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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血色码头-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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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往后姑姑叫你‘盛慧长同志’还不行吗?”

从寨子山到李家山的路上仍然有不少扛着木头去捐献的人。慧长姑侄俩只好时不时停下来,躲避那一根根横冲直撞的木头。

早饭时分,他们到了李家山小村盛秀芝的家。

盛秀兰是听说秀芝近日身子不好,才来看她的,没想到姑侄俩没进屋,就听得盛秀芝的笑声从她家那孔又低又破的窑洞里传出来了。

盛秀芝的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畅快的笑甜润的笑。慧长想像秀芝姑姑发出这一阵笑声时,一定是仰着脸、眯着眼,露出一口贝珠般牙齿的那种模样,这与秀兰姑姑用手半掩了口的、抿着嘴的、深藏了齿的那种笑模样完全不同。慧长以往是极少见秀兰姑姑笑的,他的记忆中便只有秀芝姑姑的笑。今儿他见识了秀兰姑姑的笑,便不由寻思:这两种笑,哪一种盛慧长同志更喜欢一些呢?这真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他想:盛慧长同志应该是哪一种都喜欢。盛慧长同志将来娶媳妇,就要娶一个既会这么笑又会那么笑的……

原来李子发家“牛牛”也在屋里,也是一副眉笑眼欢喜的样子。盛秀芝一见胞姐和侄儿,那满脸的朗笑转眼间变成一抹羞笑。羞笑之后,就用湿亮的眼睛看定秀兰叫了一声“姐”,眉毛眼睫上挂满了得意。盛秀兰问:“有甚喜事吔?”

慧长看见秀芝姑姑没说话,却将她那平平的肚腹挺了挺,好像她所有的得意都藏在那里似的。李家“牛牛”说:谢天谢地,秀芝有了!秀兰姑姑一听,也笑了,笑着笑着,自家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慧长不明白秀芝姑姑“有”甚了?拾了一个大元宝,还是弄到了甚么好吃的好玩的。干吗盛慧长同志来做客,她却不快快拿出来送给他?慧长就很不高兴地说:赶明儿我也要有,有好多好多,不给你们看,气死你们!三个女人都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天盛秀兰离开李家山小村时,将盛秀芝带到了寨子山。女人们都对秀芝说:“你身子骨原本弱,现在又有了,得有人白天黑地照应。万万不能再住这里了……盛秀芝拧不过众人,只好打点一包衣物,跟着秀兰姑侄俩走出自家屋。

62

程琛在出任碛口市市长之前,晋西北有些地方就已开始推行“四大号召”了,可他没有见到上级正式文件,只是有首长找他谈话,希望他上任后,立即着手为部队搞三万套棉衣帮助部队越冬。这三万套棉衣可不是个小数,程琛有些发憷,但他知道:首长给他下达这个任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只能照办,而且必须办好。

多年来,程琛在决死四纵一直担任侦察参谋,对地方工作并不熟悉。当任命他做碛口市市长的通知正式下达后,他曾猜想:首长一定是知道他的家世,认定从小对商事耳濡目染的他,对经济工作并不陌生。也可能,首长由他的家世,想到了他的种种社会关系。而这些关系对发展碛口地区经济支援抗战肯定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程琛这么一想,便感觉到了首长用心的良苦,感觉到了肩头责任的重大。他没有任何理由推脱,他只能无条件服从。

程琛在市政府报到后,径直去三槐堂找了盛克俭。根据程琛一贯的了解,他认定盛克俭是新一代碛口商人中最有头脑的一个。程琛相信盛克俭会全力支持他的“棉衣计划”。

盛克俭一见程琛,当即高兴得跳起来说:“啊呀,市长大人来访,蓬荜生辉哩。”程琛道:“你这三槐堂可不能称为‘蓬荜’。哥家,兄弟今日是求你来了。”盛克俭目光定定地看着程琛的娃娃脸,看着娃娃脸上那一双孩子般真纯的眼睛,说:“兄弟,你现在可是碛口呼风唤雨的人物,能有甚事求你哥呀?”程琛说:“哥家,兄弟真是遇到难题了。”盛克俭道:“有难题你能想到哥,是你看得起哥,哥能不管吗?你说!”程琛说:“哥家,咱先拉钩。我说出来,你可不兴不管。”

程琛说着,真个伸出他那被枪械磨出厚厚茧皮的手指来,认真同盛克俭拉了一回。这才将军队需要越冬棉衣的事说了出来。

盛克俭搔着头皮想了想,道:“部队是咱自家的部队。咱准定得帮助解决。不过,麻烦还是有一点的。因为一个月前,碛口几个大商家看咱部队缺少医药器械,就一下子捐了三万大洋。分在盛、李、程家的,都是八千。这才过了一个月,如今再……你得容我和我爹我弟他们商量一下。”

程琛说:“三天后,我听你的回话。”

程琛在街上遇见了冯汝劢。

程琛和冯汝劢同岁,小时一起上过学。

程琛笑道:“听说冯大才子弃暗投明了。把我家程璐嫁给你吧,怎样?”冯汝劢说:“你们家那母夜叉也就是等我娶了,除过咱家,谁敢要!”

冯汝劢正吹得痛快,耳朵突然被人揪住了,疼得刺骨,回头一看,程璐不知甚时站在他身后。

冯汝劢龇牙咧嘴道:“市长作证,这媒人可是你自家要当的。”程琛点头说:“璐璐,真是哥保媒哩……”程璐突然沉了脸说:“我的事你少管……”冯汝劢作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说:“就是,现在什么时代了?你还包办呀?我们自由恋爱。我们来个更浪漫的……”

程琛是要去商会找李子发说道他的“棉衣计划”的,本无心与人斗嘴,此时便哈哈笑着离去了。

冯汝劢对程璐道:“让我们到老河边去,让黄河激越的浪涛做我们爱情的见证。”“你又来了!”程璐叹口气,说,“爱情!爱情……”

程璐喃喃着,沉默了。沉默着随了冯汝劢朝老河岸边行来。

随着雨季的到来,黄河水变得澎澎湃湃。岸边的草棵浸渍在浑黄的河水中,徒劳地挣扎着。二人沿着河水的边缘徜徉,不时有水花扑上他们的裤脚。冯汝劢干脆将鞋子脱了夹在胳肢窝里,把裤腿高高绾起,任由河水舔着自己的足趾。每当一阵清凉而温柔的感觉从脚趾传来,他便快意地嬉笑一声。

突然,冯汝劢站住了,歪着脑袋看定程璐说:“我看出来了,你是有什么心事吧?”

程璐不置可否地将目光移向水花浪涛间。她无法否认冯汝劢的话。清晨已经接到三地委到临县城开会的通知。她不知道她将如何回答蔡碧涛必然要问及的那个问题。他不知道今后将如何面对傅鹏副书记。

“我猜出来了。”冯汝劢的声音在耳边絮叨着,“一定是有个人爱上了你,你却并不爱他。你不爱他,可又不敢或不好意思拒绝他……”这个聪明绝顶的家伙!程璐在心中叫道;嘴里却倔倔地说:“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爱上了别人,别人却不爱我?”冯汝劢嘿嘿地笑了:“程璐同志站在这块地儿,那是鹤立鸡群啊!难道真有一位男士可以抵挡得了她的诱惑?如果她真想诱惑对方的话。当然,站在她面前的冯汝劢先生,也是鹤立鸡群。如果他们二人……”程璐没有容他继续胡说下去,问:“那么冯汝劢先生,请您说说,如果情况真像您猜的那样,我该如何应付?”

几天来,程璐一直想找机会同崔鸿志,或是她的堂兄程琛说说这事,听听他们的意见,可话到嘴边,却又总是咽了回去。她不知道用何种方式和口吻说起这事。蔡部长特别关照过,这事不许与任何人说起。她不能做任何不利领导的事。可眼下,冯汝劢的一个“猜测”,却将自己想要倾吐的话自然而然引了出来。程璐甚至向对方投去感激的一瞥。

“你看看,你看看,让我猜对了不是?”冯汝劢叫道,我还能猜到那个人是谁。程璐说:“反正你是‘猜测’啊,指鹿为马的本事谁没有?”冯汝劢道:“你先别说,让我说出他的名字。是马有义吧?”程璐心中一动,问:“何以见得?”冯汝劢说:“他看着我的眼里有两把刀子啊!不是情敌,哪得如此?”程璐不由哈哈大笑了。冯汝劢说:“当然,真正对你造成威胁的也可能是蔡碧涛……”程璐的心朝下一沉,随即又笑,说:“蔡碧涛?你这不是胡说嘛?”冯汝劢道:“真人面前别说假话。你的心事是甚时担上的?能骗得了我?”冯汝劢颇有深意地看定程璐说:“好啊!攀上组织部长好啊。程璐同志前程似锦呀,同性恋怕什么?”

程璐再次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毕,说:“只顾胡说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冯汝劢说:“你那问题请教三岁娃就能回答。你可以坦然告诉她:该同志名花有主了。该同志早就和晋西才子冯汝劢暗订终身了。”

程璐一怔,举起小小的拳头作势要揍冯汝劢。

程琛今年二十三岁了。在此前的几年里,他一直是在首长的指令下冲锋陷阵的。他勇敢顽强、单纯而热情,有着相当不错的文化修养,备受首长赏识。而今,当他走马上任一市之长,并且以上任伊始所承担的首项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向世人宣布:程琛同志不平凡的新征程就此开始的时候,他的内心无疑是澎湃着满腔青春的激情了。

“我要干好这个市长!我一定要干好这个市长!”他想。

程琛现在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自从回到碛口以来,他还没有顾得上与父亲与伯父好生说过话。今夜,他打算住在家里,好好和家人团聚一番。当然,他不会忘记他所肩负的使命。

然而,年轻的市长无疑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伯父程云鹤正在客厅算账,隔着窗玻璃同走进院子的他打招呼:“啊呀,我程家的市长回府了!”

程琛叫着“伯伯”走进客厅。

程云鹤说:“琛儿,你干得不错嘛,给咱程家争光了。”程琛道:“伯,我年轻,往后还得您多帮着呐。”程云鹤说:“那是自然。琛儿,看样子,共产党的政权是好政权,得民心者得天下啊。”程琛道:“离革命胜利还远着哩……”程云鹤说:“你们要对老百姓好!俗话说得好:人心换人心嘛。”程琛道:“共产党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老百姓。将来革命胜利了,共产党会对老百姓更好。老百姓要认识到这一点,同心协力帮助共产党……”程云鹤警觉地看着程琛说:“一直在帮着呢。过去几年咱不说了,单是这半年多,咱家已有一万多银洋捐献了。一个月前才拿出去八千……”程琛道:“碛口商家的好,共产党记着呢。将来革命胜利了,共产党要为碛口商家创造更多更好的发财机会……”

程云鹤沉默了,沉默着瞅窗外天上的白云。

程琛将自家的身子朝程云鹤身边靠靠,说:“伯,侄儿这一次回碛口时,接受了一项新任务,您可得帮侄儿完成啊!”便将三万套棉军衣的事说了一遍。“这事我看难办。”程云鹤不假思索地道,“你想啊!从买布、洗染到缝制,一套棉军衣少说也得两块银洋吧,如果折合成法币和晋钞,那就是十大几块钱了。三万套,那得多少钱!碛口人屙金尿银啊。反正……我们这边,也只能是跟着别人家走了。你们那边嘛,你回去问问你爹,你家或许行。说到底,衣裳得从地里来。你们家现在地多……”

程云鹤将“我们这边”、“你们那边”做了格外强调,程琛这才想起,伯父和父亲原是分家另过了的。

程琛怏怏地回到“你们那边”。母亲白玉芹一见他就说:“我寻思你连谁是你爹娘都不记了哩。”父亲程云鹏笑眯眯看着他说:“忙哩嘛,好容易的呀!”母亲显然也认同了父亲的说法,感叹道:“我儿子当了市长,看谁还敢不把豆包当干粮!忙得值……”父亲对母亲的附和不太习惯,满脸便都是受宠若惊的讪笑,结结巴巴说:“把他的!前两日上了一回街,一路上都有人巴结着……”

程琛有些不耐烦了,问:“爹,咱家现在种着多少地?”程云鹏道:“有个三百来亩吧。”程琛大惊,说:“前二年不是才几十亩嘛……”白玉芹道:“你爹把分到咱名下的店铺盘出去,全弄成了地……”程云鹏生怕儿子不理解似的说:“不管它世事怎变,置地买房子最保险……”

“别说了!”一股无名的烦躁突然从程琛的天灵盖处冒了出来,他猛喝一声,随即以不容置辩的口吻说:“爹,您听着。凡买人家的地,人家愿赎的,让人家赎回去。不愿赎的,卖了,马上全卖了。咱用卖地得来的钱捐给部队置办冬衣。”程云鹏不知道儿子为甚生这么大的气,嘴嚅嚅的,半天,努出一句话:“这是怎么说?”白玉芹瞪起眼来了,道:“啊呀呀,这是儿子对老子说话吗?政府让减租减息、回赎土地,咱可是都响应了。租呀息呀,眼下还不到过去一半哩,还要怎?买别人那些地,咱也让他们回赎了,是他们自家不愿回赎的。你现在一句话就让全卖了?卖了让你老子做甚?也做生意?眼下地价比屎还贱,能卖几个钱?能弄成甚像样的生意?”程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爹一人能种了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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