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响尾蛇-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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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首,他又尽力描写这匪首的凶悍。
“老军们纷纷议论”!
太太在“力排众议”之下,提出了她的主见:她主张赶快和这匪首好好议价。因为,在这样的时势之中,家庭里断断损失不起一个善于囤积的天才,就是在社会上,同样也损失不起这样一位太伟大的人物的。
于是,她又主张对这书房里的匪徒,尽可能的加以优待。同时她又吩咐全家的人,把这消息严密封锁起来,千万不可声张出去。
(先生们,记着吧:这就是社会上的一般人们如何取得他们到处受到优待的最简便的方法了!)
商议已定,二少爷准备回进书房,以优待的姿态,和这凶悍的匪徒议价。但是,太太毕竟上了年纪,有见识。想了想,他把二少爷唤住道:“啊呀!我想起来啦!照规矩绑票勒赎,肉票应该有一封亲笔写的信。你爸爸的信呢?”
二少爷感到一呆。即刻,他似乎已被那条刺眼睛的红领带,弄昏了头,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于是他说:“让我问问他去。”
“你别上人家的当啊!”太太说。
“那不会。”二少爷轻声地说:“里面那个家伙,虽然出名很凶悍,但也出名很有信用。我一向知道他,说一是一,比之许多有名人物,靠得住得多。”
于是,二少爷硬着头皮重新回进书房,准备和这上宾式的匪徒,展开互惠的谈判。
书房里静悄悄的画面,看来相当有趣:一个的态度,仿佛被供养在星宿殿中的人物。看样子,好像许多时候始终没有开过金口。另一个的状貌,相反地是这样悠闲。这时他又自动取了一支新的烟在燃上火。二少爷简直猜不出这位大烟量的来宾,自从进门以后,到底已经烧掉了几支烟?他只看见这位来宾身前随便丢下的烟尾,至少已有三个或四个之多。
来宾搁起了腿,悠然吸着他的第五或第六支的纸烟,他望见二少爷进来,急忙客气地招呼:“请坐请坐!”样子倒像他是主人。他一面说:“我们的生意虽小,规矩不可不守。我忘记把带来的凭据给你看了。”
他边说边从他的西装衣袋里,掏出一只带链子的金表和一枚图章金戒,递在二少爷的手里说:“这是令尊的东西,让我带来做一个凭据。这东西比较亲笔书信可靠得多,请你检查一下子。”
坐着发呆的老大,走过来一看,只见这金表金戒,果然是他父亲的东西。他不禁嗫嚅地问:“现……现在……家……家严在……在什么地方?”他似乎很关心于他令尊的安全。
来宾向他看看,安慰他说:“鄙人既然做这囤货的生意,当然知道囤货的方法。譬如,我们囤积了纸烟,一定不肯让它发霉;囤积了药品,当然要存放在比较干燥的地方。所以,关于令尊的安全,请你放心。”
他说时,却又看着老二表示一种慷慨的样子道:“这金表和金戒,不妨请先行收下,就算是我们这注生意的赠品吧。”
老二弄着那根表链,他想开口问价。但一时却找不到一个最适当的辞令,于是他说:“那个,——那个,——”
“那个价钱是不是?”来宾代对方解除了那个“那个”的难关。
老大皱紧了眉毛,预先插口说:“不过,——舍间的景况,——况且,况且又是这种时候,所以我们要请先生格外原谅点。”
“二位请放心。”来客抛掉了半截纸烟,不再另取。却从衣袋里面,摸索出了些花花绿绿的小纸片,——其中包括着电车票、电影票根之类,——拿在手里玩弄。一面看着弟兄二人说:“票子是有一定的市面。鄙人早已说过,我们做生意很规矩;既不想以大廉价为号召,也不会把价钱抬得过分不合理。我们是决不愿意和市面上的一般猪猡奸商打比的。”
这漂亮的句子使弟兄两人心头感到一宽。
但是来宾又说:“不过,鄙人如果把这票价定得太低,这就是看轻尊大人的身份,对府上的面子有关,这也不大好。”
二人的眉头重新蹙了起来。他们焦灼地期待着来宾口中的数目字;这焦灼比之关心肉票的安全更甚。
“一百万。二位以为怎么样?”来宾撕碎了两张电车票,随手抛在地下。
“一百万!”老大几乎要跳起来。
“这是现在才一百万呀。”来宾满不在意地这样说。他又随手撕碎一张电影票根。
老大以一种艰困的声气向他婉恳:“请先生要原谅,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钱。照舍间的景况,至少出到十万,已经是一身大汗了。”他说时,虽不至于真的出大汗,但的确已有些小汗在沁出来。
“十万?这个鲠不死一只小猫的数目,让令尊听到了,岂不要生气?”来宾向这出汗的大少爷发笑。他又重新摸出一些有颜色的废纸片。一面他点燃烟。
“那么,二十万吧。”老二听口气不对,连忙加价。
来宾吸烟,摇头,手里仍在撕废纸。
“三十万!”
来宾以微笑表示不允。
“四十万!”老二也出汗了。
来宾温和地摇头。
“四十五万吧!”
“到泰康公司去买饼干,那也没有还价的。难道令尊的身份,竟不如饼干了?”来宾衔着纸烟,他用闭目养神的姿态,含糊地说出上面这几句话。碎纸头仍在他的手指间纷落到地下。弟兄二人,对他这种不冷不热的话,只觉敢怒而不敢言。
一方只管加价,一方不肯拍板。来宾一面接洽生意,一面却以扯纸头作为消遣。无多片刻,碎纸布满了一地。——这像世上的某种人类一样:把好端端的干净土地,竟给弄成满目的污脏。
弟兄二人弄不懂他这种举动是何用意?可是,老二的确比他令兄聪明得多。偶尔,他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屑之中,还有作废的舞票的碎片。他不觉眼珠一转,憬然觉悟这位来宾的用意。他想:这家伙,努力于扯碎各式的废票,这岂不是在说明,倘然不赎票,那就要拿撕票的手段对付了!
那注生意无法成交,谈判陷于僵持的局面。
一个年轻的男仆从室外匆匆走进来,在二少爷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于是,二少爷以嘶哑的声音,用力喊出“八十万元”的数目。当这最后的数目喊出来时,大少爷的面色显得很难看。因为,至少这个数字在“未来的遗产”上,却是一种无形的损失。
那位来宾,举起凶锐的眼光,看看这弟兄二人,露着一点体恤的样子。于是,他那块板,总算在不很热心的态度之下拍了下去。但是,他还在独自咕哝:“我的生意,一向是真不二价。现在,姑且看在初次交易的份上,就以八折计算,贪图一下下回的生意吧。”
幸亏他这哺哺的低语,那二位少爷在心绪纷乱之中没有听得清楚。
成交的确数,总算定规了。有孝心的大少爷连忙问:“那么,先生几时把家严放回来?”
来宾耸肩微笑。他说:“这是要问你们的。你们的钱,几时付给我呢?”
“当然就付,当然就付。”老二把眼光掠过那条红领带而赶快这样说。但是他又皱皱眉:“不过,舍间一时恐怕凑不出这么多的现款,可不可以……”
老二想说可不可以搭用支票,他这话还没有出口。老大看看老二的眉毛,他忽然得到了一个新的意见。他连忙代老二接口:“那个数目的确太大了,我们或者可以勉强凑出半数的现款。其余一半,等家严回来后,一准立刻奉上。先生如果不信,我们可以先出一纸票据的。”
老大说完,他向老二看了一眼。他自以为他这几句话,说得相当圆滑而聪明。
不料那个来宾却向他笑笑说:“阿弟!你不要以为我的颈子上面,装着三个猪头!为令尊着想,我以为这一笔货款,是越付得爽快越好的。”
他说着,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带。他再回头向老二说:“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们,说出来也让你们放心:我在临出门的时候,我把那票货色——你们的令尊——交给了我的伙计们,我再三嘱咐,必须加以特别的优待。据伙计们的意见,一个有钱的人,身体必然很孱弱,讲优待,补品是必需的。而且,一个喜欢囤积大量西药的人,那也定喜欢大量服用西药的。否则,他为什么要拼命囤积大量的西药呢?基于上述的理论,我的伙计们,已给你们的老太爷特别定下了一张优待的表格。等我要出门的时节,他们曾把那张表格,高声读给我听:在今天的一点钟上,他们要给老太爷,注射一点强心剂,预防他的心脏衰弱。并且,还要让他吃点葡萄糖,与各种钙剂,用以抵抗结核菌。到一点一刻,要给他注射维他命A。一点半,注射维他命B。一点三刻,换用维他命C。到两点钟,再换维他命D。从二点一刻起,他们要请他吃两磅或两磅半的鱼肝油。此后,他们再要请他吃些鱼肝油精丸,鱼肝油滴剂,以防药力的不足。至于其他阿司匹灵,阿特灵,药特灵之类上品特效的西药,准备随时供应,决不使他感到有病买不到药的痛苦。”
来宾摇着腿,像在背诵着一张药房里的囤货表。他伸手看看他的浪琴手表,又说:“啊!时候已不早。伙计们的优待手续,大约已经在开始了。”
弟兄二人睁大着眼,起先,一本正经在听他说出优待的办法。到后来,方始听出他在说笑话;而且,看他说话的态度,明明也是说笑话的态度。可是不知如何,他们只觉得他在说话时的眼光里,老是流露一种凶悍可怕的神情;让他们看着,只觉神经上面,会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他们简直摸不透这位魔鬼式的贵宾的心思。
总之,他们在对方这种不死不活的眼光里面找到了一个确定的结论,那就是:假使他们不把那笔票款赶紧凑出来,结果,一定不会弄出什么有趣的事情来,那是无疑的。
于是,老二霍然站起身来说:“先生不要开玩笑。请再宽坐片刻,让我们商议商议,尽速把款子凑齐,免劳先生久等。”
老二说完,仍旧让他那位面色不很好看的老兄,款待着这位说话不大好听的贵宾,他再回身向外走。
来宾还在谦和地说:“不忙,不忙!”此时,他已不再撕着电车票。他又伸手把茄力克的烟罐拿了起来。
老二到了外面,赶紧把谈判的情形一一详细禀明了太夫人。太夫人听了当然也很着急。主张赶快张罗款子。因为,那张被扣留的票子,要是过了时的东西,那倒也罢了。无奈,眼前这一纸票据,市面上非常吃香,当然要赶快赎回来,越快越好。
可是,事情有点小小的为难:你想吧,无论一个如何富有的家庭,在一时半刻之间,马上就要凑出百万的现款,那总有点不大可能。何况,在这一个地球被踢得像皮球那样乱滚的时候,无论哪一家,根本就不愿意把大量的花纸挽留在家里。
于是,这张罗在这大囤积家的家里,倒也费点时间。
适宜的午饭时间,快要过去了。余府对这位来宾既然主张优待,当然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而不留饭。因之,太太吩咐专开一桌饭到书房里,让大少爷陪来宾用饭。
来宾吃罢这一顿精美而免费的午餐,抹抹嘴,他又伸手拿起免费的纸烟。燃火的时候,他向大少爷建议以后买纸烟,可以改换三五牌,烟丝既差不多,价钱却比较公道。
他打着呵欠:“噘——噘——噘——!”向大少爷说。“噘!昨夜有点小事,睡得迟了些,倦得要命!”他又伸伸懒腰:“——鄙人有个坏习惯,每天吃过午饭,非睡午觉不可。如果不妨事的话,我想就在这里榻上面横一横。阿弟,你要是有事情,不妨自便。”
大少爷听说,如遇皇恩大赦,当他透出一口重气而跨出书房门的时节,来宾在成串的呵欠声中向他说:“对不起,请你随手带上了门。”
这一个舒服卫生的午睡,时间维持得并不长久。我们这位惰性的来宾,他让一些讨厌的声音,把他唤醒了。睁开眼来,只见两位穿西装的小财爷,恭敬地站在紫檀木榻之前,把许多花花绿绿的东西,送来请他点数。原来,那注数目算是凑齐了。可是其中只有半数是现钞,其余半数,二少爷却以婉转的语气,请他搭用一些条子,公债,与不记名的股票之类。来宾伸手抹着他的倦眼,他对那些一叠叠的百元纸币,只是朦胧地略一检视;并不细细点数。他在检查公债股票的时候却皱皱眉说:“我们做生意素来十分迁就;凡可通融,那是一定予以通融的。”最后,他一一把条子拿在手里,掂着分量。他尽力做出有钱人怕危险的样子说:“那么多的东西,赤裸裸地捧在手里,我有点胆小。况且,这个年头,路上又是那样不太平!能不能借个皮包让我装一装?”他又自言自语:“生在这个时代,明哲保身,财不露帛,那都是很要紧的。”
大少爷听着他这种刺耳的鬼话,简直想哭而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