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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比翼-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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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我不会爱你,更不要你的爱。明日一早,我不希望再看见你的身影、再听到你的声音,我要你完全消失在我视线之中。”

“为什么?!给我一个答案!”

凤淮避开那双想揪住他衣袖的柔荑,给予她的仍只是淡然的目光及无语。

“难道……就因为我爱你吗?”鸰儿的悲苦全漾在眸间,“就因为我坦承了我的爱,所以你害怕了?退缩了?”她的爱,就如此不堪、如此令他难以忍受?!

凤淮静静地旋过身,沉默,不再看她。

“我不会离开的!”鸰儿收紧粉拳,倔气地在他身后宣告,“说什么也不走!”死缠烂打也好,厚颜无耻也罢,她绝对不要离开他!

“我不介意动剑杀人来恢复我原有的清静生活。”

“你将我杀了更好,我的魂魄会一直一直跟着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不会让你轻易摆脱我!”她好卑鄙!只能拿这小人手段来行无用的威胁……

死,对她而言,却永永远远不可能变成解脱。

她会继续拥抱着对他的爱恋,再忍受一次钩刀绊足、铜管刺喉之苦,悄悄将鬼差强灌而来的孟婆汤全数呕尽,跃入滚烫的红水横流,重新轮回。

那数番徘徊在地府的记忆,至今想起,她都免不了害怕地颤抖哆嗦。

未饮忘魂之水,她同时拥有阴阳两界的回忆。

所以她不会忘,不会忘了自己曾经走过的红尘长路,不会忘了凡俗的她是如何痴、如何傻,更不会忘了千年之前,花烛红帐之下,掀开她覆额红缡的那张清笑俊颜,是如何承诺着要与她一同……比翼双飞。

这是他给她的诺言呀!

教她怎能甘心、怎能释怀?她信守着承诺而来,但他……却遗忘了她。

凤淮臂上的白虹剑又蠢蠢欲动,回绕的烟波中察觉不出任何杀气,只像是一朵朵浪花拍打在凤淮颚缘。

听着身后强忍的哽咽低泣,他没有回首,淡漠的语气中添了抹无奈。

“你有禽鸟的羽翼,展开双臂你便能看见更辽阔的天空,你不该属于这里,不该让自己变成一只囚鸟。”

“我折了一边羽翼,不可能再飞……”她所折的,是比翼共翔的另一半。

“是你让自己失去飞翔的本能。”

“是你让我失去飞翔的意志……”她呜咽指控,整张脸蛋埋在双掌之间,纤肩因哭泣而一颤一颤的。

“所以我选择助你重新回归青霄,你可以等待旭日东升后再离开。”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呜……凤淮……凤淮……呜呜……凤淮……”鸰儿不再开口恳求他让她留下,只是一味地哭嚷着他的名,一回再一回、一遍又一遍,混杂着可怜兮兮的泣吟,交织成一首最悲伤的曲调。

凤淮浅浅的低叹被淹没在她的嚎啕哭调之中。

“你,非走不可。”

鸰儿呆坐在厅里好久好久,桌上的烛火尽灭,只余一摊深红蜡泥。

她抹干了眼泪,留下最后一句绝情话的凤淮早在数刻前便已回房,她也用不着在独剩她孤单残影的房子里白白耗费泪水。

心,好酸呀。

再过一刻左右,晨曦便要蹦出山头,她就得被扫地出门了。

“反正你又不会真的提剑砍我,大不了再卑鄙地强留下来,让你那双冷彻心肺的眼眸给瞪上一年半载嘛。”鸰儿自言自语。

不过,她的缠人会不会让凤淮有朝一日忍无可忍,真的一剑砍了她的脑袋以图永世清静?仔细想想,这也不无可能……

鸰儿呀鸰儿,你若死了,一切又得从头来过,太不划算了。

要不,干脆下山去玩个几天,顺便替他带些全新的衣裳和食物,等他发觉失去她的日子有多难熬之后,她再回来接受他的欢迎!

“哎呀,这主意好,说不定死命纠缠的效果不及这种短暂分离的相思哩。”鸰儿拊掌轻笑,原先的阴霾心情又给驱散得干干净净。

哎呀呀,有时总觉得自己这种时高时低的情绪好似在自我安慰,全让她朝好的方面去思考,然而她若不如此欺骗自己、说服自己,只怕她花在自怨自艾的时间上会占了生命绝大多数。

想通了的鸰儿雀跃起身,开始收拾起小包袱,随意装了些点心食物,以便路途上填嘴充饥。

轻灵黄襦在灭了烛光的微合厅里忙碌飞舞穿梭。

收拾完简单家当,鸰儿拎着包袱伫在凤淮房门前,想与他道别。

“凤淮,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鸰儿佯装出好凄凉、好可怜的哭嗓。

内室毫无声响。

“凤——”柔荑甫碰上门扉,发觉房门竞未落锁。

鸰儿在外头观望许久,漾起甜甜笑颜,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屋。

旭日未升的阗蒙内室里,未透进一丝一毫的暖阳,极少摆设的屋内显得冷冷清清。

净白的帷幔半掩半现下,她瞧见床杨上和衣而眠的凤淮。

轻巧掀开帷幔一角,他的睡颜称不上静谧祥和,虽是异常俊逸,仍带着一抹疏远的寒泠。

“我要走了,可是不会离开太久。我是为你而轮回转世、为你而来,怎可能弃你于不顾——哎呀呀,你若听到这番话,一定又要冷眼睨我,斥责我在胡言乱语了……”鸰儿将声音压到最低,不忍扰他清梦,“你要等着我回来噢,我会带礼物给你的。”

她舒展开来的芙蓉俏颜上尽是笑意,骨碌碌的大眼四周流转一圈,明明知道这卧雪山上只有他与她的存在,她仍多此一举,确定无人窥伺后才轻轻俯下身,在他唇上偷得一记浅吻。

见他未醒,舍不得离开的粉唇贪婪地在他唇上停驻片刻。

他的唇,是温热的,与千年前她最后印在他唇间那个冰冷冷的吻不同……

当然不同,现在的凤淮是活生生的,不是千年前在刑场上承受绞缢酷刑而死的尸体,不是她哭着嚷着却再也唤不回生命的僵硬尸体……

离开他的唇畔,鸰儿才发觉自己又淌了满腮的泪,她拎起袖,擦去不经意滴落他颊边的泪珠,再深呼口气。

“你好好睡,要梦到我,要想我噢。”

为他拢妥衾被,重新掩上帷幔,鸰儿才走出房门。

掩上门扉的同时,帷幔之后的身影缓缓坐起,冰雪般无瑕的眸随着香气驱散的方向望去。

不自觉的,长指点触在方才被暖暖浓情包围的唇瓣上——以及唇上一点湿咸,那是流自她眼底的炙热清泪。

宁静。

这是凤淮一直想恢复的宁静生活。

无声无扰,独独只有他一人存在的谧静。

凤淮合拢双目,缕丝如烟的白发因一阵拂来冬意的寒风吹过,而在挺直的背脊后飞扬犹似展翼的鸟。

无论他浑身上下如何洁白似雪,他的影,仍是灰暗的。

白雪累积之处,宽敞无边,皑皑成海。

除了呼呼风声之外,什么吵杂扰嚷也听闻不着,整整百年来,他所失去的幽宁,在今日失而复得。

淡然的五官,读不出他是否因鸰儿的离去而欣喜,他静伫在雪间,几乎与飞雪融为一色,他的衣,是雪海中翻腾不已的浪,他的白虹剑,是浪花激起的水烟,而他,是雪海中所载浮的冰岩。

不期然,他听到身后不远的树梢上,传来清脆玎玎的鸟鸣声。

“又回来了?”凤淮低语,敛紧的眸半开。或许是他早有预感,她不会轻易放弃缠扰他,所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诧异,只不过……自她离开到现在,才短短一个早上,这等耐心也稍嫌不足。

凤淮以为在下一瞬间便会听到姑娘家的娇嗓甜笑,急急嚷嚷地跟在他身畔打转,像只嘈杂雀儿般吱吱喳喳不停,然而——没有。

鸟叫声仍在,却没有百年来凤淮所熟稔、也不得不接受的缠腻举动。

他回过身,浅色的无绪淡眸又缓缓敛起,在垂额的白发间黯然失色。

树梢上是有飞禽没错,却不是她。

那是一双依偎的鹞鶋,因误闯天寒地冻的卧雪山而畏缩在彼此羽翼间取暖。那听似清脆的啼叫可是哀哀喊冷之意?

“别待在这里,你们耐不过卧雪山的夜寒。”凤淮淡语,指着下山方向,“从这里飞去,约莫百里便能回归温暖,走吧。”

鶸鸥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两相磨蹭片刻,僵冷的羽翼拍打十数下后,便展翅朝他所指的方向翱翔而去,化为青霄间渺小的黑点。

同为禽鸟,这一双飞鸟却显得听话,与她全然不同。

凤淮轻声一叹,随即却伸掌捂住泄出叹息的唇。

驱离了无心惊扰到他安宁的鹧鶋,还他清幽,他为何要叹息?

唇上的长指并无放下之意,轻轻浅浅地游移其间,带着连他也不明了的眷念,薄唇上早已失了温热,加上他久久驻足雪中,指尖所触及的尽是一片冰寒。

轻覆唇瓣的指,无法遏止第二声叹息逸喉,叹息声化为氤氲雾气,缥缈地穿透他指间缝隙,融入雪色之中。

今天,是凤淮重拾幽静的头一日。

今天,是鸰儿品尝孤单的头一日。

她总是走走停停,才跨了几步便又忍不住回首望向白雪所覆盖的山头。

呜呜,好想回到凤淮身边去……

什么叫举步维艰?她现下的情况就是!

“嘻嘻嘻,要不是我现在很确定自己身在人世间,我还以为你是条依依不舍的孤魂,不愿过奈何桥,一步一回首地眺望人世咧。”

突来的讥笑让鸰儿吓了奸大一跳,“是谁?!”

“小没良心的,亏哥哥我还在阴界里帮了你大忙,否则别说一碗孟婆汤了,就算是十桶,你也得硬生生给吞下肚去!结果那个嘴里说着来生愿做牛做马报我大恩大德的小丫头竟然将我给忘了?”一道黑影唰地出现在鸰儿眼前,笑得狰狞的银面具正抵在她鼻尖。

鸰儿将眼前的人硬推后数尺,才看清道:“你是……魇魅!”

“就是哥哥我。”

“你怎会在这里?你这位阴司鬼差不是应该在地府里领着鬼魂,怎么上了人世?”

魇魅扯扯手上粗大的铁链,发出踪踪声响,“奉命上来提两条命下去交差。”他说得轻松,教人无法将此刻含笑的他与穷凶恶极的黄泉无常联想在一块儿。

“这回勾的是谁?”

“在卧雪山上殒命的人。”

鸰儿一听到熟悉地名,急忙展开双臂阻止魇魅前行的脚步,“等等,卧雪山上又没有‘人’,你要勾谁?!”

“小没良心的,恼什么?喏,是这两条鸟命,生死簿上写得清清楚楚,今日巳时,这一双夫妻鸟会冻死在下山途中。”魇魅的笑声有些冰冷,在他失了血色的大掌间浮现一排潦草字迹,写着他将要勾魂的对象、生辰八字及死因、时辰。

“夫妻鸟……”

“安心了?”魇魅取笑她。

鸰儿没答腔,无法否认。

“怎么,小没良心的又教‘他’给赶出来了?”魇魅瞥见她拎着小小包袱,银面具下的笑意更浓。

“少罗唆。”鸰儿别过头。

“早叫你留在黄泉嫁予我为妻,成就阴界一桩美事,你偏要重新人世轮回,傻呀傻,真傻。更傻的是,你竟然委曲求全地跟随那名断情之人。”魇魅猛摇着头。

“我就是傻,这点你不早就知道?”鸰儿噘着嘴。

“我当然知道,胆敢不饮孟婆汤的人,世间不出几人,可是胆敢不饮孟婆汤两回的傻子,大概就只剩你一个了。”

入世不饮孟婆汤,必须意识清醒地跃下滚滚波涛的入世之河,忍受激涌的川水充塞口鼻及五脏六腑,这等难熬的恐惧滋味可非一般人能想像。

“若有必要,我连第三回也不饮。”鸰儿语气坚定。

“小没良心的,你第三回仍不饮,岂不是要连累哥哥我?如此一来,你欠我的恩情会越积越多,到时可不是做牛做马可以还清——”

鸰儿截断他未完的话,“你别说了,我不会考虑嫁你还债。”

“叫你小没良心的,你还真将这称呼发挥到淋漓尽致。”魇魅不怒反笑,“跟了我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不会摆张冷脸给你瞧,待你好、疼你,怜你,这些是那个断情之人所不能给你的,你也毋需再苦苦承受人间永无止尽的轮回宿命,虽说黄泉阴冷,但卧雪山的低寒可没比黄泉舒坦到哪去。怎样?再考虑考虑?”他像个在讨价还价的奸商。

“好啊,你将银面具给摘下来,我就考虑考虑。”鸰儿的口气敷衍得很,凭她与魇魅的交情,她早就摸透他的脾性。

“我早告诉过你,我生为人时是坠崖而死的,还是这张脸先落地,眼呀鼻呀嘴的全糊在一块儿,比被压挤的大饼还扁,我若摘了面具,恐怕你会给吓昏过去。”他的口气虚虚实实,教人听不出是玩笑话,抑或当真。

“那就甭考虑啦。”鸰儿摆摆柔荑。

“你跟着他,还差几百年便是千年了吧?”魇魅突地问道,“撇去这世的飞禽不算,上一世你跟着他最久,几近五百年,但两人的关系还是很远。”

鸰儿脸上的笑颜消失殆尽,她忘了魇魅是最了解她追寻凤淮始末的人——不,是鬼。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惜呀可惜,你上一世转生成为一株连理树,却只能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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