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虚空-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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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师巴站在这里足有一个时辰,他感到傅鹰正朝他奔来,两人终于到了一决雌雄的时间,他多年来虽地位尊崇,胜於帝皇,且绝世天姿,高出众生,使他纵横宇内,未逢敌手,除了有限一两人外,馀子尽不在眼内。兼且多年潜修藏密精神大法,其成就已远超一般人的梦想,遗憾的是仍未能到勘破生死的地步,所以纵使远超常人,亦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之别,便像在一个盲人的世界内,他虽只是一个独眼龙,己可称王称霸。
他对传鹰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预感,似乎他们之间有一种非常神秘而超乎理解的联系,所以打开始他就从思汉飞手上把追杀传鹰的事接过来。他之所以召来四大弟子,其实并不是寄望他们真能杀死传鹰,而是希望通过他们,使他有更多的时间从传鹰的反应来思索,构思下一步的行动。对八师巴来说: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成功和失败,有的只是「经验」,正如聪明和愚蠢、生和死,都只是不同的「经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通过传鹰这个「经验」,达到对大藏法轮的超悟。
这时传鹰出现於二十丈下的山路,迅速接近。八师巴深情地鸟瞰千里岗山峦全景,山河秀丽,天地悠悠,怆然泪下。转过头来,傅鹰已在十丈之内。八师巴精神大法全力展开,他并不能预测这将在传鹰身上引发出甚麽後果,但他俩必将在精神上紧紧连结在一起,再也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而是携手共同进入一个超越现世精神旅程的伙伴,在另一个层面里,既是朋友,也是敌人,既是夫妻,也是父子传鹰离八师巴只有十丈的距离,他在背上抽出厚背刀,感自己正处于精气神的峰颠状态,自信有把握把这世界上任何人劈得飞离悬崖。他不断加速,直朝八师巴笔直掠去,长刀开始劈出,八师巴只在六尺开外,全身袍服被自己的刀气迫得向後飞扬。八师巴宝相庄严,双目神光暴闪,似乎在引颈待割,传鹰一刀如箭在弦,不可不发。
传鹰大喝一声,惊天动地的一刀,在气势积累得最强劲时,闪电向八师巴劈去,天地蓦生变化。
传鹰发现手中没有了刀,他还在向前冲刺,却不是在千里岗的孤崖上,而是在一个布满了人的市集里。他继续走着,发觉自己变回了一个十二叁岁的小孩,忽然一种令人撕心裂肺的苦痛填满了胸间,使他失声大叫道:「阿杰!」旁人则纷纷喝骂,这小乞儿又发疯了。
傅鹰去到了另一个生命里。他记起了自父母死後相依为命的弟弟阿杰,忽地神秘地失踪了,他每日都在找他,亲弟脆弱的心灵,是那样需要自己照顾,在这茫茫天地间,找寻他成为他唯一的目的。
他继续往前冲去。环境又变,眼前尽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他策骑一匹健马,迅速地奔驰。他记起了自己乃戈壁烈拿族的战士刹兰俄,叁日前自己外出时整个家族的营地被雄霸戈壁的野狼卡沙力的马贼抢掠,所有女人都被强奸了,包括自己年轻的妻子兰玲在内,他的泪哭成了血,他的睡眠成了噩梦,现在踏遍沙漠,就是誓要杀尽野狼卡沙力的马贼。
前面远方呈现一片绿色,他一拍健马,放蹄疾奔过去,绿色逐渐扩大,变成一个大湖和旁边满布的植物,方圆十里内满是营帐。
草原上摆了一个市集,不同族的人在那里进行各式各样的交易,以物换物。刹兰俄甩蹬下马,缓缓走到湖边,低头喝水,忽闻水响,一个姑娘正在湖中游泳,笑面如花,青春可人,向他送来动人的微笑。刹那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不久以前,曾经历过这段遭遇,可是明明这从未在自己生命里发生过。他的思想逐渐超越时空,另一个的「他」似乎要呼之欲出.令他头痛欲裂.忽又天旋地转。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赤裸.竟是一个丰满成熟、散发青春魅力的女体,一阵羞涩涌上「她」的心头,记起这是她新婚之夜,台上燃点的龙凤宝烛,照亮了自己心爱的丈夫那张兴奋发光的面,她把动人的胴体骄做地挺直,让他恣意轻薄,生命达到最浓烈的境界。外边虽仍传来宾客喧闹的声音,这里却是另一个温暖和封闭的世界。一切看来是那麽不真实,在高挑的情欲底下,她献上了自己,在丈夫破体的刹那,她痛极而叫。霎时间,整个灵魂又扯回传鹰的脑海上,传鹰紧闭双目,全身颤,感觉八师巴和自己紧紧联结在一起,他似乎听到八师巴在自己内心的至深处呼叫,召唤他去接受这超越时空的经验,探求千古之秘,携手并进。
他又坐在长街的一角,发现白己变成一个肥大的妇人,在「她」怀中抱紧一个才八个月大的女婴,身旁还有叁个由叁岁至八岁的儿子,一种伟大的母爱充塞在她的心房内,想起自丈夫去世,自己在叁个月後诞下女婴,便四处流浪,带着几个儿女,乞食为生,一股伤悲从中而来,叁个儿子不知何事,见母亲痛哭,也齐声痛哭,一时哭声震天。
他又再次看到八师巴,不是这现在的八师巴,而是前生某一世的八师巴。虽然样子一点不像,但他心中很清楚知道,眼前这白发白须、满面皱纹、风霜栖苦的高龄老者,正是今世容颜俊发、顾盼豪雄的八师巴。自己正跪在这前生某一世的八师巴面前。那凄容老者嗟声喝道:「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儿,念在一场情分,我只断你一手。」泪水从眼角逸出,前生某一世的传鹰眼前人影一闪,手腕给老者硬生生拗断,传鹰一声惨叫,痛昏过去。跟着他和八师巴前生千百世的纠缠,逐一在他心灵中展现,他们既曾为仇敌,也曾为兄弟,既是恩怨交织的夫妻,也曾是缱绻多情的男女。不同的生命里,发生了截然不同的事物,每一个经验加起上来,令他经历了生命中每一种不同形式,贫贱富贵,生老病死。
一种明悟占据心头,他忽然知道战神图录是他和八师巴这两个饱经轮回的人千百世追求的目标.且会在这一世完成。战神图录一幅一幅呈现眼前,倏地变成一股无匹的力量,刹那间将传鹰提升上无限的高处,整个人离体而去。
传鹰大喝一声,想从噩梦中挣扎醒来,双目却不能睁开。他惊骇大叫,声音转化为一条大龙,而自己正跨龙而行,向着一团大火球冲去,他竟已变成了战神。
思想的领域是那样无边无际,在刹那间可超越亿万里外,感应到不同的时空、不同层次的奇异事物,转瞬间战神乘大龙冲抵火球,高度的热能将他化成无数的微点,分解为另一股存在的能量,和火球每一点都紧紧结合起来。以前那广阔无边的思想,现在收缩为只限於某一层次内的活动,从无限转变为有限,没有了战神,没有了大龙,「轰」一声大响,整个火球爆炸开来,全速向各方面喷发,传鹰也随之爆炸开来,变成千千万万股的力量的其中一股,化为其中的一个小火球,向外冲射出去。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年代,传鹰浑浑沌沌,又是一声巨响,小火球再次爆炸,弹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圆球,在虚空内环烧最大火球行走,传鹰再次解体,随小火球和分解出来的球体的运行,形成种种不同的力量,只觉最小的一点,藏有最大的一点,每一点也是一个极,一个独立的宇宙。就在那时间,他感觉到八师巴,也感觉到白己,自己便是八师巴,八师巴便是自己,是最小的一点,也是最大的一点。
传鹰缓缓睁开双目,叁尺外八师巴盘膝坐地,脸上泪痕斑斑,目射奇光,正凝视自己。同时发觉自己身体出奇的虚弱,面上湿漉漉的,也是一脸泪痕。月亮高挂在八师巴身後,月色遍孤崖。整个天地沉寂无声,只有在百丈下的急流,传来流水的声响。
八师巴道:「谢谢!」
传鹰道:「何去何从!」
八师巴道:「我们虽有福缘以窥天地之秘,日後将有路径可寻,返本归原.但还需无数的艰苦力行。中国古藉每言天地之始,在于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连锁效应,又曰物物一太极,你我均有一太极在心中。这一太极,包含了无极之智慧在内,故我佛有言,人皆有佛性,便是指此。我俩今日机缘巧合,将保存在太极内的智慧和记忆引发,重历宇宙之始,可是这只如看戏,看戏时无论怎样颠倒投入,出来时还不过是本来的那个人,不过脑海多了一个经验。当然我们这个经验非同小可,他日有成,必基根於此。」八师巴面上放光,站起身来,在月色下直如神人,宝相庄严,续道:「传小弟你我此叙,乃千百世之福缘,今晚我即赶返西藏,觅地修行,他日有成,自当见告。」
传鹰也站直身子,仿如再世为人,原来全身已被冷汗湿透,本来以他这等武功通灵之士,纵使大热天时,也不致流汗,刚才的经历,实耗用了他大宗的能量。
八师巴走了几步,见传鹰不作一语,回转头来道:「若非你得见战神图录,我们必无此奇遇,但一利一弊,令次也将惹来世俗烦恼,尤其你击伤毕夜惊,此人回报思汉飞,思汉飞必将不择手段置你於死,也是相当头痛。况且如果惹出了蒙赤行,以你目前的成就,虽可一拼,却胜算不高。」
传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八师巴大笑而去,声音远远传来道:「成又如何,败又如何。」回音在空山来回激荡。
目送八师巴远去的背影,传鹰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八师巴要收就收,要放就放,世情於他没半分牵挂,自己肩上的包袱便沉重得多,眼前最少有叁件事等待他去完成。首先是要把岳册送到杭州交予龙尊义,其次是祝夫人楚楚的约会,还有要送给高典静的信。甚麽时候才可以像八师巴那样飘然引退呢?
无论如何,生命的步伐,到此踏上一个全新的阶段。
黄易《破碎虚空》2卷
第二章 红粉艳后
一队接一队的蒙古兵马队操入杭州城。
这批蒙古兵最少有二十人以上,人强马壮,都是百中选一的精锐,兵马队护着几辆马车,幕低垂,透出几分神秘。
兵马队行动迅速,转眼间进入了东城一所高墙围绕的大宅,宅前站了迎候的一群人,当先一人神采飞扬,正是号称色目第一高手,现为蒙人驻此最高指挥的卓和,他身後立着一众色目亲信高手和烈日炎,另外还有几位汉人。
马车停在正门前,当下有人上前打开车门,一人大步踏出,风采照人,且有一股帝皇的威严,双目神光如电,竟是当今蒙古大汗之弟思汉飞。其馀几辆马车内的人相继出来,除了颜烈射、赤扎力、崔山镜外,毕夜惊赫然也在其中,另外还有一个身材高大、面目俊美的年轻汉子,未语先笑,洋洋自得。
这些人特别乘车而来,当然是想行踪保密。
卓和连忙迎上,一番致意後,齐齐进入大厅内。
大厅排了两行酸枝椅桌,正中是一张铺了虎皮的太师椅,思汉飞当中坐定,其他人纷纷分左右坐下,立即有侍女来献上洗面的毛巾和香茗。
一番扰攘後,闲杂或身份低微的人,都自动退於厅外。
思汉飞微微一笑,有种说不出的威风和信心,环视众人一眼,道:「各位辛苦了,本王特别要感谢座中两位,第一位是卓和指挥使,他使我们对现今的情势了如指掌,掌握了致胜的契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众人连忙趁机歌功颂德一番。
思汉飞续道:「第二位是毕老师,他孤身犯险,与我们的头号通辑犯传鹰相遇,让我们知道此子功力更见精进,得以从容安排,应记一功。」
那随思汉飞而来的高大年轻汉子道:「白刃天向皇爷请命,愿往取传鹰首级。」
一人嘿然冷笑,另一人则冷哼连声。
第一个自然是烈日炎,白刃天此举不啻暗指自己比他师兄毕夜惊更有本领。
另一冷哼连声的,是崔山镜。
原来这白刃天为少林弃徒,後随东海派的邪王历冲习艺,身兼正邪两派之长,近年声名鹊起,名震黑白两道,加入思汉飞旗下只是近月之事,故未能参与惊雁宫之役,为人心高气傲,与崔山镜最是不和。
思汉飞暗中不悦,看了毕夜惊一眼,发觉此公面无表情,丝毫不露喜乐,暗惊此人深沉莫测,由此更推测出传鹰的可怕。
思汉飞道:「传鹰冒犯了毕老师,刃天你急於出手,乃人之常情。但这传鹰的武功,已到了宗匠的境界,我敢说在座各人,单打独斗,都是负方居多。」
众人都曾看过毕夜惊的报告,又深悉毕夜惊的盖世武功,都觉得这是合理的结论,只有白刃天连连摇头,显然仍是不服。
卓和不发一言,完全没有邀功自夸,颇有修养。
卓和的汉人高手中,其中一个身形适中,鼻如鹰勾的人道:「未知可有发现传鹰的行踪,现在离七月十五,只有十五日,他应该在来此途中。」
众人都对他相当注意,连烈日炎这样狂傲的人,也专心细听,可见这人的地位非常特别。
思汉飞道:「程载哀老师问得好,国师和他的四大护法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