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鬼子-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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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了,真是上天成全我格楞啊。”格楞冲着窗外感叹道。
格楞见到三甫和川雄那一刻起,心里就一直兴奋着。鄂伦春人离不开山林,就像农民离不开土地,他不能眼见一天大似一天的女儿离开山林。格楞曾想过,把女儿送到山外,找一个男人完婚,可他又不放心把女儿一个人扔到山外。就在这时,来了三甫和川雄。
“你瞅上哪一个了,爹给你去求亲含”格楞又一次冲女儿说。
女儿不答,脸更红了,样子更羞,丰隆的胸起伏着。
这时,他们没有料到,有一群饿疯的野猪已悄悄地向小屋袭来。所有的动物,在这大雪封山的季节里,都躲到洞穴里去了。这群野猪已经在渺无生气的山岭里寻找好久了,它们终于看见了这间亮灯的小屋,同时嗅到了动物的气息。
格楞一家听见黑狗变音的吠叫,他们看窗外时,发现野猪们已经把木屋围在当中了。一家人一时僵在那里,他们又想到两年前,刚到这里时,遭到野猪群袭击的情景。格楞知道装着散砂的猎枪对饥饿的野猪群已经不起作用了。格楞和儿子,一同操起了板斧,冲出屋门,黑狗看见了冲出来的主人,安定了下来。
野猪看到了人,啸叫着扑上来,格楞闪动着身子,躲过了其中一只的一扑,斧子砍在野猪的背上,野猪的后背常年在山里滚爬像石头那么硬,震得格楞的虎口发胀,格楞知道,今晚将凶多吉少。暴怒的野猪一起冲过来,格楞和儿子一起和野猪混战在一起,格楞被野猪扑倒,黑狗冲过来,用身体拦住了野猪,黑狗惨叫一声,它的腰被野猪咬断了。
三甫和川雄看到野猪围过来的一刹那也呆住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凶残的猪。当他们看见格楞一家和野猪混战在一起时,三甫先反应过来,他喊了一声:“枪。”便撞开门,疯了似的向山坡跑去。
川雄也醒悟过来,也随着三甫向埋枪的地方跑去。他们从雪壳子里把枪拖出来的时候,有几只野猪已经尾随过来。
格楞和儿子几次被野猪扑倒,又几次滚起来,到最后两人只有招架之功了,野猪一次次更加凶狠地向两个人扑过去。
这时枪响了,两支枪一同响起来。野猪们被这枪声惊怔了,眼见着一个个同类在枪声里惨叫着逃走,野猪开始溃退了。
三甫和川雄两个人站在山坡上望着木屋前,同样呆呆望着他们的格楞一家人。
后来,三甫和川雄扔掉手里的枪,向木屋走来。雪地上已一片混乱,黑狗的肚子被野猪的獠牙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胃肠流了一地,脑门上的皮肉翻露着,它为了保卫主人战斗到最后一刻,它望着逃走的野猪,低声叫了一声,又回头望了一眼主人,便栽倒下去。
三甫和川雄也看到了那只忠诚的狗,他们为了那狗的忠诚,心里热了一次。
一切都平息过去之后,格楞和儿子陪着三甫和川雄坐在炕上,他们一起望着忙碌的宾嘉和嫂子。三甫和川雄看到一家人殊死和野猪搏斗的场面,他们深深为这一家人的豪气感染了。直到那一刻,三甫和川雄才知道,格楞一家人不会杀他们。
格楞也没有料到,这两个人会有枪,又不是猎枪。他不知道这两人来自何方,通过这次和野猪的一场血战,鄂伦春人有着更直接和亲近的交友方式,鄂伦春人狩猎时,遇到危险,倘若能有人不顾安危来救助,那么,他们就是生死不渝的朋友了。
宾嘉和嫂子,很快把肉就烧烤好了,格楞又摆上了一桌比昨天更加丰盛的晚餐,窗外的风仍刮着,雪仍下着。
酒满满地在每个人面前的木碗里溢着。三甫和川雄看着眼前的酒,心境已和昨日完全不同了。
格楞慈爱地看着三甫和川雄,两个人在老人的目光中同样读到了友善和信任。老人看见女儿宾嘉满脸甜蜜地望着三甫,老人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夜深了,几个人终于尽兴地喝完了酒。收拾完东西,嫂子爬到炕上,从包里找出一条白床单铺到炕上。儿子格木搀起川雄走出木屋,来到了另一间木屋里。屋里只剩下宾嘉和三甫了。宾嘉在三甫和野猪的搏战中的那一刻,她就为三甫的勇敢而偷偷地把自己许给了三甫。
三甫不知什么时候从醉酒中醒了,好半晌才看清屋里的一切,他看见了身旁一直端坐在那里的宾嘉,他觉得那不是宾嘉而是草草,草草在抱着他的头,一口口地给他喂药。
小屋里的炉火红红地燃着,映得木屋一明一灭。三甫似在梦中,他觉得这一切是这么的温馨而又美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宾嘉伏下身去给三甫脱鞋,三甫终于看清眼前不是草草而是宾嘉时,他慌乱地把脚挪开了。宾嘉僵在那儿,久久,她一头扑在炕上,身下压着那条白床单,嘤嘤地哭了。宾嘉想起了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兴安岭山上的那个鄂伦春人的小山村,以心相许的人,并不接受她,宾嘉哭得很伤心。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宾嘉在抽哽中睡着了。
三甫坐在那,望着这间温暖的小屋,他想到了家乡广岛,想到了干娘,草草……这时他的耳畔似乎又回荡起川雄动情的歌唱声:
广岛是个好地方
有鱼有羊又有粮
漂亮的姑娘樱花里走
海里走来的是太阳
……
2
杨宗随东北军一口气撤到了临潼,队伍不再走了。杨宗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睁眼闭眼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群逃难的人流。
一个月前,部队在山西时,他看见一个面带灰垢的姑娘跪在一个士兵面前,士兵摸遍自己的腰包,最后摇头走去。他走过去,姑娘看见了他就说:“长官,你要了我吧,你让我干啥都行,只要给我口饭吃就行。”
杨宗不用问就知道这姑娘是东北逃难跑出来的。杨宗就问:“你以后想往哪里去。”
姑娘的眼圈就红了,她茫然地摇着头,片刻又说:“长官,看在咱们都是东北人的份上,你就收下我吧。”
杨宗从姑娘嘴里得知,她是东北大学的学生,日本人不仅占领了奉天,同时也占领了东北大学,校园里住满了日本人,日本人抓了很多男学生去给日本人修碉堡,女学生当了军妓,她是被抓走后又跑出来的。她随着东北最后一批运粮车尾随到这里。杨宗很快想到了妹妹秀,她不知道秀此时在奉天怎样了,更不知道大金沟的父母怎样了。
杨宗从兜里掏出两块银元塞到姑娘手里,姑娘的眼泪流了出来,姑娘仰着脸说:“长官,多谢你救命之恩了。”杨宗叹口气,他转过身要走时,姑娘叫住了他,姑娘说:“我咋样才能报答你呢,你要我一次吧,我是干净的,所有的男人还没有碰过我。”
那一刻,杨宗有些僵硬地望着姑娘,他真想把这个善良的姑娘留在军营。他不知道东北军的命运将会怎样,更不知自己的前途将走向何方。他摇了摇头,最后看一眼姑娘,走了。他走了很远,仍听见姑娘在背后说:“谢谢长官,谢谢东北老乡。”
杨宗后来有幸听到那首著名的流亡歌曲——《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
杨宗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他曾热泪盈眶。他想起子大金沟的故乡。当时,他认为胡子出身的朱长青,对自己的家是一种威胁,他甚至想把朱长青一网打尽,消除隐忧,没想到,他随东北军一离开东北,他才真正地意识到,真正的敌人不是朱长青这样的中国人,而是日本人。从那以后,日本人的隐患无时无刻地不在他心头悬浮着。
部队一驻扎在临潼,士兵隔三差五地经常有人开小差。有些营团,一天就逃掉十几个。
那天夜里,自己营里的一个士兵逃掉了,很快又被军法队抓住了。军法队鞭打了逃兵,后来是他亲自到军法队把这个逃兵接了回来。这个逃兵他认识,叫刘小川。刘小川是东北军入关前几个月入伍的。那天,杨宗正在营部里和勤务兵下棋,门就被推开了,他就看见了刘小川,后面还随着刘小川的父母,刘小川的父母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刘小川一进门,随在后面的父母就给杨宗跪下了,刘小川的父亲就说:“长官,收下他吧。”
杨宗就问:“他为啥要当兵。”
父亲就说;“日本人炸了张大帅,东北军要和日本人开仗,俺知道你们队伍上用人,小川就算一个吧。”
刘小川那时也说:“长官,我不怕死。”
杨宗真的收留了刘小川。后来他还知道刘小川一家是从乡下逃到奉天城里的,乡下被日本人占了,房子做了日本人的马棚,哥哥去找日本人说理,被日本人用刺刀挑死在树上。那些日子,有很多逃到城里的青年来投奔东北军。
杨宗一直把伤痕累累的刘小川从军法队带到营部。
杨宗冷着脸问:“你为啥要逃?”
刘小川就答:“我不想在队伍上干了。”
“为啥?”杨宗又问。
“我当兵是为了给俺哥报仇,我要打日本人。”刘小川仰起脸看着杨宗。
杨宗不语,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刘小川就跪下了说:“营长,你就放俺走吧,俺不怕死,俺不是孬种,俺要杀日本鬼子,报仇哇!”
那一次,杨宗没有再惩罚刘小川,还让勤务兵找来了军医给刘小川伤口上了些药。刘小川一直央求着他道:“营长,你就放我走吧……”
几天以后,刘小川再次逃跑,又被军法队抓住了。刘小川在军法队的鞭打下,嚎叫着:“操你们妈,你们不打日本人,打俺干啥。”刘小川一直嚎叫着。
杨宗听着刘小川的嚎叫,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后来刘小川的嚎叫变成呜咽了,杨宗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冲进军法队,冲正在行刑的人说:“放了他吧。”行刑的人便住了手。杨宗就说:“他不会再跑了,再跑你们找我要人。”
杨宗让两个兵把刘小川抬了回来,刘小川仍在说:“俺要跑,俺一天也不想在这干了。”
刘小川伤刚好:杨宗就把刘小川叫到了营部。杨宗就说:“刘小川,你真想跑。”
刘小川答:“打不死俺就跑。”
杨宗说:“你把军衣脱下来吧。”
刘小川不解,怔着眼睛看了杨宗半晌,最后还是脱下了军衣。
杨宗就说:“你可以走了。”
刘小川不信地问;“真的。”
杨宗说:“你走吧。”
刘小川真的走了,刚走两步,杨宗又叫住了他,把床下一套便装扔给刘小川。刘小川终于明白了杨宗的用意,他穿上那身老百姓的衣服,给杨宗跪下了。刘小川含着眼泪说:“营长,俺要谢您的大恩。”
杨宗叹口气,摸出两块银元扔给刘小川。
刘小川感激地望着杨宗,刘小川说:“营长,队伍啥时候打日本了,俺还回来给您当兵。”
杨宗挥了挥手。
刘小川勾着头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了刘小川的消息。杨宗不知道,刘小川是回了东北,还是投奔了其他队伍。
那些日子,大街上有很多学生呼吁着抗日爱国,他们喊着口号,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彻夜不息。
后来,杨宗就听说,蒋委员长有令,为了避免学潮闹大,让部队开枪镇压。事隔没几天,杨宗果然看见了队伍和学生的冲突。
他亲眼看见一个梳着短发的女学生,在游行队伍里胸部中弹,女学生苍白着脸,手捂着胸口,一点点地倒下去。那个女学生长着一双异常美丽的眼睛,中弹的一刹那,那双眼睛仍是那么美丽,美丽中流露着一缕凄迷哀怨的神情。
镇压学生事件,很快传遍了全国。杨宗不知道少帅是怎么想的。那些日子,杨宗感到少帅的活动很多,少帅很少言语,少帅经常召集各界人士开会,每次开会,都是杨宗的警卫营负责警戒。
杨宗觉得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他有些不安,又有几分激动。他说不准将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似乎早就期待着该发生点什么事了。
3
柳先生和秀从奉天来到哈尔滨后,柳先生便不再教书了。在道里区一个胡同里开了一家寿衣店。柳先生成了寿衣店的老板,秀便成了老板娘。
秀没来哈尔滨以前,就知道柳先生是干什么的了。秀一点也没有后悔嫁给柳先生,她甚至觉得柳先生这种工作有些神秘和更富于刺激。柳先生似乎也从不隐瞒秀什么。
有几次,秀并不想回大金沟的家,是柳先生让她回去的。每次回去,都有人随着她。柳先生告诉她,跟别人介绍就说是柳先生的弟弟,秀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每次带信都是给潘翻译官,时间长了,大金沟的人们都知道潘翻译官有个同学叫柳芸,在哈尔滨寿衣店当老板。秀默默地为柳先生做着这一切。
柳先生自从来到哈尔滨似乎很少出去,整日里呆在寿衣店里,腰里别着皮尺,站在柜台前。有人上门来做寿衣了,听来人报出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