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玛格丽特-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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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她千变万化的表情突然间选择了微笑。“如果我把它当赞美的话就不会。”
表情怪怪的。“郎彩,我实在搞不懂妳。”
“刚好讲出了我内心的话。”她大眼梦幻地看着他。“江云冰,你真是一条好蛔虫。”补充一句:“这是赞美,别会错意了喔。”
即使是冷漠的外墙也抵挡不了她无厘头的攻势。她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刀刀剑剑都砍在他最招架不住的地方。在郎彩面前,他已经很难将冷漠的面具挂在脸上超过十分钟。因为只要他一挂上,她就会立刻摘下它。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让他开始觉得,在她面前戴面具几乎是多此一举的行为。然而他又怎么愿意承认,他在她面前简直无招架之力,只能节节败退?
他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哼。”这是他所能使出的最后一击。
“哇,你连“哼”这么一下的样子,也很赏心悦目呢。”她宛若发现新大陆般地睁大眼睛。
真是……败给她了。
嗯……哼……
“云冰?江云冰。”
是幻听。不用理会。
“耶。”郎彩推了推他的肩膀。“有人在叫你。”他听力真的很不行喔。
说时迟,那时快,王润芳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吃过饭了吗?”
见他不理人家,郎彩只好清清喉咙道:“吃过了。”
王润芳这才注意到郎彩的存在。“哇,妳长的好可爱喔。”好像一只小狗。
“谢谢,大家都嘛这么说。”显然是受之无愧啊。
江云冰得咬着嘴唇才不会笑出来。天底下也只有一个郎彩能够这么厚脸皮地曲解他人的话意。
王润芳回过头来,看着江云冰道:“你果然还是没把报名表寄出去。江老师知道你不准备参加TNPC国际钢琴比赛吗?”
学郎彩一口将剩余的食物吞进肚里。他拉起坐在一旁还咬着吸管的郎彩站起来。“走了。”
郎彩眨了眨眼。“嗯,可是……”迟疑地回过头看向那名陌生的女孩。她显然还有不少话要讲,就这么走掉好像很不礼貌。
王润芳追在他身后。“算了,我不问你报名的事──虽然没了你,这场比赛会失色不少──”
江云冰脚步不停地拉着郎彩往门口走。
“喂、喂。”她试着喊他。“人家在跟你说话,你这样跑掉实在很没意思耶。”
“少啰嗦。”他身高腿长,可怜郎彩腿不如人长,只得被当成一只布袋拖着走。
但她仍频频回过头,和王润芳说话。“妳好,我是郎彩,江云冰的朋友,妳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的吗?”
王润芳拉着他的衣服道:“我听说了,二年级学期末的成果音乐会,双钢琴的部份,没有人和你搭档──”音乐会占整学期成绩的百分之七十,钢琴才子如果因此留级,大概会很讽刺吧。
江云冰猛地停下脚步,害郎彩撞上他的后背。“那关妳什么事?”
唉……死性不改,怎么跟女生这样讲话呢?郎彩不禁喃喃道:“别在意,这只是他的口头禅。”
没空理会郎彩,王润芳道:“要弹好双钢琴曲,除了钢琴家本身要具备独奏家优异的技巧以外,还要有愿意倾听对方音乐的合奏家态度。我想你的同学不跟你搭档,主要是担心会被你比下去吧。所以如果我毛遂自荐──”
“好好好。”郎彩鼓掌道:“够义气。”她对王润芳竖起大拇指。
江云冰沉默了半晌。许久,他才道:“不用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瞪了郎彩一眼,微怒起来。“别再替我发言了。”
好像真的生气了。郎彩总算肯闭嘴。眼角悄悄偷觑一眼。哇,真的生气了。只不过,是针对她,还是针对别人呢?或者,是针对他自己?
王润芳颇感受伤地看着他。“为什么你总是要拒绝我的好意?我只不过是想帮你。”
“唉,他不是在拒绝妳的好意……”郎彩低声地说。“他只是……”习惯性地拒绝所有人的好意……不具针对性的……同时也拒绝他自己。
“郎彩,妳是不是我的朋友?”他低头睨她。是朋友的就别再当他的传声筒。
“是!”她先是大喊一声,但随即又摊摊手,小声地道:“不是。刚刚你一直强调不是的说。”
借机勒索。绝对是借机勒索。算她狠。“妳勒索我。”
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摇摇头,王润芳说:“总之,你如果需要搭档,就来找我吧。”临走前,看了郎彩一眼,手指指向江云冰道:“这个人,我认识他快十年了,从来就摸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郎彩微笑地道:“别抱怨啦,如果妳认识他那么久了,就该知道这个人天生就是这副德性。欠扁欠扁欠扁,不管欠扁N次方,终归一句,也就只是欠扁两字而已嘛。”
江云冰认真考虑起掐死郎彩的可行性。
王润芳转愁为笑。“是了,妳说的对极了。”不再忧愁。她离开了。
等王润芳一走,他便立刻反驳:“我才不欠扁。”
“当然当然,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不欠扁了。”刚刚倒真的是有一点欠人家扁。“不过你人缘好像很不好,怎么搞的?”长得人模人样的,照理说应该不会惹人嫌啊。“为什么你的同学不愿意跟你做双钢琴的搭档?”
他不说话。
而她从刚刚那个女孩的话里也猜着了几分。她碰了碰他的手臂。“喂,如果我说,你同学只是嫉妒你,你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
“不会。”
“那也好,其实我也不想那么说。”她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我也没听过你的钢琴,根本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好到值得嫉妒?”
“听起来,妳好像不打算安慰我,妳不是我的“朋友”吗?”
“唷,这会儿是谁在勒索谁了?”他真的在向她勒索友情吗?
江云冰霎时噤声不语。
占了便宜,不再卖乖。她说:“不然我们找台钢琴,你弹首曲子给我听听,让我评鉴评鉴一下。”
哼。“不要。”朋友不是该无条件信任的吗?她的条件这么多,怎么能算是朋友?还差得远呢。
“既然如此,”她顿了顿。“那一定是你人缘不好。事出必有因,如果你能撤下你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说话再有礼貌一些、客气一点,那么你的人缘指数一定会直线上升。”
“妳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惹人生气。
“嗯,对啦,我什么都不知道。”委屈的。“没办法呀,因为你什么都不说嘛。”
江云冰瞠目瞪着她,真是令人为之气结。然而、然而曾经有人像她这样明明不懂,却还是把每一句话都说进了他心坎里吗?
有记忆以来,郎彩在他心中所投下的震撼,远远超过这许多年来,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而她,也是第一个从未听过他的钢琴,就声称喜欢他的异性。
这种感觉实在是很难形容。
她究竟是喜欢他什么地方?
就只单单因为她觉得他感觉起来像一台黑色的平台钢琴?这是什么诡异的理由?
还有,郎彩为什么那么喜欢钢琴!
成千上百个疑问,令他看着她时,老觉得头晕目眩不已。
她不是个谜。
而是一团谜云。
※※※
结果,在口琴社的表演会场,郎彩很不给面子地睡着了。
坐在小型演艺厅最后一排的椅子上。
郎彩偏头靠着他的肩膀呼呼大睡,只差没把口水滴到他身上。
吃的饱饱,睡的好好。疑似得了懒猪病。
正想嘲弄她,想摇醒她时,却突然发现在昏黄灯光的渲染下,她的眼窝下方有着一圈淡淡的黑影。
是说话说得太累了吗?
不,看起来是熬过夜的后遗症。只是平时她说话哇啦哇啦的,很容易让人分心;脸又小,不容易注意到她的倦态。不过,熬夜……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用功的学生。她是吗?
小小的演艺厅里只坐了半满的听众。
中午刚吃饱饭,的确是令人满想打瞌睡的。
他强打起精神聆听,只为了将心比心,不希望当别人在听他的钢琴时,也不小心睡着了。
任何事情都有妥协的余地,唯有钢琴,他还是很难放弃那一点点小小的虚荣心。
将近两个小时的演出后,最后一首表演曲目结束后──
“啪啪啪啪!”原本还靠在他肩膀上打瞌睡的郎彩突然醒过来,精神奕奕地鼓着掌。吓了他一大跳。
“赞赞赞。”她不怕人笑地跟着坐在前面几排的听众一起叫嚷着。
真是……到底有没有羞耻心啊?
她明明睡了满满两个小时耶。
第六章
龚千雅从打工的证券交易所回到学舍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一如往常,没有先回自己房间,她走到二一三的房门前找郎彩。
敲了敲门,没有回应。门锁着。房里没人。
想必又跑去练琴了。
有时候她真不明白,既然这么喜欢钢琴,怎么不干脆读音乐系呢。
她问过她,而她当时只是笑笑地道:“哎哟,音乐系很难考耶,我哪里考得上啊。”意思是外文系很好考就是了。真搞不懂她。
※※※
晚上十点过后,琴房上了锁,江云冰坐在音乐大楼外的廊阶上,就着明亮的月光看着自己的双手。
自从国小三年级那年,左手的指关节因为受了伤而两个月没有弹钢琴,痊愈后,左手的状况一直没再出过差错。
然而先前练习时,不知怎的,当年受伤的感觉突然又出现了,他的左手好似会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在弹和弦时,感觉有点怪怪的。
当时替他看诊的骨科医生还保证过他的手指复原良好,继续弹钢琴不会有问题。那么练习时,那种手指突然无法自在弯曲的感觉,是心理作用吗?
现在的他已经无法想象,如果他无法弹钢琴,他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多或少的,他开始能够体会,当年妈妈在演奏事业最颠峰之际,车祸夺去她手指的灵活度时,那种跌到谷底的绝望了。那一定像是整个世界突然天崩地裂的毁灭感。而那天崩地裂的毁灭,也间接造成了爸爸与※※※离异。
似乎,将自己全部的人生投注在钢琴上,就像是把所有的赌注押在同一个赌盘上一样危险。如果赢了,当然很好。可如果全盘皆输呢?
他把自己押在了这盘赌局上。结果又会是如何?
他不是没感觉肩膀上的压力愈来愈重,当他的手一放到琴键上时,他的手指也彷佛有千斤重。
他曾经轻快地弹过钢琴吗?或者钢琴之于他,从来就是这么地沉重,只是如今的他渐渐负荷不起?
他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他负荷不了,他要怎么超越爸爸的钢琴?
当年他那样离开他和妈妈,他实在很恨他。然而当他看了当年他留下来的演奏会录像带时,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父亲的钢琴可能穷极他一辈子也赶不上。
他的父亲是职业演奏家出身,虽不像他的母亲几乎拿遍了国际比赛的重要奖项,在音乐界也没什么知名度,然而他的钢琴却似乎是他永远及不上的。
他瞪着自己的手。怀疑自己能有超越父亲的一天。
爸爸留给他的,不仅仅是初入门时的指法。他还留给了他一个挥之不去的巨大阴影。
他──
那是什么声音?
耳朵敏感地听见一道彷佛透进月色里的琴音。
江云冰浑身一颤,想起那个在系上被传来传去的“午夜琴声”的传说。
满月已过天顶,是午夜了。校园里显得十分地寂寥沉静。
他凝神倾听,发现琴声是来自……二○六A琴房!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二楼左翼的那间琴房。
这是……第一号夜曲,降b小调。
肖邦的夜曲……
他站在楼下聆听了好一阵子,心头一阵震颤。这琴声……不知怎的,竟给他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弹奏者的技巧十分高明,每一个音都准确的无懈可击,琴音在诠释里融进了无限情感,哀伤、悠扬、激昂、和缓、悲怆……如此如此温柔的钢琴……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钢琴。
到底是谁在琴房里?
是传说中那个对生前的钢琴恋恋不忘的鬼魂?
抑或另有他人?
无论如何,他都决定要一窥究竟。
中庭的楼梯没有封锁,他沿着楼梯爬上去。
午夜里,没有人逗留的音乐大楼处处弥漫着阴森的感觉。愈靠近边间的二○六A琴房,他的心跳便跳得愈大声,几乎掩盖了接续在降b小调夜曲后的第二号夜曲,降E大调。这首曲子的感觉和前一首曲子又不大相同,比较没那么悲伤,情绪的起伏稍微轻快一些,也是一首他很熟悉的曲子。
虽然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样的钢琴,然而那琴音里却又存在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熟悉。
是谁是谁是谁……
是谁呢?
他喘息着,心脏剧烈地跳动。
直到他来到那间充满传说的琴房,他站在透明的窗外,瞪大着眼,看着坐在钢琴前那名全身白衣,发长披肩的女子──
鬼……
没有出声惊她,他就那样站在窗外,看着月光斜照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