则枕着布娃娃睡在椅子底下,就像两只小猫咪一样,可爱极了。
“现在,你可以睡了吧!”
“没问题!”
不一会儿,金日一手女儿,一手儿子,父子女三人一起睡翻了。
望着床上那三个她最亲爱的人,翠袖唇畔悄悄泛起一抹甜蜜的笑意,胸中弥漫着一股满足的激情。
这么甜的苦,她情愿多吃一些!
六月,正是韶州最炎热的季节,铁保自京城赶回韶州来了。
“情况如何?”
“一切如同计画。”
“有人怀疑么?”
“一个也没有。”
“很好。”
金日对翠袖笑了一笑,后者回给他一笑,然后在他面前搁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放在铁保面前的则是一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随即转入另一个房问,里头开始传出刺耳的怪叫声,那表示有人饿了。
不甚甘心的,金日瞥一下铁保那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再看看自己热气腾腾的药碗,哼一声,捧起来吹气。
“说说看,让我听听是否遗漏了什么。”
二个多月前,塔布终于找到一副刚去世的幼儿尸体,于是二阿哥立刻宣称他的三子因急病过世,然后将那副幼儿尸体以二阿哥的三子名义安葬,而二阿哥的三子将顶替永瑺少爷的身分继续由二夫人抚养。”
金日轻轻啜一口热气腾腾的药汤。“咏佩呢?”
铁保端端正正的坐挺腰,连看也不敢看一眼他那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
“由大格格的三女顶替,那边的死因是溺毙,早已安葬,虽然没有尸体,不过天高皇帝远,皇上怀疑不到那边去。”
“香萍、香月?”
“她们是福晋收养的孤儿,没有旗籍,不会有人问到她们,即使问了,回说她们嫁至南方即可。”
“你们两个?”
“王爷派我们到大格格那儿,机会一到便会‘战死’。”
金日点点头表示满意了,再啜一口热气腾腾的药汤,又用下巴指指铁保那碗冰冰凉凉的莲子汤。
“你不喝么?”
“奴才不敢。”
“为何不敢?怕被夫人毒死?”
“不,是怕被爷您一掌劈死!”
“……聪明。”
“谢爷夸奖。”
“嗯。”
“不过,爷……”
“嗯?”
“奴才到底可不可以喝?”
在广州十三行街,有一处充满异国风情建筑的区域,那是专供洋人经商、居住的地区,街上来往的多半是高个子、高轮廓、高鼻子的洋人,穿的是衬衫、长裤和高腰直筒女装,最特别的是他们的眼睛头发有各种不同的颜色,简直像是万花筒,难怪第一次见到洋人的汉人都会看得目不转睛。
不是他们太好看,而是太奇异。
此刻,乞巧节刚过,在紧邻洋人区的一家客栈厢房里,金日正在对老婆和下人一个个“逼问口供”。
“翠袖,你真的不会后悔?”
“不会!”
“但是……”金日俯眼十分严肃的盯住她。“你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你呢?”翠袖反问。
“我也不能。”
“那我就不用再回来了。”
“你会想念家人的。”金日提醒她,她是最顾念家人的。
“我当然会,”翠袖很爽快的承认。“但舞袖和青枫也有个儿子了,袁家已有后,我知道额娘也会帮我照看我爹娘,所以我不必再为娘家担心了,况且……”
她勇敢的笑了一下。“我已经痛痛快快的哭过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哭了,我会忍耐,有一天我会习惯,然后就没事了。你也知道,姑娘家一旦嫁出门,如果路途太远,也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回娘家,这是女人家注定的命运,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你也会很辛苦。”金日再警告她。
“我们都会很辛苦,”一句话就把所有人全拉下水。“但我也说过,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辛苦也是甜的,我喜欢这种辛苦。”
“真不后侮?”
“绝不!”
金日叹息,环臂圈住她,“谢谢。”他呢喃着倾身吻了她一下,而后转身,面对那四个誓死跟随的奴婢侍卫,“铁保、何伦泰、香萍、香月,”他一个个点名过去。“你们确定要随我去?”
“是,爷!”同声一致。
“不后悔?”
“不后悔!”异口同辞。
“何伦泰,我们再也不能回来了,你阿玛呢?”金日盯住何伦泰问。
“爷,奴才有弟弟,”何伦泰十分平静地说。“阿玛也说奴才应该跟着爷。”
金日点点头,转向铁保。“你阿玛呢?”
“爷,奴才也有弟弟,”铁保更是一派无所谓。“阿玛也说倘若奴才不跟着爷,他会亲手打断奴才的两条腿、一双胳臂,再扭掉奴才的脑袋!”
金日呆了呆,“哇,塔布有那么狠?”惊叹,再望向香萍。“香萍,你……”
“爷,老实说,原本奴婢是很犹豫的,”香萍坦承道。“但胡大夫告诉我,说那位很灵的算命先生预言奴婢跟爷您去会比留在这儿好上一百倍,所以奴婢就决定要跟爷您去了。”
金日失笑,“那我就不用再多说了。”目光移向旁边。“香月,你呢?”
香月没回话,只红着脸偷偷觑了一下何伦泰,旋即羞赧的垂下脑袋,金日顿时恍悟。
“好好好,你也没问题。”
“本来就没人有问题的嘛!”有人在他后面小声咕哝。
金日回眸,后面的人吐了一下舌头,天南地北到处看——不是她,他摇摇头,再问最后一次,“真不后侮?”
“不后悔!”没有一丝迟疑。
金日绽开欣慰的笑。“何伦泰,大箱行李呢?”
“回爷,已先送上船了。”
“铁保,什么时辰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