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个季节-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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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琳尚理不清思绪,深夜时,林世骏就打电话来了,用迟疑低沉的声音说:“老师,你收到我的信没有?”
会叫老师,表示还有救,她很正经地说:“收到了。但你似乎给错对象了,我没有你形容的那么好,什么阳光、巧笑或美目的,你是不是念书念过头,变得疯疯癫癫了?”
“我没有疯癫,今天是我爱上你八个月的纪念日,从去年暑假在传达室你为我擦伤口时,我就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他在话筒那头说。
去年暑假?桑琳不太记得这件事了,急急的说:“林世骏,不要开玩笑了,我是老师,又大你六岁,这是不正常的。”
“只要是你,一切都很自然!你看起来比我小,若穿起高中制服,根本就像我的同学。”
“什么同学?当阿姨都可以了!”桑琳口气不佳的说。
“你生气了吗?”他有些闷地说:“对不起,但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我信里的话都是肺腑之言,在我的眼里,你就是如此美好,真的!”
他的语调中带着无奈及伤感,桑琳想起他毕竟是个学生,自己有辅导的责任,行事不能太过狠绝,免得酿成大错。她小心翼翼地说:“不!我一点也不美好,数一数,或许一千个缺点都不只。你看到的不是真的余桑琳,而是你心目中理想的形象,等你以后真正交女朋友就会明白了。”
“我已经交过女朋友,美女也见多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她们没有一个比得上你。”林世骏顿一下又说:“老师,我保证这不是恋母情结,也非家庭因素,别辅导我,爱就是爱,说什么也改变不了。”
桑琳深吸一口气说:“好,那我告诉你,我不会跟比我小的男生在一起,一岁、半岁都不行,更不用说六岁了,你能死心了吗?”
“年龄比你小又有什么不对?”他辩驳着。
“当然,女人会快老,你难道没听过?”她说。
“不论你变得多老,在我心理,你永远年轻。”他回答。
“林世骏,你太天真了!当我年华老去时,你还年轻,你会厌倦、会后悔将生命浪费在我的身上,甚至不用那么久,等你一上了大学,马上会改变,然后觉得你此刻的心态荒谬至极!”
“不!不会变的!”他坚决地说,“若真要变,那也是五、六十年之后的事,那时,我七十岁,你八十岁,年龄早就不算什么了。”
“不要谈五、六十年后,我保证你很快会淡忘我的,为什么不专心读书呢?”她有种说不通的无力感。
“我不会淡忘,也不会改变。”他再强调一次。“会的,时间将会改变一切。”她清楚的说。
“我说不会,你说会。”他在电话那头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若我赢了,你就嫁给我;若我输了,我就娶你。”
桑琳感觉脑袋一片混乱,她知道他聪明过人、能言善道,但没想到说起情话来也是一流,如果她是个十七岁的高中女生,魂大概早就被他勾去,对他死心塌地了吧?
仿佛心中有感应般,林世骏说:“假如我现在是二十五岁,我们必然在一起了,对不对?”
“假如你二十五岁,或许我们根本不会认识。”桑琳叹口气说:“和你同龄的女孩子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不找她们呢?像我这类型,甚至比我好的,随处可见,你找我完全没有意义。”
“不!你错了!桑琳只有一个,百年才一个,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没有人可以拥有。”他激动地表白。
“林世骏,听清楚,你的桑琳,并不是我余桑琳。”她强作冷静的说:“我还是那句话,好好念书,以后不许再写信或打电话给我,明白吗?”
不等他回答,她就毅然决然的挂断电话。有好一阵子,她还真怕他会再打过来,但四周寂静无声,电话铃声始终未再响起。
她摸着自己滚烫的脸蛋,医院里的一幕幕情景如电影般反覆播放。当时,她完全无知,不明白自己已深陷在戏里。
如今想来,林世骏很多的行为及欲言又止,包括殷勤、关心、帮忙种种,都不是所谓的尊师重道,而是另有意义,这终于可以完全解释他那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举动了。
比如那首泰戈尔的诗——世界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还有,他老是说他和她是同一时代的人;又说,二十四个季节,于人生不算什么差别……
她放任自己和他长谈,是不是她在潜意识中想要吸引一个优秀的男孩子?是一种属于女人的本能,连当了老师也不例外?
桑琳不敢再往下想,她虽然快要二十五岁了,也和几个男生交往过,但还没有交往到值得怀念的地步,而他们也没有一个写过像林世骏这样热情洋溢的情书,更没有一个如此倾心倾力地追求过她。
那些比她大的男人都很现实,请条件、求回报,在感情上斤斤计较,世故得教人讨厌。但林世骏的爱却纯得浓烈,但也许是因为他才十八岁的缘故吧!她不会笨得去接受,可是说不动心……那是骗人的!
第四章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追赶,
一季如同一年,
一年如同四岁,
等我超越了你,
便能回头,扬起我的双臂,
说一声,我爱,到我的怀抱里来。
第二封给Sunny的信又来了,依然是淡蓝色的信封和信纸,日期标明五月十五日。
这期间,林世骏仍偶尔会打电话给她,说他每日都在学校里追逐她的身影,看见她,才能专心读书。
“联考和你,是目前我所能想的……不!应该说,你比联考重要。”他说。
那些话和信中的字句,严重地干扰了桑琳的心绪和生活。以前去学校教书,是一份愉快的职业,但现在只要一踏进校门,就会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默默地凝视著她。
上下课时,三年忠班就在另一栋楼;升降旗时,三年忠班在右後方,里面有个男孩,正用自以为是的热情去爱她,用梦想去美化她。
偶像就是这样来的吗?
若能诚实的面对自己,被人爱慕的感觉还真的很不错,能有人以如此美好的言词形容你,让你不自觉地散发出更极致的魅力,如行在云端!步步都以为自己是凌波仙子呢!
不管以後如何,至少她在某人心中,曾有过难以磨灭的记忆,这算不算是所谓“永恒的美丽”呢?
比较可怕的是,对杜明峰,她待之是不懂事的学生,可以完全理智地处理他的盲目崇拜;但对林世骏又不一样,於她来说,他不像学生、不像十八岁的男生,恍惚中,他似乎带著某种力量,可以闯入她的生命,来势汹汹,令她迷乱,站不稳该有的立场。
总之,她不在乎杜明峰,但对於林世骏,却充满不忍,她这个老师是怎麽当的?为何会有双重标准呢?
比如今天早晨的周会,有人演讲,学生都坐在操场上,只有老师们站著。由於天气变暖和,桑琳穿著白棉衫,下身是淡紫色的碎花长裙,风吹过,裙裾飘飘,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很美的心情,因为她知道林世骏必定会在背後看她,用他全然文学感性的眼光,以诗膜拜她,让这一幕成为永恒。
全校几千名师生毫无所知,只有他们两个在心灵对话著!不曾经历过的人,根本不知那种神秘的应和有多奇妙!
接著是颁奖,林世骏第一个由人群中被叫出,他慢跑著,看起来朝气蓬勃,英俊且优秀,吸引著所有人的视线。
她以他为傲,也以自己认傲,因为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他一次得了三个奖,英文演讲、模拟考和校刊主编,都是第一。领了奖後,林世骏没有如惯例般的在握手後下台,反而走到麦克风前,像得奖演员致答谢词般,潇洒地说:“Ilovesunny,Imean,Ilovethissunnyday!”
陈校长吓了一大跳,但她纵容这个为学校带来许多荣耀的学生,只是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而全校师生则喧闹成一团,口哨声此起彼落,许多人大喊著,“林世骏,帅!林世骏,酷!”
他走下来时,被人夹道欢迎,像凯旋归来的英雄。在这时刻,他的眼睛看向桑琳,唇边泛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彷佛在说:瞧!我已经当众宣称对你的爱了,你还能否决吗?
欢呼声将她拱到云端,但他的笑,又让她狠狠的摔下,在无活动弹中,也同时逐渐清醒……
天呀!她在做什麽呢?
她向来以为自己是神志清明的老师!但在她心底,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承受不住爱慕者的甜言蜜语,甚至是一个稍稍厉害的学生,都能够跨越那道防线,击中她的弱点,这不仅可怕,而且是危险,足够令她身败名裂的危险!
不!事情不能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林世骏需要辅导,也许连她都需接受专业的协谈才能除去这心中奇异的蛊毒!
刻不容缓地,桑琳在第二堂没有课时就来到辅导室,吕云正在桌前排一些资料。
“吕云,又有一件糟糕事了!”不等她发问,桑琳又继续说:“林世骏,就是三年忠班的班长,他写情书给我,说他爱我,你必须和他谈一谈。”
档案柜後面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原来是孙慧芬,她瞪大眼睛说:“林世骏已经开始行动了呀?不是说要毕业後才开始吗?”
桑琳惊愕极了说:“你……你们早就知道了?”
“两个月前我们就发现了,我和锺老师分别辅导过他,但效果不大。”吕云带著歉意说:“我们没告诉你,是怕事情愈弄愈复杂,不想带给你不必要的烦恼。”
连锺老师都介入了?那他会怎麽想?会不会认为她没有好好上课,故意勾引他班上的男学生呢?桑琳一下子意识到事情的丑陋面,慌忙问:“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晓得?是不是全校皆知,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你别紧张,知情的人不多,是锺老师特别交代的,怕影响联考情绪。”吕云要她坐下来,“告诉我,林世骏又怎麽烦你了?有没有跟踪你回家?”
“那倒没有,只是写情书、打电话,讲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在这个节骨眼上,桑琳又有点说不出口的感觉。
“情书?哇!林世骏的文笔可是一流的,我倒想见识见识,可惜他不写给我!”孙慧芬好奇的问:“我能借读一下吗?”
“慧芬,我烦都烦死了,请你别开玩笑!”桑琳不满的瞪她一眼。
“我没开玩笑呀,被那样一个优秀的男生爱慕,有什麽不好的?说不定哪天你会在他的传记中名留青史哩!我就觉得奇怪,我是教他两年的国文老师,和他谈文说艺最多,他干嘛不来仰慕我?我只比你大两岁,也像个天使呀!怎麽没一封情书是写给我的?”孙慧芬半认真地说:“吕云,你倒来分析一下,林世骏为何找桑琳不来找我?”
“这又不是吃蛋糕,还要抢喔?”吕云笑著说:“道理很简单,因为你结过婚。男孩子很奇怪,结过婚的女人是不碰的,不管再年轻漂亮都没有用。根据我的经验,男学生迷恋女老师,几乎都是未婚的居多。”
“好了!现在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你们有问题?”桑琳插嘴问。
“你哪有问题?就尽情享受被人崇拜的滋味罗!”孙慧芬说。
“怎麽享受?他居然说要追我、娶我。根本不把我当老师看,比去年的杜明峰还胆大妄为。”桑琳一脸的懊恼。
“若能娶你,那也不错啦!我们亲戚里就有师生恋的,高中男老师娶小他十岁的女学生,人家还不是过得很幸福。”孙慧芬不以为然的说。
“那是男老师对女学生,反过来,就不是那麽美好啦!”吕云持反对意见。
“男小女大的也有呀!中部教育界不就有个著名的例子,女老师下嫁给小她八岁的男学生,非常轰轰烈烈哩!”孙慧芬又说。
“这件事我听过,後来男学生动手打女老师,两人以离婚收场。”吕云很八卦地说。
“喂!我可没说要嫁给任何人,你们在胡言乱语此仔麽?”桑琳生气地说:“我是有问题要解决呀!”
“对不起啦!”两人同时说。
在孙慧芬离开後,辅导室里只剩吕云和桑琳两个人。吕云这才源源本本的告诉她一切的来龙去脉,包括林世骏的母亲发现那些一情书,以及他们处理的过程。
“那个林世骏可狂妄了,说什麽我不懂爱情!”吕云想来仍觉火大,“拜托!我恋爱七年、结婚七年,他那个臭小子居然敢说我不懂得爱情?!”
若非事关重大,看见吕云的表情,桑琳还真想笑。
“後来,我们还请明峰和他谈,结果,不但没有成功,他们两个还打了一架,真教人啼笑皆非。”吕云摇头道。
“你们一扯上杜明峰,不就愈弄愈乱吗?”桑琳说。
“你还真了解,林世骏就是顽固。”吕云叹口气说:“乱的还在後头呢!林爷爷过世後,林世骏的母亲本来要带他去美国,他却坚持要留下来联考和读大学,都说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