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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雪冷血热-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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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县委,一幢大楼,几十台电脑、电话,人们按时上下班。那时,今天这儿,明天那儿,“李县委”、“李大个子”,叫什么他都答应。有的叫他“县委”,说县委来了,快进屋,上炕坐。出门脑后也得长只眼,小心有“狗”盯着。有时有情况,半夜三更往山上跑。一次在小牡丹屯,突然来了一队伪军,那是个朝鲜屯子,周围一望无际的稻田,根本没法跑。党员姜信爱要他躺在炕上装病,告诉他朝鲜(族)人病了难受,不像汉族人那样“哎呀”、“哎哟”,而是“噢喉喉”。没想到伪军要在这家做饭,几十个人的饭菜折腾两个多小时,那炕烫得能烙饼了,这下子可是真的“噢喉喉”了,那汗出得快虚脱了。

“北方会议”那一套,李范五只赶上个尾巴,印象不深。让他痛苦不堪、不知如何是好的,是所谓的“上层勾结”。

1934年2月22日,中央认为东北经过一年来的抗日斗争,已经到了必须“把反日游击运动提高到土地革命的阶段”。满洲省委指示各级党组织开展反右倾斗争,特别是反“上层勾结”,进行土地革命。一些地区重又出现抢粮分谷吃大户,有钱大户恐慌起来,有的干脆寻求日伪保护。一些山林队首领也疑虑重重,与游击队关系紧张起来,好不容易开始的统一战线又面临危机。

伪满正式颁布保甲法,是1933年12月。而像宁安这种“匪患”严重地区,则已实行大半年了。所谓保甲,就是把一个县分成多少个保(一般为20个左右),保下分甲(每保不超过10甲),甲下分牌(每牌50户左右),设保长、甲长、牌长,一人通匪,全家连坐,一家通匪,邻里株连。另外,保还编制几十人的自卫团,由县里发给武装。这对反日活动自然威胁很大。李范五到宁安后,主要精力就用在对付保甲上,把保甲长变成“外白内红”式的人物。像东京城22个甲长,有19个被争取过来,有的还入了党。

4月初,宁安县来了一位省委代表,年纪跟李范五差不多,山西口音,人称“小赵”。听了李范五的汇报,认为宁安县委过分地估计了有产阶级的抗日积极性,执行了一条可耻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游击队中党员太少,地方党员中地主、富农太多。

小赵说:你们这是把统一战线曲解为“上层勾结”。

李范五在理论上是接受这种批评的,因为无产阶级的领导权不应是抽象的。可一联系实际,就觉得自己“勾结”的这些人物,恰恰是一般人难以替代的。特别是小赵提出开除泡子沿伪甲长邓吉祥的哥哥邓吉生的党籍时,分歧就更严重了。

邓吉生和李范五是哈尔滨一中的同学,1929年参加反日活动被开除学籍,后来考入北平民国大学本科经济系,参加党的外围组织互济会,“九一八”事变后辍学回家。这样一个人,本来可以谋得一个体面的职业,他说俺是中国人,不能替日本子做事。李范五在北平读书时,两个人常来常往,知根知底。到宁安后,邓吉生来找他,县委机关还曾设在邓家。邓吉生没少给山里游击队买粮买药,赶着马车、爬犁送去。他在伪县政府、警察署有亲戚、同学,很多情报都是他搞出来的。邓家是泡子沿大粮户,还开油房,他的弟弟当伪甲长也不假,可人家心里是向着咱们的呀?不然,别说他李范五了,连邓吉生是不是也早让日本人抓走了?把这样的人开除党籍,损失太大了,情理也不通,在党员和群众中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无论李范五怎么解释、争辩,小赵不为所动,反倒认为这正是县委上层勾结的典型,是阶级立场问题。

李范五就觉得脊梁背上嗖嗖冒凉气儿。

李范五的祖父、父亲,原在奉天省辽阳县小北湾,不知哪辈子闯关东到了那里。小北湾都是白沙岗子,地薄,难糊口。终于有一天,祖父一咬牙,全家人去祖坟上最后一次祭祖,和父亲各自一副担子,挑上全部家当走了。一路北上,来到穆棱县八面通北面的狍子沟时,祖父沟里沟外转了大半天后,狍子沟就有了第一户人家。

狍子沟土地肥得流油不说,而且前有水后有山,只要舍得下力气,旱涝保收。也巧了,第二年赶上官府“放荒”(卖地),祖父用嫁姑姑剩下的一点儿钱,买了几十垧生荒地。那时土地不值钱。那时的北大荒,到哪儿都能刨两垧地。只是这种刨法,心里总是胆突突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官府收去。这回好了,有盖着官府大印的地照了,只管甩开膀子豁出命去干吧。男女老少,只要能拿动镢头的,都去刨地。两头不见太阳。黑油油的土地,金灿灿的谷穗,汗水洒在自己的土地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香甜的庄稼人的梦吗?

几年垦荒,粮越来越多,祖祖辈辈为吃饭愁苦的庄稼人,日子这回倒过来了。可狍子沟除了飞禽走兽,周围百八十里没有人烟,那个叫“八面通”的镇子,这时也只有七户人家。卖不了,吃不动,就给老家的亲戚朋友写信,说这旮旯的粮食海了,吃不饱饭的就来吧。祖父将自己的荒地租给他们,头三年不收租,三年后每垧地收一担大豆。人越来越多,泡子沟就形成个村落,李范五家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粮户——不然,他再聪明,也不可能去北平念大学。

如果说张作霖由胡子而“东北王”的发迹史,让黑土地上的胡子有了盼头,渴望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那么正是像李范五的爷爷这样的成功者,鼓动着山东、河北一代代闯关东的移民潮——其中包括我的祖辈。

现在,二十二岁的县委书记,却不能不为与自己同样家庭出身的同志的命运,更为宁安的抗战前景,感到忐忑不安,捏着把汗。

小赵临走前交代,要把类似邓吉生这样的党员统统开除党籍。小赵是代表省委巡视工作,他的话就是指示,必须执行。但在没有正式见到省委文件之前,李范五还想等等、看看,因为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结果小赵走后不久,交通员送来省委《关于吉东党在反日战争新形势下的错误及今后的任务》,反复阅读,一点儿辙没有,执行吧。

立竿见影。

看到邓吉生等人的下场,一些人就不干工作了,一些“外白内红”的甲长也躲着他了。一向活跃的县反日会,连个会议也召集不起来了,许多人回家种地了,接替李范五任会长的孟仁甫去当私塾先生了。李范五找他谈话,他说不是俺不愿干,是没法干、不能干了。俺抛家舍业,拎着脑袋反日,反出一身不是,还把你也连累了,你说还能干吗?

曲大爷是鸭蛋河一带甚至是鹤立岗最有名的。他儿子在苏联读书,同时苏联方面是非常相信他,所以每逢政治、经济有变化,苏联不让普通人过去做买卖时,苏联允许他过去做买卖。但是他将物品运过来时,他卖二、三倍的价钱来剥削群众,一般农民是并不乐意他。但是他对人很好,任何人在上卡(过境——笔者)走过去,就可以到他家里去吃,他家每天都有二十多个客,甚至胡匪、小偷也可以去吃、住,所以兵士或土匪、小偷在路见着曲大爷的东西是不劫的。同时他和官僚军阀也有很深的联络,所以我们称之为“变相的买办”。像曲大爷这类什么朋友都有的人,在山沟里和山沟口是非常多,这都是有山里风味的。

1933年5月,《关于中共汤原中心县委半年来工作报告》中,讲的这位“有山里风味”的曲大爷,广交朋友,什么人都交,朋友多,路子宽,活得滋润。东北各地都不鲜见这种“路路通”的人物,这是一种生存智慧。李延禄广交朋友是为了反日救国,多个朋友多把力,反日不怕人多。这是最简单的真理、最普通的常识了,却违背了中央精神。

“北方会议”是把除了穷人之外的有产阶级,与日本帝国主义半斤八两的都当做了敌人。“1·26”指示信强调下层统一战线,反对上层勾结,与“北方会议”一脉相承的都是这条阶级路线。江桥抗战的功劳,只能记在士兵的头上,因为士兵是穷苦人,马占山是军阀、有钱人,不可能真心实意抗战,阶级本性决定的。而在产生本书的这个历史阶段,一成不变、始终如一的则是“拥护苏联”、“保卫苏联”,因为苏联是“工人祖国”、“阶级祖国”,仍是一条阶级路线。“亲不亲,阶级分”是后来的话,其实东北抗战十四年间,某种程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这个阶级阵营中还包括了日本的工农。“应该提出日本工人和中国工人利益相同的口号”,“现在日本作战军士兵极大多数由日本工农青年分子被强迫进来替日本法西斯蒂的当炮灰,所以他们对于统治者的愤恨和反战情绪以及要求回国等日益成熟着。我们应当根据这个矛盾和弱点,并且我们善于利用这个矛盾和弱点,使之变为我们的后备军。”

如此说来,“九一八”事变是不是就是虚构的了?关东军士兵早就应该打回日本,去推翻地主资产阶级和代表这些人利益的军阀、天皇了?

第6章 惨烈东满

“苏维埃大哥”

延边虽然是满洲的一部分,但他有种种特别的条件:一、日帝国主义直接统治的势力比中国统治势力强大。二、在日领所属之民会和分甲的二层支配之下。三、韩人住户的数量比中日人住户的总和多三倍以上。四、一切经济在日本金融机关支配之下。五、社会主义的影响比别处广大深入,反面三民主义之影响的广大,也可说在东省首屈一指。六、不白文化的韩民有土地所有权等等。

以上是1930年6月1日《朴××给省委的报告》中开篇的一个自然段。

如今的延边朝鲜族自治州,位于吉林省东部,当年则是东南部。所谓东满,即是指延边地区。这里是长白山腹地,山高林密,地势险峻,东邻苏联,北接吉东的牡丹江(今属黑龙江)地区,西为吉林市(“延吉”即古城吉林的延长之意),南隔图们江与朝鲜相望。日俄战争后,日本侵略势力开始进入东满,并不断扩张,设领事馆,驻扎军警,享有“治外法权”,工厂矿山大都由日资经营,土地也多由日本人收买,俨然国中之国,其统治仅次于被称为“关东州”的大连地区。历史上,东满是朝鲜人最早过界闯关东讨生活的地区。1910年日本吞并朝鲜后,难民大量涌入。1919年朝鲜“三一”运动后,大批革命者流亡东满,这里就成了朝鲜爱国志士反日活动的中心。用日本人的话讲,是“间岛的朝鲜人可以说不分男女老幼,不论从事任何职业,几乎无人不受到共产主义思想影响,这种说法并不过分”。

1933年10月,在一篇署名“华西里”的文章《满洲事变与满洲的中国共产党》中,这样评说东满党:

本区内我党组织最强,在全满洲占第一位。我党曾领导一九三一年三二年农民秋天分粮的斗争。党员有一千二百人,团员有一千一百人。有广大的群众组织。但是,党的组织也好,群众组织也好,95%是韩国同志。

这时,东北共有党员2100人。

前面说了,“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各地共产党人的反日运动,是以朝鲜(族)人为主体的。而东满地区因为“有种种特别的条件”,就有了占全东北一半还多的党员,其反日斗争也就越发得突出、热烈而又火暴。

只是道路太曲折,情景也就太惨烈。

在东北的共产主义运动和抗日战争中,东满共产党人创造了许多个第一,其中之一是1930年6月东满各县就都建立了县委。

同年5月,先是和龙县立一校学生走上街头,散发传单,反对日本殖民地教育,反对国民党党化教育。接着,其他学校和农民也游行示威,到农村没收地主的粮食分给穷人,焚烧地主和高利贷者的契约账据,并在药水洞建立了东北第一个苏维埃政权。5月30日,为纪念“五卅”运动5周年,东满各地举行暴动,仅延吉县就有数万农民参加。人们到日本领事馆前游行示威,涌入地主庄园开仓夺粮,炸毁天(老头沟)图(们)铁路桥,破坏龙井发电厂,焚毁日本警察署、东洋拓植会社和一些走狗机关,并处死了一些走狗。

这种斗争方式,固然使敌人受到打击,但代价也大。东满党认为,应该在全东北组织暴动,以使延边不再孤军作战,同时配合关内的革命战争和武装保卫苏联。在条件允许时,即便在山谷里也要组建苏维埃政权。

这年秋天,在立三路线影响下,延(吉)和(龙)中心县委再次号召农民举行暴动,在天图路组织工人罢工。愤怒的群众烧毁地主庄园,甚至杀灭走狗全家。压迫是双重的,反抗是双倍的,日寇和奉系军阀的镇压也是双倍的血腥。刚成立的红色政权被摧毁,或者名存实亡,被杀被捕达1000多人,有700多人被日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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