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桃花-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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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有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她和其他人说话没事吗?〃
〃和我们儿孙辈的人说话没事。她就是不能和她相爱的人比如我爷爷说话。〃
〃这是真事吗?〃
〃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一种惩罚吧。让相爱的人虽然活着相守;却不能交流。〃
〃嗯。这是我知道的最残酷的惩罚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那些事;那简直就像是罪与罚的寓言。你犯下的所有的罪;尽管无人知晓;没有被揭发;但是;你还是一样要还。终究是逃不过去的。〃
苏琳沉默了。她转过头;去看车窗外面阴沉的天空。她和他何尝不是罪人?
〃我爷爷和奶奶几乎算是还了一辈子。奶奶的一生一直在沉默中吃斋信佛;她替爷爷还了一辈子他欠下的人命债。〃
〃刘泉;你别说了;我害怕。〃
刘泉果然不再说了。他知道苏琳怕什么。
〃我怕我们也会有报应。〃苏琳神色黯然。
刘泉苦笑:〃死我已经看得太多了;我自己的死;我也想过很多遍了。〃
〃我指的并不是死。死倒没什么可怕的;有时候;死还是一种解脱。我怕那种比死更残酷的报应。永远没有幸福;永远没有爱;像死人一般地活着。〃
苏琳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透出一种深深的绝望。
3
汽车下了高速路后;路面开始颠簸了起来。刘泉一直把车开得飞快;但现在却小心地把车速减慢下来。慢得好像他经过八个小时的驾驭已经精疲力尽了一般。
车开进县城时已经将近午夜;路上一个人也没。由于村路上没有路灯;汽车的大灯一直开着;这使他们眼前那一片亮地显得有些奇怪。
车子终于开进了村子;夜色似乎比刚刚更黑了。车子悄无声息地行驶给人的感觉犹如进入了一座古堡。
车在一处院落的门口停下来。门口有人影晃动。他们穿着的白色衣服在黑暗中十分醒目;这使他们猛一眼看上去像影子一样;似乎不是在走;而是在飘。
刘泉和苏琳的腿都麻了。他们下了车;同时在地上使劲地跺脚。
这几年里;刘泉很少回故乡。上回是他奶奶快不行的时候;那好像是前年的夏天;当时刘泉的父亲认为奶奶一定熬不过那年夏天了。
那年夏天也实在是热;刘泉记得当时大家坐在院中;衣服里全是汗;只能一动不动地任衣服贴着你的身体。刘泉的奶奶那时候一直躺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已经有几年了。可能是中风;然后引起的瘫痪。她的身体也可能没有知觉;反正刘泉记得当时她穿着很厚的黑衣服;还盖着被子。院子外面的阳光很足;让人眩晕。但屋里很黑;很暗。
那年夏天;刘泉曾试图向亲人打听那些过去的故事;她们年轻时候的事情。但是他什么也没打听出来。更多的细节;乡下人不知道如何描绘。
那时候;刘泉的爷爷总是一个人坐在空地上发呆;搬着个小板凳;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应该是黄昏的时候;夕阳照在他的面孔上;印进每一道皱纹里。那个情景像一幅画在刘泉的记忆中定格;给他的印象非常强烈。
〃我不知他想的是什么;他坐在黄昏中也许仅仅是在消磨一段让他无所适从的时光;仅仅是在等待太阳下山。这种感觉让我觉得非常心酸。我实在无法猜度;一个人走到了生命将逝的晚年;是怎样的滋味。〃再次谈到爷爷的时候;刘泉这样对苏琳说。
苏琳回答刘泉说:〃我想;我们都不会有晚年生活的。〃
刘泉内心微微暗惊。是啊。他们都罪恶深重。
〃只是好人才配有晚年。而我们;都不会有。〃苏琳说。
4
刘爷爷的尸体被放置在院中。院里搭了个简易的灵堂;就像是地震时搭起的窝棚一样。刘爷爷此刻躺在窝棚里的一张木板上。一张白布使他与夜色、灯光和亲人们隔绝。守在刘爷爷旁边的是刘泉的小姑;她的眼睛红通通的;看到刘泉和苏琳来了;便掀开了白布。于是在场守灵的亲人们再次咧开嘴哭了起来。
尸体的面部表情很安详。它看上去像是一具维妙维肖的蜡像。在小姑把白布掀开来的一刹那;刘泉莫名地有点紧张;本来他以为会看到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实体;但是现在躺在面前的人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基本没什么两样。当然;现在由〃他〃变成〃它〃;肯定是有些什么不同了。
刘泉悲哀地想起了一些往事。前年夏天他回来探亲时;他爷爷还很健康。他个子很高;很瘦;脸膛黑黄;前面的头发已经自然秃了;后面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只有很短的发根显露出隐隐的白。他不爱说话;一个人坐在院里。家里养的那条黄狗有时候走上前会在他腿上蹭蹭痒。刘泉记得小时候他和爷爷话很多;可是;在城市中生活久了;偶然回来;他和爷爷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院里乘凉;有时候目光相碰上;他们就彼此向对方露出友善的笑容。事实上他很想和爷爷聊些他年轻时代的事情;只是刘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细究。
〃你是怎么杀的那个女人?〃刘泉想;如果他这样问;那根本不是祖孙在闲聊;简直像是警察在审问犯人。而且;他也实在没有理由去提及那些过往的家族禁忌。
〃那年夏天;我常常去看坐在院落一边的爷爷;内心很希望了解他从前的那些事情。不;不是去打听故事;而是希望了解他当时的境况。他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怎么去看待那些已逝的岁月;他和我奶奶是否有爱情;那是怎样的一种爱情?是像故事里写的一样吗?不,我无从问起;而且也肯定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作为一个陌生人坐在那里;就像眼下我只能看着他躺在我的面前。〃
退到院落的一角时;刘泉触情生情;情不自禁地向苏琳讲起了一些如烟往事;讲起了他的内心生活。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内心时常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挫折感。我无法了解我爷爷的生命的真相;我无法了解一个人是怎样度了一生。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曾让我痛不欲生。〃刘泉说。
苏琳静静地听;但手却柔情地握住刘泉。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越来越理解了卡夫卡的那句话:每一个障碍在粉碎着我。在我相信写作的意义的日子里;我曾经相信写作会使我的生命留下痕迹;我相信写作会穿透事物的表象揭示其本质;可现在我发现那几乎是一个错误。完全是一个错误。事实上你什么也无法穿透什么也无法揭示;一切都是在自说自话。〃
〃我相信你;有一天会写出最好的电影。〃苏琳握着刘泉的手;〃如果有一天;我能演出你写的故事的女主角该多好啊。〃
刘泉苦笑着摇摇头:〃每次我去写故事的时候;我都想;仅仅有一个完美的故事全无意义;我应该通过故事去探索生命的意义。可是;我做不到。每念及此我总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厌世感。这个信念的坍塌让我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不明。〃
苏琳轻轻微笑;摇了摇头:〃这些;我都不懂。不过;我相信你;会写好的。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仿佛现在我才刚刚认识你。〃
〃为什么?〃
〃现在你在我心中才是有血有肉的人;有内心生活的人。〃
5
〃生命应该留下它存在过的痕迹;但是一切都留不下来。一切都会随着生命的逝去而逝去;了无痕迹。而我们的生命也是一样的。〃
在去刘泉三叔家投宿的路上;刘泉把他的这个想法告诉了苏琳。苏琳没有说话。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苏琳看刘泉的目光越来越柔和;越来越有一种深深的爱慕。刘泉感觉到了。
在村里;刘泉的三叔算是个财主;住的是个二层小楼。刘泉和苏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三叔家走。刘泉的堂弟打着手电在前面领路;刘泉和苏琳跟在后面。
〃这里怎么这么多星星呀。〃有一刻;苏琳抬头望望天;对刘泉说。她好像对她的发现有些欣喜。
〃因为城里的夜晚灯光太亮;所以看不见星星。〃刘泉轻轻揽住了苏琳的腰。
〃我们要是能永远在一起该多好啊。〃苏琳轻轻伏在耳边对刘泉说。她的声音里满是无奈;满是忧郁;扎得刘泉有些心疼。
乡下还是有些保守。由于刘泉和苏琳仅仅是朋友关系;刘泉的三叔给他们安排的房间是个小小的里外间。刘泉睡在外面;苏琳睡在里面。
作完这些安排;三叔三婶退了出去。刘泉和苏琳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想笑。关上门后;因为身处异地的新鲜感让他们微微有些激动。他们开始拥抱;接吻;然后开始悉悉簌簌地脱衣服。苏琳赤裸着身子;像猫一样地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轻轻把门闩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动。屋里静得能听到她桌上那只钟表的嘀哒声。时间在流动逝去。刘泉知道;他们只有通过彼此的深深抚慰;才能驱走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来吧;代表不安;代表欲望。轻点;代表恐惧。那仿佛是个神秘的四维空间的入口;进入其中;就可以从这个纷乱的世界中消失;从而进入没有时间的另一个永桓空间。刘泉感到了温暖和湿润。他在朝里面悄悄溜去。他宛如骑着一匹马朝另一个世界跑去。整个过程中;刘泉被幻听的种种轻微响动惊得停下来过几次。他狐狸一样竖起耳朵;两个人惊恐地对望着。
〃怎么了?〃苏琳惊恐地望着刘泉黑暗中的脸。
〃没事。你怎么了;这么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刘泉说。
〃不是我一脸惊恐;是你一脸惊恐。〃苏琳说。
〃你爱我吗?〃刘泉轻声说。
〃你呢?〃苏琳反问。
回答苏琳的是刘泉十分小心的压抑的呻吟声。
〃你爱我吗?〃苏琳追问。
乡村的夜晚是如此的寂静。
6
在睡去之前;刘泉和苏琳互相抱着;聊了会儿天儿。苏琳问刘泉说:〃你奶奶是整整一年前去世的;对不对?〃
刘泉想了想;没错;几乎整整是一年前的这几天。
于是苏琳固执地把这算做是刘泉的爷爷和奶奶的爱情的有力证据。
〃嗯。〃刘泉回忆着说;〃去年奶奶去世时;爷爷哭得很伤心;是那种呜呜地出声的哭。〃
〃他们之间的爱情;就是他们生命留在这世上的痕迹。〃苏琳说。
〃如果说我爷爷和我奶奶生命的意义就是他们之间的爱情;这恐怕就算是自说自话了吧。〃刘泉微笑着说。
〃我们曾经活在这世上的证明;也就是我们的爱情。〃苏琳说。
刘泉微笑了:〃我们在这里终老好不好?不再回都市去生活了。〃 苏琳伏在了刘泉的胸前。
刘泉旋即叹息:〃我们逃得开吗?〃
〃我们逃得开吗?〃苏琳重复了一句。她的泪水突然无法自抑;滴落在了刘泉脸上。
7
那个女人名叫桃花。她来自异乡;她在镇上的成衣铺打杂。她的手很巧;很多漂亮的衣服都是出自她手;而不是那个名义上的店主张裁缝。奶奶也常去那家裁缝店定衣服。她一定也是认识桃花的。据说桃花长得并不好看;她的半边脸似乎被火烫过;所以;她永远用一头长发遮挡着她丑陋的半边脸。女人们疾恨她;可是男人们却喜欢她。镇上的人都传说;她是狐狸精;有内媚;能迷惑男人的心。
这是刘泉写剧本时的最初创意。刘泉就是回想着那些虚构的情节睡去的。他没有睡在外间;他和苏琳一起睡在了里间屋。半夜;刘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苏琳竟然不在身边了。刘泉有些奇怪;如果苏琳要去厕所;照常理推论;她应该摇醒刘泉;一个没有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是不会知道厕所在哪里的。
刘泉下了地;走到了外间屋。刘泉几乎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借着外面的月光;刘泉看到了一个女人站在窗下;面对着窗外在怔怔地出神。她穿着一件妖异的小花袄;脚下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洁白的袜子。她背对着刘泉;一头瀑布般的长发直拖到腰际。在月光下;那个背影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和阴森。
〃你是谁?〃刘泉颤声问道。
那个女人似乎笑了两声。那笑声是如此怪异;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
〃你是谁?〃
那个女人慢慢地转过了身。小花袄;红鞋子;白袜子。她身体僵直地转过了脸。一头长发遮挡住了她的半边脸。那被火烫伤的半边脸。露在外面的是半张苍白的脸;煞白的脸。白得就像是纸。那张白纸上;擦着圆圆的一圈红胭脂。
她的眼神空洞;逼视着刘泉;又似乎对刘泉视而不见。她的脸上有某种笑容;某种诡异的无法读解含义的笑容。
〃你是谁?〃
女人不说话。她慢慢地向刘泉走来。
刘泉发现自己问得实在是多余了;那个女人赫然就是苏琳。只是;她怎么会突然穿起了这么身衣服。她哪里找来的红鞋子白袜子小花袄?
〃苏琳?〃刘泉疑惑地叫了她一声。
〃我姓白;我叫桃花。你可以叫我白桃花。镇上所有的人都叫我白桃花。〃那个女人露着白花花的牙齿;笑着说。
刘泉的三魂七魄飞得只剩下了一魄半魂。苏琳并不知道那个女人叫白桃花;许多事苏琳都不知道;刘泉还没来得及对她讲起。有更多的事;连刘泉自己都不知道。
附在苏琳身上的白桃花慢慢向刘泉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