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第3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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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忧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百年那么久的狂乱色梦,与成百上千的陌生女子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态交欢媾和,随意任性,无拘无束,连战连捷,神勇无比,只觉要千百万年这般沉睡下去才好,却冷不防被人一推而醒,兀自神迷气昏,不知一身所在何处。
“将军,子时了,要不要吃晚饭?”曲幽之凑过来关心地问道,刚才推醒了吴忧的显然就是他了。
“什么?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这是哪里?”
“这是您的大帐,咱们巡逻弟兄将您抬回来的,说是在头日来的那位小姐帐里睡着了,特意嘱咐子时叫醒来吃饭。”曲幽之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说话十分委婉含蓄。
“我睡了一天一夜?上官毓秀人呢?”
“还在的。只是听说搬去与小莫将军同住了。”笑容愈发地可恶起来。
“怪哉怪哉。我去看看她们。”
“小莫将军说,主公这几日军务繁忙,操劳过度,就不要去找她啦。”
“这是她自己说的还是有人传的话?”
“小莫将军派人来传的话。”
“不能!你肯定是听错了。”
“千真万确,帐前一百多位兄弟都听见了的。”
“她的人这样大声地嚷?”
“是,我说您睡着了她不信,怕您听不见,就在帐外喊完了走了。”
“那这两日可有什么事故?”
“各擂台打擂都结束了,陈笠先生和席方将军按照先前的规定进行了赏罚。各营将士俱已回营安歇。了望哨报告,火壁城内各处防守器械都已补齐,前两天打破的豁口也已经用土石封上了。民兵设置了土瓮,应该是防备我军从地道攻城的。”
吴忧听到“地道”二字不由得“嗤”地一声笑了,摇头道,“贼军心乱矣!这寒冬腊月的,就是神仙也啃不动这老冻土呀,防我地道攻城?我像是白痴么?胡沛准备得怎样?”
“一切尽在掌握中。”
“好!”
“今日夫人有信来。放在桌上。”
“知道了。”
“弟子告退。”
“少待。还有事用你。”吴忧示意曲幽之坐下,自己将张颖寄来的家信打开了。
只看了几行,吴忧就气恼地将信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骂道:“妇人家见识!”吩咐曲幽之道:“请子鱼先生,快。”
不一会儿陈笠就掀帘入帐,行礼之后,问何事。
吴忧让曲幽之将那团成一团的家信给陈笠看过,闷声道:“张颖深负我意!”
陈笠细细将信看了,道:“夫人说大军屡征,云州民穷地弊,饷源匮乏,这是实情。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催促罢兵也是无奈之举。”
吴忧冷笑道:“我看她却是心向娘家,不肯让我成全功。歼灭张瑞符、张瑞二贼,俘获多少?缴获多少?取了归宁、铜川、云州三城,哪个府库里没有些物资阜积?给了她全部的府库簿册,云州全部的人口、土地都在她的手心里攥着,现在来跟我说没有粮饷?火壁城军心动摇、指日可下,拿下火壁城,云州全境就都是我们的天下!我再做云州牧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陈笠耐心地听完了吴忧的发泄才道:“主公,如今云州全境尽在掌握之中,要做云州牧守何差火壁一城?接掌云州三城也是接掌了那么多要吃饭的人口,我们不是强盗抢了就走,而是堂堂正正的大周官军,要保土安民,要做长远之计。我以为主母所谓不可竭泽而渔之言甚善。主母已然心怀全云州,主公你却还没有啊。”
吴忧沉默了,取过张颖的来信重新细看一遍,叹息道:“是我错怪她了。不过火壁城却是不能不取的。”
陈笠道:“其实火壁城孤悬关外,周围全是我们的地盘,取之不难,而若是不取,我认为好处更大于弊端。”
“此言怎讲?”
“主公试想,火壁孤城为张静斋守节,张静斋救他还是不救?不救则天下诸侯必耻笑其无能,要救,则其大军出关数百里没有补给,作战地点随我军选择,这是有胜无败的买卖。而若张静斋果然以重兵出关,则关内燕州、京畿兵力必然被抽空,我们入关也是一条捷径。再者说,留下火壁城不打,张军必从关内为火壁城运送补给,他派兵少我可夺之,派兵多则断其归路。将其饿死在火壁内。”
“先生此言差矣。”吴忧道,“士气可鼓不可泄,现在我军士气高涨,即便强攻,不过是伤亡大些,一次性解决掉火壁城,可以打击张军残部的抵抗意志,把巴秃颜这个“英雄”扼杀在襁褓中。若是放着不打,固然能得些便宜,云州未来几年却必定战火连绵。有这颗毒疮在,人民还谈什么安家乐业?我们能用火壁城牵制张军,张静斋何尝不能以此城来牵制我?火壁城身处我腹心之地,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是一等一的上等大郡,若假以时日,张军再以此为基地蛊惑人心,流毒无穷。所以就算借债,火壁城也一样要拼下来。”回头对曲幽之道:“立即叫胡沛将军来。”
第八节离歌
圣武二七一年十一月下旬,云西军封闭了火壁城一切对外通道,六七万大军将火壁城围了起来。守将巴秃颜假意投降,欲赚吴忧入城。计策被吴忧识破,云西军于是将计就计,以狄稷率一百金赤乌为先导,突然发难,夺了城门。胡沛、曲幽之率精兵随即冲入城内。激战两日后,云西军彻底攻克火壁城。巴秃颜力竭被擒,与效忠张氏的死党十三人尽被斩首。吴忧信守诺言,以胡沛为火壁城太守,班师云州。当时盛传吴忧将借势攻入燕州,燕民富户纷纷逃往京畿躲避。但吴忧在云州大会诸胡部酋长后,便相继遣散了他的杂胡义从,军队数量恢复到常备军三万人的编制。云州对于这一次大规模作战后的赏赐不同于以往的直接发金银,而是给有功士兵都分了土地,每一级功可得地二十亩。赏钱、饷银则用云西新发行的交钞支付,同时云州的各大钱庄、金铺、金银匠处都开通了交钞与白银、铜钱通兑业务,原有的白银、铜钱交易并不禁止。
陆舒建议吴忧上表谢罪,撤出云州,吴忧以其所见迂腐,不听。暗遣人知会阮香、赵杨,欲求为云州牧。
圣武二七二年元月,唐公晋太尉,兼徽、燕、云三州牧,增益封地五千户。
征东将军阮香、泸州牧赵扬、侍中言行一等各自具名上表,表吴忧为云州刺史、征西将军、定西侯。吴忧表请加阮香天赐永福大长公主尊号,加赵扬征北将军等等。这一呼一应,朝野哗然。满朝弹劾吴、阮、赵结党的奏章如雪片一般,言行一被强令致仕,请求出兵讨伐云州的呼声一浪超过一浪。
帝病重。召城阳王阮垒入京伴驾。
二月,擢苏平为燕州刺史,加衔镇西将军,燕州兵马总管。燕州十万兵马归其节制,他必须以这并不充裕的兵力同时顶住来自清河和云州两面的压力。苏平称病不受。张静斋遣世子张潋探望苏平。
苏平确实病了,而且病的不轻。医生给他的建议是尽量待在不透风的室内,绝对不可受风着凉。张潋见到苏平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往日里那么风度翩翩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形容枯槁,咳嗽不止,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苏平居室的门窗墙壁都捂上了厚厚的棉被,屋子里火盆、壁炉好几个,即便穿着单衣都会冒汗,苏平穿着皮氅都还在发抖,浓重的草药味让人作呕。
张潋代父询问过苏平的病情后感慨道:“可惜索阁老和那位东方小哥去了开州,否则必能医治先生的病。”
“今后祸乱国家的——必是此二人,主公只是将他们外放,却不杀之——我万不赞成。”苏平虽然被病痛折磨地不成样子,一双眼睛却依旧精光湛然。
“先生对他们的偏见忒深了些罢。”张潋对于索清风和东方玉这两个人相当钦佩,还是想将他们召入自己旗下。
“索清风应该没有几年好活了,没有他,东方玉自己成不了事,有我在,他们翻不出天去。咳咳——只是我恐怕也没几天好活了。”苏平不打算和张潋争论,病痛折磨的他身心俱疲。
“先生若不能赴任,当荐一人代任才是。”
“唉,张瑞符该死啊!当初我便劝过主公,云州险地,要用稳重之臣但凡缓得半年,我们处境不至于如此狼狈!燕州现在却成了被兵的前沿了罢罢罢,这些往事,提他做甚!”苏平掩不住的悲愤之情,云州是他的家乡,张静斋起家的根本,现在却尽数丢给了吴忧,以吴忧的才具,云西今后的发展是完全无法遏制了。只恨自己这两年都不得意,言不听计不从,终于导致云州局势不可收拾。
“先生,荀卿以为阮香、赵杨所讨不过虚衔,便是封赐也无妨。他只是不放心吴忧,劝家父封吴忧做云州牧,稍饱其欲,待到大军从徽州抽身,再缓缓图之,先生以为如何?”
“糊涂混帐东西!”苏平勃然大怒,他的怒气倒是将张潋吓了一跳。“什么是虚衔?还不重要?主公从云州起兵攻取燕、京、徽、灵,东征西讨,战火无一日止息,仗的是什么?争得是什么?就是一个大义的名分!没有这个名分,我们和地方军阀有什么区别。远的不说,圣武二六七年,徽、吉、泸、柴、怀诸州各僭尊号,唯有清河、开州不跟风,我是以知道五州皆不足虑,唯有清河开州是我心腹大患。果然阮香南征北战屡屡得胜,开州平叛破蛮,声势直追清河。再看那五州鼠辈,徽州被主公攻灭;泸州一分为二;怀州屡被清河凌迫;柴州坐井观天;吉州固步自封。当今天下堪称对手者,不过清河、吴忧,若开州事不早定,也是祸患。
再说这官职封号。吴忧身为云西都护,不思保土安民,却恃其强兵,倡乱北疆,肆逞凶威,窃据州郡,残杀吏民,当发檄文讨伐之,岂可为其加官进爵?若是今日给他封了官,那是不是从此以后朝廷便承认谁抢到了地盘就算自己的,地方军阀岂不是更受鼓励?就是我军中将领也难保不会起占地为王的心思!所以以我之见,阮香、赵扬所请殊为无理,当予以驳斥。至于阮香和赵扬自己的封号么,让他们出兵讨伐叛逆吴忧,立了功朝廷自会按例封赏。至于吴忧,除非退回云西原来划定的地域,否则从此以后就是我们的敌人。
请世子转告主公,若能按此办理,苏平愿带病赴任,便是死在任上也要为主公讨平吴忧鞠躬尽瘁,若是听任荀卿的意见,我还是死在这里的好。”
张潋告辞。回府后拜见张静斋,张静斋问道:“苏平病情如何?可能够去燕州赴任?”
张潋道:“苏先生病后性情乖戾,怨气颇重,只怕不成。”将苏平的话扼要转述了。
张静斋听后没做什么评价,沉吟片刻后道:“潋儿,爹爹这付担子迟早要落在你的肩上。做主上的不需要有多么高深的才智武功,只需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什么人的话,便是一位明主了。苏平才智当世无匹,看人看事都极准,便是说话难听些,你也要珍惜他的意见。荀卿赤胆忠心,但论到机变才智却不及苏平多矣。以当前事而论,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
张潋早已将眼下情势考虑了无数次,他的幕府中也不乏才智之士,为他提出了各种策对方案,因此对于如何回答早已了然于胸,见张静斋动问,遂侃侃言道:“孩儿以为苏先生对于吴忧、阮香以及其他诸侯的了解无人能及,其所虑极当,然——”
“不妨,有话直说便是。”
“苏先生料事虽准,却只是大周的忠臣。”张潋慢慢地将“大周”两个字咬得很重。
“住口!”张静斋蓦然一声怒喝打断了张潋的话,“这种叛逆之言也是人臣说得的?”
“爹爹!”张潋却深知自己的父亲是吃硬不吃软的,如果这时候退缩,只会被他瞧不起,遂壮着胆子抗辩道:“现在天下纷乱,诸侯攘攘,表面上个个道貌岸然,谁个不在窥伺大位?幕府群臣前来投靠的,又有哪个不是觊觎高官厚禄的?大义的名分说来好听,又有谁真个将它放在眼里?爹爹,识时务者为俊杰,新的时代已经到了,苏先生所信守的那一套过时了。”
“逆子!”张静斋被张潋的大胆吓了一跳,忍不住喝骂一句,却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张潋底气更足了一些,道:“爹爹,不去抱着那劳什子大义,咱们固然会失去一些支持者,却也会得到一批真正的拥戴者,孩儿以为,与其费心去揣摩哪个真心哪个假意,不如让他们明确表态。爹爹当初不也是满怀豪情入京匡扶周室,这么多年过去了,天下诸侯有哪个说过咱们的好?勤王也好,野心也罢,汹汹诸侯联军还不是照样一败涂地?如今我军力远胜当初,诸侯却依旧各怀鬼胎,钩心斗角不已,以爹爹的威望,等高一呼,谁奈我何!”
张静斋的怒气从脸上消失了,缓缓道:“潋儿,你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这一点很好。但你要记住,这周朝天下,咱们实际掌握的还不到三分之一,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