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台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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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
那时候,我为了想听他为甚么要皈依佛法,转过头去望著他,一时之间,竟忘了我自己是在驾车,我实在太忘形了,以致车子“砰”地一声,撞在电灯柱上!
幸而这一撞不大重,我们两人,齐齐震动了一下,我连忙后退车子,幻了笑道:“你在驾车,我还是别和你多说话的好。”
我将车子继续驶向前:“不,你得告诉我,不然,我胡思乱想,更不能集中精神驾车了!”
幻了的态度很镇定、悠闲,好像不论甚么事,都不放在他的心上一样,他的那种镇定、闲散的态度,和我的那种心急、忙乱,恰好相反。
他点了点头:“说来也很简单,我皈依佛法,完全是为了那块石头。”
我陡地一震,车子又连跳了好几下,我失声道:“就是那块雨花台石?”
幻了点著头:“是。”
我在那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不错那块雨花台石,可以说是奇怪到了极点的东西,叫人一看之下,终生难忘,事实上,这些年,我不断地在想著那块雨花台石的古怪之处。
但是,这块雨花台石,究竟有甚么力量,可以使一个有著三个博士学位的年轻人,当了和尚呢?
我自然回答不出来,而这个答案,除非是幻了自己讲出来,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猜得到!
我将车子,驶到了路边,停了下来,虽然我急于和智空和尚见面,但是无论如何,还是先得将这件事弄清楚了再说。
幻了看到我停下车,他道:“好的,我详细地和你说一说。”
我忙道:“真对不起,这块石头,令我思索了多年,没有任何答案,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好奇心。”
幻了淡然笑著:“不要紧,我也一直想找人和我共同解释这块石头之谜,可是一直找不到人,我想你是最合适了!”
我也老实不客气:“你真算是找对了人!”
幻了和尚抬头望著车顶:“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式人,虽然他送我到外国去留学,去学新最的科学,但是他却是一个老式人,他笃信佛学,和智空师父很谈得来,所以我是从小认识智空师父的,那时,在宁波,智空师父在育王寺。”
我点了点头,智空师父在离开了镇江金山寺之后,原来曾在育王寺住了些时间,育王寺僧人三千,我又不是存心去寻找,当然不知道他的踪迹了。
幻了又道:“后来,我出国留学,在我学成归来之后,又见到了智空师父,我所以见到那块石头,本是很偶然的,有一天,我父亲叫我去请智空师父,我到了他住的地方,看到他正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块石头,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我忍不住插言道:“原来这些年来,他一直保存著那块雨花台石。”
幻了和尚并不理会我的插言,他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他正将石头放在阳光之下,我走近去,他也不知道,而我也立即看到了石头之中,有甚么东西在动!”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才望著我:“你也看到过那块石头,自然明白当时我心中的惊讶。”
我立时点了点头,只有曾看到过那块石头的人,才知道一个人看到了那块石头之后,心中的感受如何。
我道:“当时智空师父如何?”
幻了道:“智空师父立时收起了那块石头,但是我却一定要他拿出来给我仔细看一看,智空师父考虑了很久,才将石头交到了我的手中,那时,我完全被这块石头中发生的事迷惑住了。当天,我将石头还给了智空师父,请他去和我父亲长谈,但是我实在无法忘记那块石头,以后,我几乎每一天,都和智空师父在一起,我提出有关那块石头的种种问题,并且提议智空师父,将这块石头剥开来,交给第一流的科学研究机关去研究。”
我忙道:“他答应了?”
幻了摇著头:“没有,他没有答应,他只是告诉我,这样的石头,本来一共有两块。”
我呆了一呆,这是我一直不知道的事。事实上,当年我和徐月净,在一起偷了那块石头之后,智空师父追了来,将那块雨花台石追了回去,他根本未曾说过任何有关那块石头的话。
我失声道:“有两块?还有一块呢?”
幻了略呆了一呆,他像是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他最后决定了对我说,他道:“另一块同样的石头,造成了一次大惨剧!”
我更是惊讶莫名了,我忙道:“大惨剧,那是甚么意思,快告诉我!”
幻了却不肯再说下去:“这件事,还是等智空师父告诉你吧!”
我急道:“他不会对我说的,当年,我在金山寺中,偷了他那块石头,他就甚么也未曾对我说!”
幻了笑了笑:“现在不同了,他一定会对你说,而且,由他来对你说,要好得多,因为他是身历其境的人,而我只不过是转述,说起来,一定没有他说得那样逼真、动听!”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好吧,幻了既然不肯说有关那另一块同样的雨花台石所造成的“惨剧”,那么,至少我还可以知道他何以为了那块雨花台石而当了和尚。
幻了继续道:“智空师父虽然不同意我的办法,但是他却同意,由我和他两人,研究这块石头,我是一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而且,对科学有著一份难以形容的狂热,有这种狂热的人,愈是对自己不明白的事,便愈是想弄明白!”
我头点道:“是的,我虽然未曾受过科学的训练,但也有著同样的狂热。”
幻了微笑著:“在一年之后,我仍然不能对这块雨花台石,作出任何结论,那时,我父亲死了,而我又没有了任何的牵挂……”
我望著他,没有任何的牵挂,这并不造成一个人出家做和尚的理由!
而不等我问出来,幻了又道:“在我没有任何结论之时,智空师父告诉我,要解释这块石头的奇异现象,科学是不足以解释的,只有佛法才能解释,我相信他的话,于是便拜他为师了!”
我听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
难怪幻了刚才听我说,我也同样有著狂热时,他要微笑了,他并没有反驳我,说我其实并没有狂热,而现在,他的话却等于告诉了我,我的自以为的“狂热”,简直未入流,要像他那样,才是真正对一件古怪的事,有著寻根究底的狂热的人!
他为了要探索那块雨花台石的究竟,竟不惜出家,当了和尚。
但是,尽管我对他的这份狂热,有著衷心的钦佩,但是我对他的做法却不同意。
我吸了一口气:“请原谅我,我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现在你已经皈依佛法,请你照实回答我,你真的认为,科学不能解释的事,玄学就可以解释么?”幻了皱起了眉,不出声。
我又道:“请原谅我将佛学称为玄学。”
幻了摇著头:“不要紧,佛学本是玄之又玄的学说,不要紧。”
我逼问道:“你做了和尚之后,有甚么心得?”
幻了抬起头来:“佛能纳须弥于芥子,我觉得这块雨花台石中的情形,就是我们所处的整个世界的一个缩影!”
我眨著眼睛,因为在一时之间,我实在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幻了叹了一口气:“你看到过那块石头,那石头中,红色的细丝,和白色的细丝在纠缠著,想要消灭对方,如此不结不休,这和我们的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几千年来,一直在不停地互相残杀,又有甚么不同?”
我呆了一呆,接不上口。
幻了又道:“如果有一个其大无比的人,又如果有一个其大无比的容器,能将所有的人,都放在这容器之中,而那个巨人,在外面观看人类的互相残杀,那种惊心动魄的情景,不正如我们将那块雨花台石放在阳光之下,看著它内部的情形么?”
我张大了口,仍然出不了声。
幻了在开始讲的时候,我就接不上口,那还只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他所说的,实在太玄,太不可思议的缘故。可是等到他再向下讲下去的时候,我出不了声,那却是因为我惊讶于他比拟之贴切,使我难以反驳!
幻了吁了一口气:“或许你不十分同意我的说法,但那的确是我的想法!”
我想了片刻,才道:“我十分同意你的说法,但是你的说法,只是解释了一个现象,并未能说明那雨花台石的实质、来源和它里面的究竟是甚么!”
幻了摇著头:“对的,这便是玄学,就科学而言,只能知道一样东西的本质,却无法了解到这样东西的精神!”
我点头同意幻了的话,我道:“那么,智空师父要再见我,是为了甚么?”
幻了道:“当然是为了那块石头,你现在可以驾车子,离了市区,向左转!”
我发动了车子,向前疾驶,在郊区的公路上,依照著幻了的指点,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山边,有一条小路,通向山上。
幻了和我一起下车,踏上了那条小路,这里十分僻静,几乎一个人也遇不到,而那条上山的小路,其实也根本不是路,只不过是生满了野草,依稀可以辨认的一个痕迹而已。
我们又化了半小时,才来到了半山的一个坪上,依著山,有几间屋子,那根本不能说是寺院,但是它的环境,却极其清幽。
幻了来到了屋前,推门走了进去,正中的一间屋中,有著一具十分别致的佛像,是青铜塑的,和寻常寺院中的佛像,截然不同。简直是一件线条优美、古拙、朴实之极的艺术品。
幻了看到我注意那佛像,也颇有得意之色:“那是我的作品。”
我奇怪地望著他:“你不是学科学的?”
幻了笑道:“那是我的业余嗜好,我也发现,如果不是我当了和尚,我决塑不出那么好的佛像来。”我没有再说甚么,我发现他说他自己,是因为那块雨花台石而当了和尚的这种说法,多少有点牵强,他当和尚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对佛学有了极其深切的爱好。
我跟著他穿过了那佛堂,来到后面的一间屋子前,幻了道:“师父,有客人来了。”
我立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和多年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我像是依稀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和徐月净一起在金山寺的一间禅房门口,我听到了智空和尚的声音:“进来!”
幻了推开了门,我看到了智空和尚。
智空和尚老了许多,但是他的精神仍十分好,他在一张桌前抄著经书,那情形,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门一打开,他搁下笔,抬起头来望著我,我们互相打量著。
过了好一会,智空和尚才笑著:“真认不出是你了,你变了很多,有月净的消息么?”
我摇了摇头:“一直没有,智空师父,你倒还是老样子,自从你突然离开了镇江之后,月净几乎将我当作仇人,很久不睬我。”
智空和尚叹了一声:“那是我不想这件事再被人知道!”
我有点惭愧,道:“事实上,我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你有那样的一块石头。”
智空和尚呆了半晌:“我听得很多人提起过你的名字,这些年来,你遇到了不少怪事!”
我道:“是的,但只怕没有一件,及得上你那块雨花台石的。”
智空和尚又呆了半晌,才道:“幻了一定已对你说起过了,我听到你在找我,我想再见你,是我感到,当年的惨剧,只怕要重演了!”
智空和尚在那样说的时候,声音和神态,都显得极其严重,以致我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惨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也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第四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忙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甚么意思。”
幻了在一旁道:“关于那惨剧,我未曾对他说,师父不妨先告诉他!”
智空和尚点著头,指著一张竹椅,请我坐了下来,他道:“这件惨事,发生在你第一次见到我的两年之前,那一年,我到南京,和一位高僧共游,奇Qīsūu。сom书他是一家寺院的住持,我们两人共游雨花台时,拾到了那样的两块雨花台石,深觉奇怪,一人分了一块,他的那块,和我那块,稍有不同之处,是在红色的部分,有著指甲大小,深红色的一块,那深红色的一点中,似乎挤著许多在蠕蠕而动的细丝,就像我那块雨花台石现在的情形一样!”
智空和尚讲到这里,向幻了望了一眼。
幻了立时走向一个木柜,打开柜子,将那块雨花合石,取了出来。
在幻了取出那块雨花台石之际,智空不住地道:“小心!小心!”
而幻了的神情,也像是他所捧的,不是一块石头,而像是甚么名瓷一样。
幻了将石头交到了我的手中,我接了过来。那块雨花台石,和二十年前,我曾仔细看过时并无甚么不同,但是正如智空和尚所言,在它的红色部分,有一个更深的红色斑点,在那个红色斑点中,好像聚集著许多细丝,正在缓缓动著。
这样的一个深红色的斑点,是以前所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