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第4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周大勇听见西边山上有骡马的叫声,一看,山头上还影影绰绰的有许多人影一直向南走。他知道这是三十六师“解围”榆林以后,接着南下,企图去打击我军。山头上的敌人并没有发现这沟里有一支人民军队。
周大勇立刻把部队按住,爬在一块高地上,把周围的地形观察了一番:这里四面是山,中间有块小平地,到处稀稀拉拉长着些枣树、柳树。一条小河,从北面山根流过。周大勇让战士们把七八个重伤员放到一个山洞里。又让马全有带领七个战士把俘虏们押到小河边的石崖下,不准俘虏们乱动。周大勇、李江国带了三十名战士,从沟渠里隐蔽的地方爬上了东面的高山。为的是,敌人有什么动静,他们可以掩护伤员、俘虏们撤退。
战士们整整在山沟蹲了一天,不能生火做饭,河槽里流着水,不能去喝。因为敌人的大队人马从清早到下午,一直在西边山梁上往南走。
太阳压山的时光,周大勇从东山坡上转弯抹角地溜下来,到了伤员们睡的山洞里。他谋划,等到天黑再带上他们出发。周大勇钻进山洞,只见卫生员三牛,把生小米给这个伤员口里填一把,又给那个口里填一把。这些小米是昨晚缴获的,现在它成了战士们最好的口粮了。
伤员们因流血多,脸上都又黄又瘦,眼窝深眼睛大。三牛给伤员们换药。有的作员腿肿得有小桶粗,发青紫色。有的伤员肚子上的伤化脓了,三牛用手一挤,那血脓就嘟嘟往外流。换药的当中,伤员们咬紧牙,头上直流冷汗,但是没有人呻唤。有些人实在痛得支撑不住,就把衣服塞在口里咬住;他们不让自己呻唤出声音,影响别人的情绪。
周大勇心如刀绞,痛恨自己没有办法把一切苦难都承担起来,痛恨自己不能把战士们的饥饿、疲劳、脚痛、创伤,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他心谎缭乱地爬到一个伤员跟前擦擦那脸上的汗,又爬到另一个跟前看看那可爱的眼。
伤员们望着周大勇。
“连长,你在我们跟前,人就乐和些!”
“连长,要是没有我们这些伤员,那同志们早就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周大勇说:“同志们,再过个把钟头天黑了,我们就可以走,不定赶天明就能回到咱们边区,赶上主力部队。同志们,回去大伙看见我们该多高兴哟!”周大勇靠墙坐着,眨眼工夫,就昏昏悠悠地进入到另外一种生活里:他年青、威武,骑着一匹枣红马,在烟雾腾腾炮火闪光的平原上飞驰、指挥、大喊;战士们朝敌人扑去:像风一样快,像水一样急。……
“连长!”这声音打破了周大勇的好梦。
周大勇睁眼一看,原来黑夜和马全有一块钻进了山洞。
周大勇忙问:“你来干什么?”
马全有说:“来瞧瞧你跟伤员同志们。”
周大勇从地上爬起来,说:“你带七个战士押八十多个俘虏!你到底是跑来干什么嘛?”
“不干什么,就是想见见大伙儿!”
周大勇知道事情不妙。他出去一看,糟糕!周围山头上,都有敌人宿营后烧起的一堆堆的大火。李江国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李江国、马长胜带领战士们单独活动去了。断黑,有一股敌人,突然从北边上来,进到东山梁宿营了。当李江国他们发现敌人的时候,本想把部队拉到周大勇跟伤员们藏的这条沟,可是赶不赢。这么,李江国只好带上部队,顺着个树林子朝东边山沟下去了。
周大勇走出山洞,气汹汹地说:“他妈的,碰到什么鬼!马全有,去!让战士们留心监视俘虏!”
马全有说:“爬到这山沟里多窝囊!依我说,把伤员背上,把俘虏带上,往出戳吧!”
周大勇说:“说得轻巧!你手里总共只有七个战士!”
马全有说:“不走?山头上的敌人要往下一窝,会把我们包饺子的!”
周大勇用拳头捣着山洞的土壁,说:“敌人会把我们包了饺子?敌人把你唬住咯?”他歹毒的声音中,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逼。实在说,他是因李江国他们不知下落而发火,可是他把满肚子的火气朝马全有头上泼!
马全有蹲在地上,背靠山洞的土壁,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他脸上的肉,一股一股地突起来。他的心像放在烧红的铁上,说:“连长,你我跟敌人拼死拼活,也有些年月了。你记一记,我多会在危险面前眨过眼?我要能把自己的心拿出来,……”他用双手托住头,嘟嘟囔囔地说:“真不顶让敌人把我撂倒,撂倒了还省心!”
周大勇喊:“你想邪咯!”
“叭叭!”山头上,放了两枪;还有马在嘶叫。马那颤抖的嘶叫声,夜里听来,让人寒心。周大勇又沉重又紧张地说:
“我们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在敌人千军万马中杀个七进七出,不要说我们手里现在还有这些欢蹦欢跳的战士!”他那钢一样的声音,在这小山洞里冲撞。
马全有说:“一两个人目标小,你带个战士爬出去吧!伤员俘虏统交给我,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为什么?”
马全有说:“你要在这里出了差错,那我们怎么去向党交代?我们怎么有脸见人?”
周大勇冷笑了一声,说:“你口口声声说保护我,我的命特别值钱?”
马全有说:“你头上的伤……血也流了不少!反正……”周大勇说:“反正你不要蹲在这里跟我争辩。你去,看押俘虏去!”
马全有怯生生地说:“我总觉乎着……”周大勇冒火了,说:“觉乎着什么?你蹲在这儿,我去看押俘虏!”他一骨碌爬起来,因为起来得太猛,所以头晕眼花,身子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往上飘。他手撑住墙,定了定神。这工夫,马全有早走出了山洞。
马全有消失在黑暗中以后,周大勇反倒后悔:“训”马全有“训”得太没道理。他又希望跟马全有紧紧地依偎在一块。带惯兵的人,手里兵少心里就空旷旷的,胆量也不够使,连睡觉也睡不稳。九
按节令说,现在刚立秋,可是长城边的夜里,风砂滚滚,天气冷得怕人。
周大勇跟受伤的战士们,让寒冷、饥饿、疲劳和伤口的裂痛煎熬着!
半夜时光,周大勇让通讯员小成跟卫生员三牛,用被子把山洞口捂住,把昨天晚上缴获到的蜡烛点起来。他到小河里用水壶提了些水,给伤员们灌了几口,就又走出山洞。周围的山头上有敌人烧起的营火。东山那边有枪声、手榴弹响声。东边的天空还有敌人打起的照明弹跟信号弹。“大概李江国他们不让敌人安生,跟敌人干起来了。”周大勇心情沉重。是咯,伤员们跟这八十多个俘虏,今黑间,是出不了这条山沟啦!
他在河槽里,碰见马全有。马全有提着冲锋枪来回巡游。
他的衣服让露水浸湿了。他那刚烈的形样,让周大勇的勇气、信心增长了。周大勇叮咛说,千万不能让俘虏逃跑一个,要不,就会走露消息。
马全有说:“不会,除非他插上翅膀。”
周大勇回到山洞里,三牛、小成都不见了。
小鬼三牛跟小成,想拣点柴火在山洞里给伤员们煮点稀饭,可巧碰见马全有。马全有把两个小鬼训了一顿,说,烧火做饭那是成心暴露目标。
马全有跟战士们合计了一下,把各人身上所有的干粮都收集起来,交给两个小鬼,让他们转给伤员们。这些宝贝,还是昨黑间袭击敌人的时候拣来的。大伙儿给小鬼们叮咛,这点干粮只够伤员们塞牙缝,可是强似没有啊!
过了半个钟头,三牛、小成回来了。小成进了土洞,不声不吭蹲到地上。周大勇当是小鬼们跑累了,也就没理睬他们。
三牛从口袋掏出来几块鸡蛋大小的干粮,分给了伤员。
周大勇问:“哪里来的干粮?”
三牛说:“这是昨天夜间,……”他在想法子编瞎话。小成连忙搭上说:“那是马全有他们刚才拣来的。约摸是敌人在山头上行军,把干粮袋摔下山坡……”周大勇知道,两个小鬼在胡扯,这干粮定是战士们凑合来的,也没细追根由。他问:“你们没有吃点?”
小成说:“吃了,吃得可多!”
三牛也瞎吹:“啊呀,嚼上指头大那么一点,就香得能咽了舌头!”
三牛一边说,一边嘴唇还吧咂吧砸拍。可是当他把最后两块干粮悄悄地放在连长头边,猛一抬头,眼黑头晕,山转地动,扑通一声,栽倒在周大勇身边。三牛又饥又冷又累,昏过去了!
周大勇把小鬼抱起来,忙叫:“三牛!三牛!”三牛睁开眼。他那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疲乏地转动了几下。周大勇把那两块干粮放到他口边。三牛说:“连长,我不饿。你吃!全连人就靠你啊!”
周大勇紧紧地搂着三牛,看他那小孩子的可爱脸膛。三牛那疲劳、饥饿而削瘦的脸膛上,显出十分严肃的神情。这严肃的脸色跟他十五岁的年纪很不相称。周大勇觉得心酸!
周大勇走出山洞。半个月牙,吐出寒光。山头上的敌人时不时地放两枪。他想算:“拂晓,敌人一出发,我们就翻过东山找见李江国他们,便很快地去赶主力部队。我们的主力部队一定在这方圆活动。”这工夫,他特别想李江国跟马长胜带的战士们:“兴许,他们这会正在棘针林里爬着摸敌人的哨兵!李江国会怎样替我们操心啊!马长胜那牛性子,大概更憋住气在发凶!”
周大勇回到山洞里,心里焦急烦躁地乱翻腾,说什么也合不拢眼。
他身边的几个伤员,怕连长替他们操心,都圪吱吱地咬牙,忍受伤痛,只有他们在昏迷中或睡梦中,才不自觉地呻吟起来。
一个叫黄尚清的重伤员,生命快要终结了。他不停地喊:
“冷呀!冷呀!”周大勇很想烧起一堆火,让他烤一烤取暖。但是不敢烧火,火光会招来危险。周大勇把自己的破衣服解开,把黄尚清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暖着黄尚清的胸膛。他紧紧地搂着黄尚清。他的体温传到了他身上,两颗心脏挨着跳动。周大勇觉着,黄尚清是自己的战士,是自己的同志,是自己心连心的亲人。啊,如果人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临死的战友,那该多好啊!
黄尚清有气无力地呻唤着。周大勇感觉到黄尚清的心越跳越没劲了。一股寒冷的感觉,通过周大勇的脊梁骨,钻进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他的心被缚到一个想法上:“他完咯!”他把手塞在黄尚清衣服下面按着心脏,咽气了,那心脏也不跳了。生命缓缓地离开黄尚清。周大勇摇着黄尚清,又叫了几声……脊背靠着土崖,还是紧紧地抱着黄尚清。他有好一阵没有动,也没有感觉,脑子是白茫茫的一片!
猛然,黄尚清的形样显在周大勇眼前,他欢跳欢蹦地要求突击任务……是啊,就在今天擦黑,黄尚清伤口痛得厉害,周大勇用盐水给他洗了洗。可是再有什么办法?黄尚清的两条腿浮肿发紫。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人世了,就说:“连长,我真的要完了?”他要周大勇把他枕着的一件衬衣拉出来。那件白粗布衬衣,让汗水渍成油黑的了,两只袖子破成絮絮,前襟上有一片血。他说:“连长,我要牺牲了,这一件衬衣就留给党,算作个纪念!……”突然他把脸捂在衬衣上,哭了:
“我,我不能,我……”他的思想跟死亡在撞击:自己没有立过什么大功,更不是什么人民功臣,简直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干!……怎么能,……
周大勇轻轻地把黄尚清的尸体放下。他挨着黄尚清,并排躺在地上。
长漫漫的夜。风摇着沟槽里的树梢,吹进山洞。山头上有敌人烧起的营火,远处有一阵阵的机枪声。
时间,在痛苦的思虑中,缓慢而沉重地行进着!
小成睡定了。三牛不吱声地蹲在黄尚清身边。他跟黄尚清处得最好。黄尚清活着的时候常说:“三牛,加油啊!你够入党的年龄,我就介绍你入党。”如今,他永远不能实现自己的应允下来的话了!三牛的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他不敢哭出声音。他晓得,连长看见谁个在艰苦斗争中愁眉苦脸,就火儿啦!
周大勇听见三牛擤鼻子。他知道三牛的心情。三牛虽然是一个坚强的阶级战士,可是到底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周大勇看了看三牛跟他周围的伤员,又想:这里看不见摇天动地的炮火,听不见刺刀格斗的撞击声,可是在这里坚持下来的人,也是需要无限的毅力和勇敢,因为紧张的战斗用更残酷的形式出现了!
周大勇躺在牺牲了的黄尚清旁边,他脑子里闪上来许许多多的事情。他想起他跟主力部队在一块的时候,行起军来,他的连队只不过是部队很长的行列中的一小段;打起仗来,他的连队只不过担任攻击某一个工事,某一点。那时候,连队的政治工作有指导员王成德;往上数有营长、教导员、团长、团政治委员……一切工作的重大的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