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梦境-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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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时的光线条件下,那虎豹骑若是肯下马探查还好些,可以从草丛被压过的痕迹以及沾染的血迹来判断黄志的大致位置。然而虽然交手不过几回合,他已经受了黄志两次暗算,心中早已将其列入“奸诈无比”的范畴,此时竟不敢下马搜索,只是借着微弱的晨曦四下里东张西望。
他知道黄志一定没有走远,虽然光线不足,无法看清一些细节,但是周遭除了毫无遮蔽的道路,便是两旁半人高的草丛,只要对方动一动,立刻会暴露行迹。
“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黄志深知自己耗不起。对方也知道自己受伤,流血不止,因此稳稳地坐在马上,不肯下马以身犯险。而且若是天再亮些,即便坐在马上,那虎豹骑也能轻易看见草地上的痕迹。生死依然处于一线之间。
身为一个销售人员,黄志自认为脑袋还算灵光,能够应付来自不同客户层出不穷的“怪招”。虽然眼前的情况不同于以往,属于生死存亡的关头,但应该也不难破解这种局面。
天光渐亮,黄志的情况越来越危急,不过他也看清了周围的地貌。在这条南下的道路两侧各有一片草地,半人高,纵深约二十米,长度以里计。在草地背后又是这一带常见的小树林,不算茂密,但是若是在此时的光线条件下,也不容易看见林中隐藏的人。只要能尽早进入林中,他还有一线机会。
按照那虎豹骑的估算,黄志离开他视线的时间不过是眨眼工夫,躲进草丛的时间是足够的,但却不可能进得林中,甚至只会是在靠近路边的草丛中。
然而黄志被马甩飞,再加上翻滚,此时已经距路边足足有十五米,也就是距离那片小树林只有五米。这大大超出了虎豹骑的心理预期,也是黄志的机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黄志套用了将在两个月之后发生的赤壁之战的典故。“对了,风!”
此时已是秋季,早晚起凉风。而所谓凉风,即北风或者西北风,风向应是斜对着小树林。随着黄志想法的明确,天色进一步放亮,秋季的晨风已经开始由西北面刮来,带着瑟瑟的寒意,黄志却是心头渐暖。
天亮的很快,但同样的风也渐渐变大,草丛随着一阵阵晨风如波浪般起伏。“就是现在!”黄志算准了节奏,在每一次草丛被风吹得伏下的时候,他便趁机向小树林方向翻滚一两圈。虽然还要控制角度和速度,但是毕竟一米一米地在向树林靠近。
那虎豹骑愣是没有发现黄志在移动。其实他若是不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近前的那片草丛,应该可以发现远处的草丛起伏的形状略微有些不同。
几分钟后,黄志顺利滚进了小树林。顾不得鲜血淋淋的后背,他猫着腰往下游方向蹑手蹑脚地开始逃窜。此时从他落马算起,也不过是小半个钟头的事情。弯着腰前行了近百米之后,黄志已经是腰酸背疼、头昏眼花,一方面是因为饿,另一方面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前兆。
此时以他二点零的好视力,也才勉强能看见站在光亮处的虎豹骑,可以肯定对方是完全看不见自己,他才一路往下游方向小跑起来。
※※※
半个小时之后,黄志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天色已经大亮,可是他眼中却有数不清的星星。“确定是失血过多了……该死的梦,都折腾到这地步了,还不让我醒来!”
虽然明知不可以,但是黄志还是找了个略微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休息。此时他相当怀念那个落在马背上的包袱,里面有昨晚他不屑一顾的烙饼。现在他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却只能到汉水边上喝几口凉水。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除了没有小桥没有人家,夕阳变成了朝阳,这首词中的其他东西倒是凑齐了,黄志自嘲地笑了笑。
他身前不远处确实有支枯藤;至于老树么,到处都是;乌鸦是食腐的,战场上最多;身边的汉水便是流水;身边的土路便是古道;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可以想象是匹瘦马;伤痕累累、饥饿难耐的黄志自然是那断肠人。
“等等!马蹄声?”愣了一下,黄志才确认自己还没有到达幻听的地步。几乎在第一时间,他蹦了起来,忘记了背后的伤痛,开始继续跑路。
毫无疑问,那马蹄声的主人绝对是虎豹骑。此时天色已然全亮,那厮再笨也该顺着草丛及林间的血迹追着黄志来了。
“找个地方躲起来?”黄志立刻否决了找个想法,他根本没法隐藏身后一路抛洒的血迹。
道路前方,汉水急转向东,路却因为地形原因是右拐的,要待绕过眼前的山头才会回到汉水边上。黄志当然不会傻傻地跟着路走,那只能方便了虎豹骑的追杀。改道乱石嶙峋的河滩,就算是赤兔马来了也跑不起来,只能是遵守交规减速慢行。哦,黄志相信自己是大脑缺血了,赤兔马怎归交警管呢?
片刻之后,那虎豹骑追到了河滩边,远远地看着黄志的背影,又看看脚下的乱石滩。无可奈何,只得下马,牵着马匹小心翼翼地走在一不小心就能蹩断马脚的地形上。这样一来,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黄志反而将敌人拉远了。
然而好景不长,绕过这座阻路的山头,古道再现汉水边。虎豹骑可不会放着好路不走,陪着黄志去犯傻。
好不容易拉开的优势转瞬即逝。不过老天似乎并不急着让黄志去死,前方汉水再度急转往南,又是一座山头阻了河道和古道。
那虎豹骑气得直跳脚,而黄志却累得快迈不动腿,一个踉跄摔倒在乱石滩上。“我不跑了,你过来杀了我吧!”他可是被这种无望的追杀累得够呛,不管是不是梦,都不准备再忍受了。
虎豹骑闻言反倒一愣,他始终不相信黄志有那么容易妥协。“那厮,要我杀你,你自己过来!”他也怕了乱石滩,而且一旦进了乱石滩,马匹不但不是战力,反而会拖累他。万一黄志还有什么手段的话,那可不好办。看着黄志不动,他也不动,正好一起休息。
“该死的,什么破梦!想死都不让的?”黄志不住地报怨,“要我累死累活地走回去给你杀,我还不如继续逃好了。”
火冒三丈的黄志精神反而好了些,踩着硌脚的乱石继续前行。
虎豹骑看着黄志又开始跑路,心里反而放松下来。“就知道这厮耍诈!”他庆幸自己没有冒然闯入乱石滩。不过这样一来,他反而不知道是否该追下去。一会儿看看乱石滩,一会儿看看右转的古道,他一拍脑门,策马顺着古道去了。
不管是走乱石滩还是走正道,只要认准了一个方向,势必会在前面重新碰头。虎豹骑不由埋怨自己刚才犯傻,第一个乱石滩都不应该走,直接绕到前面去截了对方便是。
另一边,黄志并没有注意身后没人跟上,此时他已经两眼迷茫,存靠一点意志在前行,哪管后面怎么样。转过河滩尖角,眼前是豁然开朗,数十条运兵船泊于弯道之后开阔的水道上。再往前,约两里地的地方,一座渡口打横着伸出江面,上面隐隐约约有不少人头攒动。
“汉津!”这一瞬间,黄志“醒”了过来。回头看看身后,发觉已经没了虎豹骑的影子,想来那笨蛋不会到了这个时候才放弃追赶,那只能是另一种可能——绕道堵截。
“那么接下来就是抢时间咯。”黄志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地向着目的地前进。
汉津古渡,刘备带着几百残兵连同张飞、赵云以及那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他摔傻的儿子刘禅,经过一夜的休整,正准备搭上关羽前来会合的水军战船。就在此时,他发觉渡口码头上,越来越多士兵转头往左看去,手中指指点点。
刘备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人正沿着河滩向渡口方向奔行。在那人身后,一员曹军虎豹骑正快速追近。
“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黄志头昏眼花,刚才的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此时他其实已经油尽灯枯,碰一碰都会倒下。身后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而他距离渡口仍有半里地,一夜之间奔行上百里,可是最后这一小段路却是如此遥远,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
就在这样的时候,黄志早忘了什么梦境,只是从怀里摸出刘军探马交给他的腰牌,高举着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江陵已失!”
随即,他转过身,绝望地看着一把马刀在朝阳下闪闪发亮,当头砍下。下意识地抬起右臂,倒不是说他认为自己能够挡下这一刀,这不过是人本能的反应罢了。
“好快的刀。”临死还冒出一句武侠小说常见的台词,黄志看见自己的右臂脱体而去。随即两眼一黑,再无知觉。
黄志死了吗?没死。这可不是因为虎豹骑放他一马,而是杀不了。
赵云自然和大家一样看见了虎豹骑在追杀一个人,本来在还不确定来人身份的情况下,他已决定要救人,更不用说黄志在最后关头掏出刘军腰牌。要跑出去救人自然是来不及的,赵云直接把自己的银枪当标枪投掷了。
在虎豹骑马刀砍断黄志胳膊的同时,他自己也被赵云一枪射于马下,先一步死了。
待到步卒们将黄志抬到渡口来,刘备立刻认出了他,并且安排救治,并且顺手带回夏口。
※※※
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长的梦,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累的梦,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痛的梦!黄志发誓以后再也不做梦,当然,这由不得他。
两眼一黑之后,他并没有从梦中醒来。隐隐约约觉得身边时而人声鼎沸,时而寂静无声,似乎有大耳贼的装腔作势,又似乎听到了张飞的大嗓门,还有赵云那不温不火的声音。而自己则是如坐云端般,飘悠悠、晕乎乎。
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人员:黄志
段位:新人
战场:三国之长坂坡
成绩:随刘备抵达夏口
开发隐藏天赋:……
黄志醒了过来,真正地醒了过来,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话。双眼一睁,眼前是他那十平米的蜗居,耳边是刺耳的手机闹铃。
“不是长坂坡,不是汉津,没有刘备,没有虎豹骑……”松了口气,他坐起身来。
然而就在此刻,异变突生,平常再简单不过的起身动作,竟让他失去平衡栽倒在床下。想用手撑地爬起,黄志却发觉右手不听使唤了。急忙伸出左手去摸,竟摸了个空。侧头看时,才发现一直朝夕相伴的右臂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条空空的袖子。
脑袋里一片空白,那刺耳的手机闹铃也仿佛隔绝于天外,黄志躺在冰冷的地面,努力地回忆着那似真似幻的梦境。“不是梦的话,我怎么可能梦醒;是梦的话,我又怎么没了手臂?”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不死心的他艰难地用左手撑地爬了起来,脱掉睡衣来到卫生间的镜子前,一脸茫然地看着光秃秃的右肩,那里连伤口的看不见,仿佛自己生来就是少了一条右臂似的。怔了好半天,外面的手机闹铃声都没了,那破手机,又没电了。揉揉眼睛再看,确定没有看错,确实没有右臂。
好一会儿过去,黄志才神情恍惚地叹了口气,“难道现在是另一个梦境?”左手在腰间拧了一把,一阵剧痛。这说明不了什么,刚才在上一个梦境中,掐自己也是会痛的。
“是了,背后应该还有道伤。”背过身去,回头看镜子,后背光滑如初,完全看不到应有的刀伤。“真是见鬼了……”
失魂落魄地走出卫生间,来到窗前,掀开一点窗帘偷偷往下看,黄志觉得自己像个羞于见人的钟楼怪人。楼下人已经很少了,偶尔有几个想必快要迟到了的,一手抓着袋插着吸管的豆浆,一手抓这个包子,一路小跑地往不远处的工厂方向而去。
住在这一带的都是在附近几家大工厂打工的外来务工人员,租着几百块钱的蜗居,过着比贫困稍微好一点的生活,慢慢扼杀着曾经对城市美好的向往。黄志曾经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住在这里的很多甚至是他的同事,因为工厂很大,连彼此名字都不知道,只是从统一的着装上来分辨。然而现在,他变成了一个独臂人,变成了一个做梦都会丢掉一只胳膊的怪人。
“上班去?”一夜之间少了一条胳膊,黄志自己都不能接受,何况是同事。
继续麻木地站在窗前偷看,看那个别九点上班的人匆匆路过楼下的早餐车,带上一包豆浆或者牛奶、包子或者面包;看那早餐车终于收摊,由曾经的4050下岗工人转职而成的早餐工程服务人员慢慢地推着车子远去。黄志的心一片空白。
没有了右臂,别说工作还能不能继续,便是生活自理都成了大麻烦,难道回乡下去啃老?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将窗帘放下,他蹲坐于墙边。他已经没有了时间观念,时间对他而言,也没有了多少意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
“天黑了,又要睡了,又要做梦了……不!我不要做梦!我不要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