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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幽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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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的笑意,又无声的加深了几分。

蓦地,关靖收起新鞋,拿著锦盒起身。「时候不早了,既然已经讨得了礼物,我也该走了。」

「这麽快?」幽兰有些讶异。

关靖点头。

「我得赶回凤城。」他说得轻描淡写。「发生了一件事情,非得我亲自处理不可。」

她站起身来,却又被关靖制止。「别送了。你自个儿用膳,记著,千万得养好身子。」

交代完毕後,关靖起身,走出花厅,如一阵风般的离去,桌上的菜肴,他连动都没动一口。

爹爹与哥哥操劳国事,少有几刻清闲,这是幽兰早己习惯的事。只是,以往任何事情,他们都会搁下,把陪伴她当成是最重要的事,会为了一件事情,连午膳也不陪她共用,倒是从未有过的事。

她猜,那件事情,肯定非比寻常。

只是,哥哥走得匆忙,倒也让她心头暗喜。

匆匆用过午膳後,她吩咐奴仆们,要小憩一会儿,任何人都不得打扰。等到奴仆们退出去,又过了半晌之後,她才偷偷的溜了出去。

夏季的风,吹拂著她的衣衫;夏季的阳光,照著她嘴角的笑。

蒸腾的暑气、耀眼的日光,让她眼前有些发昏。但她仍奔跑著,像头急切的小鹿,穿过小径、跑过沙滩,往岩洞奔去。

难以置信,只是分离几个时辰,她就已经开始想念金凛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见他,想拥抱他,更想告诉他,他送给她的那枚戒指,她寻了一条细细的金链,串起戒指,藏在衣衫下,那处最靠近心口的位置,一辈子都不取下来。

小小的脚印,踏上平滑的沙滩,往岩洞内走去。

「凛?」她轻唤著,有些儿喘。

岩洞深处,黑暗又阴凉。

「凛?」

声音在岩洞中迥荡著,她摸索著前进,看见每一个阴影,都以为是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最後,柔软的双手,终於碰触到岩洞深处的岩壁。满腔的希望,瞬间化为失望,搜寻岩洞深处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摆设,还是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她这才发觉,金凛并不在岩洞里。

转过身,她看著洞口,有些儿茫然。

人呢?

他人呢?

他去了哪里?

她茫然的,眼睁睁看著紫棠花被海风吹入岩洞,在洞中飞舞著,然後一朵一朵、一瓣一瓣的落下。

空荡荡的岩洞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而他,就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

第五章

三年後凤城

夜色,笼罩著这座城。

虽说处於战时,但南国的首都,仍嗅不出一丝烟硝味儿。百姓们汲汲营营,只为糊口,高官们耽於逸乐,夜夜笙歌。

凤城之内,各行各业都繁荣鼎盛,南方运来的丝绸、茶叶、瓷器,以及各式各样的美味珍镇、奇珍异宝,都集聚在凤城。

这座城不论白昼或黑夜,都显得热闹非凡,处处人声鼎沸。

唯独城北,某座官宅,白昼清幽,入夜後更显寂静,奴仆们不论行事或是言语,都是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量,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这座官邸外有黑瓦红墙,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官邸占地极广,气势恢弘,厚且高的红墙,庞大且严实。

这座官宅,是除了皇宫之外,南国的权势顶峰。

长年把持朝廷的关家父子,正是这座宅邸的主人。每日,前厅总有高官川流不息,等著要献策或是巴结,而宽阔的庭院後方,如人间仙境般的宅邸深处,却总是静谧无声。

关家的掌上明珠,就住在这儿。

她正病著。

关家小姐生来就病弱,几年之前那场病,更是来势汹汹,惊得关家父子忙将她从别院接回,请来御医救命。

宫里的御医,虽将她救了回来,她却从此缠绵病杨,别说是离开官邸、离开凤城,她甚至连家门都踏不出去。

无数的名医,用了无数的十好药材,却治愈不了她的病,只能勉强保住她的一口气,甚至有个大夫还直言不讳,说她的命不长了。奴仆们照料著她,看著她愈来愈孱弱,个个都担忧不已。

入秋之後,幽兰病得更重了。

奴仆们愁眉不展,个个都心里有数,却谁都没有说出口。他们心里有数,美丽病弱的兰姑娘,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老爷与少爷心急如焚,奴仆们也担忧不已,日夜小心伺候著,有的甚至还暗地里,为美丽却多病的兰姑娘偷偷掉过泪。

这天夜里,丫鬟杏儿穿过庭院,踏进宅邸深处,一座雅致的院落。院落小而雅,花木扶疏,处处精雕细琢。

天边高悬著已缺的月,月色穿过团花门扉,满地的月光都显得瑰丽。

「兰姑娘。」杏儿轻唤著,走进屋里头,来到花厅。

屋里没点灯,只见花厅角落,有著一张铺了绫罗软褥的湘妃杨。墙上有著形如满月、比湘妃更宽的圆窗,窗上有卷起的竹帘,窗下有如意美人靠,而从窗里望去,可以窥见天边的月。

湘妃榻上,是一身绢衣的幽兰。

她苍白如纸,孱弱得彷佛就要消失,仿佛连月光都能穿透她白皙得接近透明的肌肤。缠身的病,让她虚弱,却让她更美,如同凋落前的花,有种不属於尘世的美。

「兰姑娘。」杏儿又唤了一声。「我替您把灯火点上。」

「嗯。」

杏儿忙了一会儿,把院落里的灯火全部都点亮,让内室灯火通明。灯火大亮後,她才瞧见桌上,半个时辰前摆放的清粥,都还搁在桌上,像是从未被动过似的。

「兰姑娘,我再去添碗热粥,您多喝几口吧!」她劝著。

幽兰摇头。

「我吃不下了。」

杏儿无可奈何,几度想劝,却又知道,劝也无用。这阵子以来,兰姑娘的胃口愈来愈差了,就连清淡的粥品,一日也喝不完一碗。

倒是那些苦口的汤药,兰姑娘从不反抗,不论有多苦、多难入口,她都会乖驯的喝尽。

曾经,有个丫鬟,顺著兰姑娘的意,让汤药剩了。当天夜里,少爷震怒不已,是那丫鬟机灵,立刻向兰姑娘求情,才捡回一条小命。从此之後,兰姑娘每日每餐,都按时进药,就算是苦得呕了出来,仆人再送上新熬的汤药,她仍会接过喝下,从未再中断过。

看著那孱弱的背影,杏儿又叹了一口气。

「兰姑娘,您要赏月的话,可得再添件衣裳。这会儿都过了中秋了,夜里转凉,风可冷了。」一边说著,她一边拿著白色的狐裘,仔细的替幽兰盖上。

「中秋……」幽兰喃喃自语著。「已经过中秋了?」

「都过了好几天了。」杏儿回答,细心将狐裘的细绳打了个结。「记得吗?那晚厨娘煮了桂花汤圆,兰姑娘您还喝了一口甜汤呢!」

她想起来了。

浓浓的桂花香、暖暖的甜汤。

「原来,那天是中秋。」她轻声说著,而後抬起头,看著窗外的月。

中秋过後,月儿渐缺,但看起来仍是那么耀眼、硕大。她半卧在湘妃杨上,看著天边的月,重复著她这段日子以来,最常做的一件事——

等待。

自从那个夏季结束後,日子对她来说,已失去了意义。

那个夏季,小珠患了急病,被送回乡,而後病死。

那个夏季,她救了一个男人,甚至还爱上他,与他私定终身。

那个夏季,她爱的那个男人,在某一个午後失去踪影,再也不曾出现。

从那一天开始,幽兰就开始在等。她拖著病体,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病痛,强撑著一口气,就是在等著,与她私定终身的那个男人会再度出现,实现他的所有承诺。

那枚刻著鹰眼的戒指,还垂挂在她胸口,从来不曾离身。她留著这枚戒指,无数次的握著它、暖著它,告诉自己,戒指的主人总有一天,会出现在她眼前。

她相信他的许诺,从未怀疑。

只是,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过去了。

嫩如水葱的指,握紧胸前的戒指。

这阵子以来,她的身子愈来愈虚弱,爹爹与哥哥眼里的担心,以及奴仆们的忧虑,她全看在眼里。其实,她自己的身子,她最是明白,这孱弱的身子,或许已无法支撑,不容许她再等下去了——

手脚灵活的杏儿,收妥了未曾动过的晚膳,又伺候著兰姑娘,喝了夜里的汤药,才开口说道:「兰姑娘,夜里风寒,您还是早点歇息吧,要是染了风寒,老爷跟少爷只怕也会担心得吃不下饭呢!」

「我知道了。」

幽兰答道,听见丫鬟的脚步声,走进卧室。接著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杏儿正熟练的为她铺妥床铺,准备伺候著她歇息。

一天又过去了。

她的等待,再度落空。

一声轻轻的叹息,融入夜色之中。幽兰撑著孱弱的身子,缓慢而勉强的,低头踏下湘妃杨,而後转过身——

瞬间,灯火灭了。

院落中的每一盏灯火,在同一时间熄灭,室内陷入黑暗,只剩月光依然。

幽兰有些诧异,停下脚步,下再移动。虽然有月光,但是她适应灯火的双眼,

一时还看不清四周。

「杏儿?」她唤著。「杏儿,你在哪里?」

寂静。

屋里安静无声,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杏儿?」她又唤了一声,因为这突然、且从未发生过的状况,而有些儿心慌。「杏儿,你还在屋里吗?」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

丫鬟没有答话,屋里仍是静悄悄的。幽兰藉著月光,摸索前进,走进了卧房。柔和的月光,照拂著她所熟悉的景物,桌椅、床杨、垂帘,垂帘的角落,躺著昏迷不醒的杏儿。

幽兰错愕极丁,正要上前察看,眼角却又瞥见,熟悉的景物之中,有著某种陌生的东西——

那是一双靴子。

一双沾满了泥的靴子。

男人的靴子。

月光之下,沾泥的脚印,看来格外清晰。

她惊疑下定,本能的抬起头,视线往上挪移。那人的身子,全都隐蔽在黑暗中,唯一露出的,只有那双靴子。但是,即使在黑暗之中,她仍旧看得见,那人黑亮异常的眼里,闪烁著骇人的恶意,以及嗜血的残暴。

那双眼睛,比刀剑更锐利、更冰冷。

幽兰悚然一惊,吓得几乎要软倒。

她本能的张嘴,想要呼救。倏地,男人如狩猎的野兽,无声上前,伸手捣住她的嘴,不让她有机会发出声音。

月光之下,只见那只手,苍白且伤痕累累,布满了无数的旧伤与新伤,手腕处

还有著溃烂的痕迹。生肉腐败的味道、药味,混合著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恶心欲呕,下一瞬,便因惊吓而昏了过去。

男人动作俐落,将她扛在肩头,转身就走。

月色下,沾泥的靴子,踏过庭院,一个巡视的护卫,提著灯笼迎面走来。男人却不动声色,没有显出任何异状,脚步稳定而规律,连呼吸也未乱。

直到走得极近,护卫才赫然惊觉,匆忙丢下灯笼,抽出配刀,高声呼喝:「喂,站住!你是——」

银光划过,声音停了。

咚!

重物落地,然後一阵温热的液体,溅湿了幽兰的颊,却未惊醒她。

男人继续往前走。

骚动引来了更多护卫。

「停!」

「报上名来!」

「擅闯关府,你可知罪?」

「快放下小姐!」

护卫们呼喊著,脚步声杂沓,在最短的时间,关府内外数十名卫护,已经赶到了庭院,包围住他。男人却停也不停,对那些喝问,完全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该死的贼徒,竟敢冒犯小姐!」一个护卫厉声喊道,举起锋利的刀刀,一刀直取男人心口。

又是一道银光。

护卫停住,嘴巴大张,颈间多了一条细细的红线。接著,红线慢慢的、慢慢的变宽,就听得咚的一声,护卫的头颅已经落地。

庭院被无数的灯笼,照得有如白昼。

护卫们前仆後继,冒死上前,却还是挡不住男人的脚步。每一道银光划过,就响起一声惨叫,温热的液体,不断溅湿她的衣裳、她的肌肤。

男人扛著她,只用一只手、一把刀,就从容解决了所有护卫,从容的走向关府的大门。

幽兰因剧烈的震动而醒转过来,她才睁眼,勉强抬起头来,却看见眼前尽是炼狱一般的景况。

血。到处都是血。

每一块砖都被鲜血抹红,落地的灯笼,被满地的鲜血染湿,一盏一盏的熄灭了,火光在血泊中闪耀,照亮了血泊中的人们。

那些,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断手、残肢、不知名的部位、固体、液体,以及一颗颗的头颅,满布在他走过的血路上。

一双又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空洞的、无神的,望著她。

幽兰心口一窒,再次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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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震动。

杂乱急切的声音,一声有一声响著。

许久之後,声音陡然沈寂,震动也停止了。惊骇过度的幽兰,悠悠醒转过来,身子的每一寸,都在剧烈疼痛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爷,不能再靠近了。」有人说道,有著奇异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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