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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木头公仔-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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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不动地背对着我们读《鲁迅日记》。如果有人敢在屋里大声说话,她就会一声不吭放一成不变的教堂音乐。阴恻恻的女声合唱夹杂着尖叫的小提琴,从蔽旧的单放机的小喇叭里冲杀出来,永远是那几个气势汹汹的单调乐句,充满莫名的敌意和愤怒。   
小龙房间里的鱼(6)   
春花永远是紧张的。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戒心,走路的时候,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屏着呼吸,就好像有许多的人开着战车随时准备去攻克她这座戒备森严的堡垒。被吓到的蜗牛立刻就会缩进壳里,春花随时都在操心自己的壳是否足够温暖和坚固。她长着一张精明的瘦脸,胸部也并不发达,但是下身庞大,毫无圆润之处。她时常担心被人强奸,在屋里却穿得很少,流露出弱流女子的神情来。她看各种各样的名人传记,试图从中总结出经验教训。结果看多了人心的脆弱,反倒彻底地对世界失望了,所以她每夜都说梦话,一字一句地、严肃地跟人辩论,语气悠长、幽怨、凄凉、凌厉。她没有休息或放松的时候,随时都准备噌地一下跳将起来,还击人家对她的侮辱和伤害。这使得我们对她既害怕又内疚——但谁也不愿意长年累月地内疚,所以我要杀了她。 
我想啊想,终于想出一个周密的计划。第一步,先以肥女生春花的名义在各处张贴海报,说在某某体育馆有一流的摇滚乐队演出;第二步,把那些摇滚乐队纠集在某个体育馆,观众来了就卖票给观众,四十元一张,崔健演出的级别;第三步,把肥女生也骗到了某某体育馆,开始演出。结果大家一看,第一支乐队是金属说唱,第二支,还是金属说唱,一直到最后一个,都还是金属说唱。观众们终于受不了了,嚷嚷着,杀死春花,杀死春花。而这时我正好推着一车的板砖在门口兜售。就这样,肥女生春花就被板砖活活拍死了。 
其实,这是一场蓄意谋杀,但是没有人会怀疑我,因为我看上去永远那么无辜,那么纯洁。 
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实施我的计划,春花就拨打110报了警,说有人要谋杀她。结果警车真的就开进了女研究生楼——这是建国以来,首例警车开进T大女研究生楼。七名彪形大汉冲了进来,把我带走了。在警察局他们审问了我两个小时,最后因为我的体重和春花相差悬殊,证据不足,只好把我放了回来。自始至终,春花都端坐宿舍里,专心致志地研读《鲁迅日记》,静如处女,动如脱兔。 
晚上熄灯后我让屋里的女孩子猜谜语:远看是草帽,近看是手套,仔细看一看,既是草帽又是手套。 
大家都毫无心机地笑起来,包括肥女生。 
第二日,肥女生如同准备论文一样,写了一万字的材料,痛诉摇滚歌手是如何飞扬跋扈、毫无天理地侮辱她,殴打她,恐吓她,密谋着要杀她。这份内容翔实、证据昭然的材料被上交到班里、系里、学校办公室,还在T大的BBS上四处张贴。她马不停蹄地打电话给她的家人、同学、导师,反复诉说这一假想事实。结果,很快有人来做调查。 
工作人员安静地听完肥女生陈述被压迫的事实之后,又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肥女生憋红了脸,期期艾艾地挤出一句话:她,她还在宿舍讲,讲…… 
讲什么?工作人员循循善诱。 
她讲黄色笑话! 
她讲什么黄色笑话了? 
于是肥女生讲了老半天。他们明白了,却都紧绷着脸,抿着嘴,不肯笑出声。 
好好的,做什么摇滚歌手。工作人员对我深表遗憾。 
我很少开口唱歌,也从来不在屋里放摇滚乐。这个城市连我在内大约有三个女摇滚歌手,除我之外,其余两个都会扭屁股。因为我有高等学府的学位,所以我不扭屁股;因为我不扭屁股,所以我挣不到钱;因为我挣不到钱,所以我有高等学府的学位。春花是对的,摇滚歌手比旁人更加危险。通过谋杀事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欲盖弥彰。不要以为你和大家一样按部就班地上课、吃饭、睡觉和出入食堂,你和每一个人笑着打招呼,搞好关系,别人就认不出你来。 
我被宿舍管理科勒令搬出宿舍一个月后,在路上偶遇肥女生春花。她穿一袭白裙,披着蓝纱巾,头颅高昂,步伐缓慢,神情傲然地与我擦身而过,对我视而不见。她需要在与外界的对抗中获得自尊和骄傲,却忘了我从来就不是她的假想敌。 
你知道吗?我们叫你The Kill Kill Girl。因为你唱的歌我们只听懂了一个字,就是杀、杀、杀。在一个大学旁边廉价的四川馆子前,两个荷兰人对我说。他们即将回国,在中国旅游两个礼拜,他们竟然目光短浅地认为我是中国最出名的歌手,并提到了国外的很多著名的女歌手与我相比较。他们把他们不爱吃的菜拼命地夹到我的碗里,并且问,Who do you want to kill?(你想杀死谁?) 
我自己,我说。 
和所有正在成长的女孩子一样,我也曾深深痛恨自己。 
五、幸福大街的惟一秘密 
摇滚乐是先锋的。它是多少人的行为软件、现代迷信、时尚准则,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庸俗的女人。我喜欢超市,只有面对如此丰厚而默默无语的物质,我才会感动。我喜欢家庭用具——被褥、枕头、靠背、床垫、窗帘、玻璃器皿、藤编茶几、纸巾、挂钩、瓷碗、有细密洞眼的金属勺子、胡椒瓶子,这些很具体的物质,很细致的材料,是多么容易让人联想到幸福啊!我会在反复心算之后慎重地为今年如期来临的夏天买一件打折的粉红色吊带裙子——它是昂贵的商场中最便宜的粉色裙子,一连好几天我都会为自己的精打细算和偶尔的奢侈感到无比兴奋。它是最普通的样式,但是它出奇地合身。这令我欣慰:我是柔软的,可折中的,可以隐藏于任何一件衣服或者一种面料之下。   
小龙房间里的鱼(7)   
我买了很多很多的打折长裙,各种颜色的,活泼亮丽地挂了满满一个衣柜。我总是换不同的裙子,它们都很长很长。后来有一个男孩特意跑过来说,你不该穿那么长的裙子,因为它们遮住了你的腿。后来,他成了我的吉他手。而我们在台上演出的时候,我一如既往地穿着大红的长裙(它很便宜)。一如既往地,它遮住了我的腿。我——是——鱼——一如既往地,我幻想着穿着黑色的网格丝袜,和我的男性歌迷们发生各种美好的艳遇。 
早就有很有经验的音乐人善意地提醒我并不适合唱歌。他说为什么你不像校园歌手们一样,写一些在草地上唱的歌?我只是懒得摆出一副纯真嘴脸来,原谅我到这种时候就会变得异常早熟和倔强,我以为那些游荡着的阴郁的魂灵更加需要同情和安慰,比起形而上的伤感青春,它们更加脆弱和卑琐,更加不堪一击。 
我把我的乐队命名为“幸福大街”。迄今为止,我没有和乐评人喝过酒,也没有和他们称兄道弟。没有人把“幸福大街”明确地称为摇滚乐,因为它总是不够勇猛,不够愤怒,也不够工业化。它不是流行,不是民谣,不是金属,不是说唱,不是死亡,不是朋克,不是哥特。迄今为止,我们仍然不知道它是什么。它的行李中充满了任性、乖戾、凶猛、冷漠的情绪,矛盾重重,破绽百出。灯光熄灭,冰冷的音乐却开始变得温暖。是的,我们只是温柔善良的食肉主义者,本城最他妈荒诞滑稽的马戏团,为善良的陌生人表演炼金术、起死回生术和自我谋杀术。不久之后,在我们的排练场,将竖起低质量的浮华大厦,机器将吞吐着商界的、政界的、包括性服务在内的无数服务行业的新贵们,“幸福大街”的明天却无人知晓,她苟延残喘,随时死去。而我,一个面容模糊的南方女子,一个卑微无名的学堂学生,在舞台的灯光里,仍然热烈地、天真地幻想着一举成名,名满天下。 
我以为女歌手是一定要和她们的制作人上床的。潮湿的南方的天气总是使我们这样的女子过于谨慎,善于隐藏,而我们一旦被连根拔起,苟且于北方的干燥和寒冷,就会变得面容模糊,声音尖涩。只有极其优秀的制作人才能明白女歌手身体里截然分开的两个人:一个是面容模糊的女学生,一个是声音尖涩的女主唱。歌手是要制作人成全的,她的名满天下是势不可挡的,因为她有隐秘而丰厚的潜质,她不再是不敢唱歌的小女孩,也不再是谦卑恭顺的女学生,这一切都要依赖于一个技术高明并且独具慧眼的制作人。所有的一流录音设备,只不过用来处理细节:加工、修饰、调整、增删。几千万的身家,只是为了成就一个卑微的无名女子。 
想到这里,我和所有梦想变成公主的女孩一样,充满了天真的热忱。 
开始时只是冷漠的,有节律的,沉稳的哼唱。而后,声音变亮,变得任性、无常;情绪的变化是重要的,一个不成熟的女孩子,一个不成熟的小妇人。交替,反复。好像是什么被突然打开了一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越来越亢奋,所有的乐器都呼啸而来,鼓、失真吉他、贝斯、小提琴,和人声一起,用力地扭在一起,无常、乖戾、造作、暴力。用尽全力,尖叫,反复,没有节制……最后,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只剩下叹息,越来越低,越来越远。一切即将结束。就像一个噩梦,突如其来,突然消失。 
其实它和灵魂一样美丽…… 
我颓然跪下。 
一切都已经结束,有人扶起我。 
我想和你睡觉,他说。 
我第一次听你的歌就想要你了。你知道吗,你的声音过高,胜过摩擦塑料泡沫,同样胜过划过玻璃。但富有穿透力,同时具有冰冷和温暖的特质。是我发现了你,他们并不懂你。我一直想要你。你可以说我是一个流氓,但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我不由得微笑:谢谢你看得起我,但我是好女孩。 
我们说好女孩一般指在床上,他说。 
我经验无多。 
我会教你,他灿烂地笑。这个英国籍制作人有着洁白的牙齿。 
我也笑。可是这个世上有太多长腿女孩。 
我已有欲望,难以忍受,他说。 
我亦喜欢你。 
那为什么不和我睡觉? 
较之于做爱,我更希望你对我怀着温情。 
你有爱人吗? 
有,在想象之中。 
你是否和他做爱? 
这是秘密,我永远记得他皮肤的温度。 
为什么不和我睡觉?我已经……勃起。 
因为……我想做一个忠诚的女人。 
忠诚于谁? 
这的确荒谬。我并不知道我要忠诚于谁。我喜欢你,同时我喜欢一切健康的男人。但我仍然必须保持忠诚。 
其实我们一直都在暗示对方。 
也许是吧。 
你已令我无法忍受。 
你只是需要某个女人。你并非需要我。 
哪里有女人? 
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一个体育馆,往里走一百米,有一个俱乐部,那里有很多女人。你可以去找她们。 
我总是梦见海豚宾馆。 
早晨醒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失去那本《舞、舞、舞》了,也可能从来没有拥有过它。我将在每个周一到周五的下午坐在昏暗的老图书馆里看死人的书和《舞、舞、舞》。周六、周日休息,一直到死去。   
小龙房间里的鱼(8)   
我端坐在图书馆的扶手椅上,用红色的发卡别了头发。桃花复桃花,春天复春天,图书管理员仍然在角落洗衣服。那个抄书女孩完成了她的选修课作业,再也没有出现。我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想站起来,但是我站不起来。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渐渐感到自己通体透明,洁白无暇。这使我感到无比惊恐。 
六、其实你从没有看过我的身体 
最后一次看小龙他们演出,是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酒吧。这个酒吧的第二层,是一个有很多脸色黯淡的女人的夜总会。 
那天去了很多人。演出到了高潮时,乐队的五个人脱掉了身上的红色雨衣。 
他们全裸。 
他们疯了。 
人们拥上去。 
我知道我也应该上去的,去看他的身体。 
我一直安静地坐在后面。和以前一样,我看他的演出从来都是异常安静。那是我深爱的最珍贵的最温暖的身体,它在证明它的理想、激情和愤怒。它面对的从来都是被蛊惑的人群,而不是我,一个知命柔顺的普通女子。我忽然明白了,不管如何努力去靠近,我们从来都不是同一种人。我也明白他永远不会爱我,他爱的是别的东西。 
他经过我时我叫了他的名字。很轻。 
我想他听不到我叫他。 
后来我走出酒吧,喝了一点可乐。 
然后回家。 
他们都说好女孩总会得到幸福。 
会的,一定会的。我会在某个清晨,在另一个男人的身旁醒来。我会拿他的手,放在我的左边乳房。 
我会说,宝贝。 
曾经在夏天的午后,穿着我最美丽的裙子,找到小龙居住的偏郊的房子。我坐在他简陋而干净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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