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松风传-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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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无名接过,见她神色严峻,便自嘀咕着照办。此时尚且不到亥时,若待子夜人定,行事更为稳妥。过了片刻,赵青娘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线,见正对的佛塔前,武僧依然执杖而守。她将窗闭上:“待会儿我要进塔,你功夫不行,就留在这里。待我救出叶楚楚之后,你马上带着她走。”她想了想,又道,“你们最好乔装改扮一下,回落霞山。”
殷无名大喇喇地往椅中一坐:“那你呢?”
赵青娘也不看他,在屋中慢慢地走来走去,眉头似有重压:“我得留在这里,可能会留一阵子。”她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飞鸽帮的舵离这里近么?”
殷无名瞧着她:“舵是没有,但有接头的人,我不是找过他们一次?”
赵青娘点头道:“你再写封信让他们先加急送到落霞山,交给那位叫作沐远风的琴师。就说叶楚楚的事不必再挂怀,请他只管放心赴约就是。我已知道了天涯刀客是谁,不管有什么图谋,我会潜伏在侧弄清楚的。”说着从怀中取出本作盘缠的一锭银子,抛给了殷无名。
殷无名伸手接过,见她事事差遣,又不由仰下身来:“你不是有手?怎么不自己写?”
赵青娘的脸忽然一红:“……我的手只能握剑,握不了笔。”
殷无名笑道:“你右手都这样了,干什么硬要握剑?换左手也比现在好。做人有时候得想开点,犯傻多半没什么好结果。”
他这话甚是无礼,赵青娘微微有些气恼:“人家都是右手剑,我为什么就得用左手?两手都完好的人也未必敌得过我。”她回到窗前,伸手想推,却又停下,“殷无名。”她忽然郑重其事地道。
殷无名一怔:“干什么?”
赵青娘回过头,盯着他:“眼前都是性命交关的事,你可别再骗我。”
子夜将近之时,正对佛塔那一间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守着佛塔的武僧俱都一惊,赵青娘不紧不慢地持剑走到两人跟前,脸上带着些询问之前的微笑,右手食指扣住剑格轻轻一拨。电光疾闪,杖影直下,两杖一剑未及相交,赵青娘右足一点翻身侧跃,几声轻响之后,两名武僧都被踢中胸前穴道,待要倒下时,赵青娘一腿横扫,将两杆禅杖挑起,安稳放于地上。
兔起鹘落,极为干脆灵巧,殷无名在门内看得,不由兴高采烈,因寺中寂静,只能比手画脚几下。赵青娘甫一动手便即成功,心中也不由爽快,回头示意殷无名将那两名武僧暂且搬到房内,自己去看那塔门。
广锁挂垂,锁眼却是两个,相对如镜,都呈“士”字形状。赵青娘不由微惊,这挂锁开槽寻常只得一个“一”字,此处却如此复杂,想见这塔中定有什么不寻常之物。殷无名将那武僧二人藏好后回来,一见亦是稀奇,赵青娘问道:“你搜过那两人身上没有?”
殷无名耸耸肩:“没钥匙,连个铜板也没有。”
赵青娘微感踌躇,若举剑去劈,铜铁相击必发出巨响,但若要找钥匙,先前贺乘云身上亦无与相类之物,要在天亮前救出叶楚楚,也不可耗费太多时间细细于寺中查找。她正思量间,身后却听“吱呀”一声,右数第三间厢房的门被人轻巧推开,低微的笑声如缕飘出:“欠酒钱也不能用迷药来还哪,报应来得好快,打不开门了吧?”
第四十章 浮屠故人
那声音宛如黄莺出谷,低婉圆润,明黄裙影翩然而下,似本是和衣而卧,待时机到处,便即起身。赵青娘吃惊地望着她,瞬间有些回不过神,梁绿波目中含笑:“赵女侠,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见,最近过得可好?”
听她语中不含敌意,赵青娘心中疑惑,怔忪应了句:“还好。”她似觉梁绿波比从前清瘦了一些,但依旧光艳动人。随即她的目光向下掠了一掠:“你……”
梁绿波没有等她问完,不经意般出声打断:“我是千杯醉不倒的,不过遇上加过料的酒,一杯也太多了。”言毕走近两步,瞧了瞧殷无名。
殷无名讪讪地站在当地,笑嘻嘻地说了几句糊涂话。梁绿波心中早已有数,也不与他过多计较,走近那佛塔挂锁,托起看了一眼:“下药的留在外面,或者立刻逃命也行,我可不会带你进去。”
殷无名笑道:“好姑娘,你能进去?”
赵青娘心中疑惑,只见梁绿波也不再理睬殷无名,略拢了拢裙袖,就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铜锁来,锁头形状与开槽相类,她举着锁在赵青娘面前晃了晃:“我知道你来找什么,能不能找到看你自己本事,可别指望我能帮你。”
赵青娘眼中不禁绽出些光亮,随即又注视着梁绿波的脸庞:“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帮我?”
梁绿波将钥匙径直插入开槽右侧那个“士”字中,轻轻一转,重锁便“咔哒”一声应手而开:“谁说我是在帮你?”声音竟有些幽凉。
赵青娘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慢慢推开塔门,门内一片漆黑,月光轻洒,能看见右半边塔身中隐约有梯道盘旋而上,一股淡淡的尘灰之气弥散而出。
“……梁姑娘。”赵青娘轻声道。
梁绿波怔了一怔,侧头瞧她,两人目光相触。那明艳脸庞上未曾褪去的指痕终于映入赵青娘眼中。就在这时,塔内亮起了一团昏黄的灯火。三人向内看去,见烛光发自梯道下的供桌,似因门开而机关动,只是年深日久,不甚灵敏。梁绿波提裙走入塔内,赵青娘顿了一顿,几步跟上,殷无名见两人都入了塔,颇觉无趣,自在塔边游逛。
就在塔门轻掩,将梁绿波与赵青娘的身影遮住时,一片极为冰凉的东西贴在了殷无名的脖颈中。他大吃一惊,回过头来,未及张口,眼前便是一黑。
经年累月的尘灰一时间无法散去,赵青娘回头,见殷无名已将塔门掩上,看了看梁绿波,轻声道:“我们……得在那些和尚发觉前出去。你知道这塔中有什么机窍之处么?叶楚楚藏在哪里?”
梁绿波隐隐地斜了她一眼,抱臂走了两步:“我辛辛苦苦弄到这把钥匙,可不是为了找那个小丫头。”
赵青娘一呆,想起叶楚楚素日提到梁绿波,神色都甚是想念,不由道:“你们为什么要拿她来威胁我师父?她一直很信任你们俩。”
梁绿波也不看她:“这‘你们’二字用得还挺顺溜,反正我也说过,要找叶楚楚得你自己想办法,她对全天下人都是一般的信任,这样的人总是比旁人死得早些。”她忽然一笑,“你师父是天下第一等的知音之人,但终究也逃不过人心变故,早在旁人的算计之中。说得没错吧?”
人心变故。纵使在落霞山深处,清静烟霞间依然有贪婪与冷漠丛生,甚至是尔虞我诈,在这些看似世外之人的心中沉浮。
赵青娘大震,见她提起裙摆,向那盘旋的梯道走去,心中忽然愤懑,跑到她身后:“你是怎么知道的?贺乘云告诉你的么?为什么又只说一半?”
梁绿波停下脚步,回望了赵青娘一眼,昏黄的烛火中,她竟还是带着微微的笑:“一半最好啊,不惹追究,天涯刀客的美名现在不是响得很?况且你既然已经来了,自然也就会明白的。哦……对了,刚才忘了说,这把锁一个对时之内只能开一个锁眼一次,错过了可就没机会了。”说着旋身登梯,脚步轻盈,浮尘微微。
赵青娘无法,只得跟上,她仿佛觉得眼前的梁绿波与喜山村之中的又有一些不一样,然而自始至终,只要她提及那个孩子,梁绿波就像是聋了一般,用别的话微笑带过。在那双秋水般的眼眸中,闪动着一丝无以能言的神色。
佛塔古旧,经卷散发着晦暗的气息,两道纤影现处,每一层正中的供桌上都自行燃起了烛火,旋而复旋,她们不停地向上,路经之地似乎一摸一样,但那尘灰之气却越行越是浓重。赵青娘逐层查看之时,常被尘烟呛得咳嗽,梁绿波并不帮她一同寻找,只是在旁等待。
这不像是能日夜藏住一个活人的地方,更不像是供一位琴者振音之地。只须沐远风一挥袖,恐怕便再无兴致去碰银羽琴。赵青娘有些惴惴,但她明白这塔中必有重要的东西,直寻查了约莫一个时辰,将近塔刹之时,梁绿波终于先行停下了脚步。
梯道为一扇紧闭的门所阻挡,与塔门处式样相同的一把挂锁垂在门上。梁绿波凝神注视了那门一会儿,伸手轻推,试了试份量。然后她深吸了口气,回头道:“用你的剑劈开锁吧,这里够高,不会有人听见了。”
赵青娘走上前:“刚才的钥匙不能开么?”
梁绿波道:“长得一样就能开?要是开错了,这门就会永远闭住。我元气未复,使不得劲,终归还是要你用剑把门劈开。”
赵青娘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便抽出了自己的剑。她见梁绿波目光凝重,心下亦有些紧张,气贯于臂,盯着挂锁正中,一剑狠准而下。
铜铁相击,声音铿然,隐隐回响,好一阵才为晦涩之暗所吸收。梁绿波挥袖拂去扬起的灰尘,上前去推那门,一阵“嘎吱”作响。赵青娘收剑后亦出手相助,这门想是多年未曾移动过分毫,边推边有阵阵的灰尘重又扬起,夹杂着一股极为阴晦的气息。待得半开,梁绿波挥手退到一旁,道:“等灰散了再进去吧,这地方是寺里的禁地……问了几回也没个结果,只好自己来看一看。”
赵青娘亦退到一旁,微一犹豫:“是他不肯告诉你?”
梁绿波转过了脸不答,过了片刻,灰尘渐稀,她从怀中取出一支蜡烛,晃亮火折点起,走进了那间尘封多年的塔刹密室。
赵青娘恐室中装有机关,随后跟上,稀薄而夹杂着灰雾的空气中,她看见一片蒙蒙的白影。斗室寂静,烛光抖动,恍似鬼影憧憧。赵青娘霎时寒毛倒立,在她身前,梁绿波定定地站在那儿,轻声吐出了一个字:“呦。”
积灰满地,经卷散乱沉腐,密室右侧,靠着一副完整的骷髅。斜斜而倚,头颅仰向苍天,灰败死气漫散于室中。它的衣衫都已朽坏,挂在骨架之上,粗略一看,便知早已死去多年。烛火之中蓦然现出这般情景,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赵青娘说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死者。
梁绿波走近前去,举烛相照,凝视着这副骨骸,半晌才道:“那人说,这里禁封了八年,原来……关的竟是这个人。”
“谁?”赵青娘心中突突地跳起来。
梁绿波俯下身去,赵青娘这才看见,那尸骨之旁放着一柄剑。梁绿波将烛火移到剑身上方,明灭的光晕中,依稀可见“太岳山紫霄玄真”数字,年月虽深,尚且无损。
“你听过中原武林第一剑客的名号么?”
赵青娘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说……叶听涛?”她忽然想起落霞山中,子镜对着她絮絮不停的那一堆唠叨之话里,似乎有过这个名字。
梁绿波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江湖传闻,多年前这个人只靠一柄剑,让北域瀚海重天冥宫消失于江湖,中原武林正道中人皆尊他为第一剑客。可是后来他却和他的妻子一起无缘无故失踪了,无论他的同门如何寻找,也没有半点消息。”她停下微微一思量,“听说他们有一个女儿……怪不得,那人……”
赵青娘吃惊道:“难道是叶楚楚?”
梁绿波的目光在烛火照映下如水生涟漪,她半转过身,声音竟有些颤抖:“对呀……怪不得那人这么熟悉叶楚楚,原来,原来连这也在他计划之中……”
赵青娘转到她面前,凝视着她:“那人……是贺乘云?是他杀了这个第一剑客?”
梁绿波抬起头来,眼中幽幽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她很久没有说话,嘴角边极慢极慢地泛起一丝笑容。赵青娘瞬间觉得一股凉意沿着背脊攀上:“你怎么了?”
梁绿波摇了摇头,又去看那尸骸:“这个人武冠天下,修炼到了最高境界,最后却死在一个武功平常的人手里……倘若被武林中人知道了,可真是一个笑话。”她将烛火在那尸骨头颅前,缓缓地晃动照耀了一下,“我跟你说过,在这世上,人人所想的不过是五种愿望。长生不老、富可敌国、权倾朝野,还有两样,一个便是江湖中人所求的武冠天下。”
“另一个呢?”或许是身处阴冷密室中,赵青娘只觉得浑身发冷,握剑的手竟而有些无力。
“高山流水,知音之人。”梁绿波轻声道,“世人尔虞我诈,伯牙子期不过是说书先生的好词句而已。你师父若是死了,就证明那人是对的。即使不出手,木秀于林者,也会败于人心变故。虽然我不信,可是……贺乘云已经赢了四局了。”
“赤雪流珠丹被毁,金碧山庄不复昔日,曾为历代将相所觊觎的丞相鼎也已经消失了。他说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做这些事,为的不过是让该醒悟的人醒悟,一味执着贪求,绝不会有好下场的。现在我们找到了这个第一剑客,唯一剩下的……只有你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