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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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八月,李世民在一次朝会上问群臣说:“当今国家何事最急?”禇遂良马上答道:“今四方无虞,惟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资治通鉴》卷一九六)
所谓“宜有定分”,实际上就是劝告天子彻底打消废长立幼的想法,从而杜绝魏王的夺嫡之心。李世民深以为然,随后便任命魏徵为太子太师,让他一心一意辅佐太子。
众所周知,魏徵是贞观群臣中最以忠直著称的人,同时更是嫡长制最坚定的拥护者,把他派去给太子当首席教师,一方面固然是希望把李承乾打造成合格的储君,另一方面,也是试图以此“绝天下之疑”。
换言之,就是让魏王李泰死了当太子的这条心!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后来魏王党人有意在京城散布不利于太子的政治流言时,李世民才会坚决地站出来辟谣,在朝会上向满朝文武重申嫡长继承制的原则。
尽管太子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让李世民很不满意,可他依然没有放弃李承乾。
如果太子能够痛改前非,李世民还是希望把他扶上帝位。
然而,李承乾终究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就在李世民刚刚回心转意、放弃废立之念时,东宫就爆出了一桩令人不齿的丑闻。
事情源于一个叫称心的乐童。
称心这个名字是李承乾起的。顾名思义,就是这个乐童让太子感到非常“称心如意”。史书称,这个小男孩“年十余岁,美姿容,善歌舞”(《旧唐书·恒山王承乾传》),所以深得李承乾宠爱。
宠爱到什么程度呢?
宠爱到“与同卧起”(《资治通鉴》卷一九六)的程度,也就是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做爱做的事。
在中国历史上,演绎这一幕断背山情节的绝非李承乾一人。远有卫灵公与弥子瑕的“分桃”典故、魏安釐王与龙阳君的“龙阳之好”;近有汉哀帝与董贤的“断袖”之风、陈文帝与韩子高的“男后奇谈”……历朝历代,有这种同性恋倾向和恋童癖行为的帝王将相可谓不胜枚举。
但是,别人有十个称心可能都没问题,而李承乾只要拥有一个称心就足以把他害死。因为眼下他的屁股正坐在一个火山口上,底下的夺嫡潜流正暗潮汹涌,随时可能喷发。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李承乾的这些龌龊勾当又怎么可能不被对手刻意曝光呢?
很快就有人把事情捅到了皇帝那里,李世民勃然大怒,当即把称心逮捕诛杀,并且把李承乾骂得狗血喷头,恨不得马上就把他废了。
在人的一生中,最难对付的敌人往往并非来自于外,而是来自于内——来自人性深处种种难以克制的欲望。一个人如果不能首先战胜内心之敌,他就不可能变得强大,更别指望战胜对手。在你死我亡的政治斗争中,你身上每多出一种欲望,都有可能会向对手暴露出一个致命的弱点,而对方就有可能抓住你的破绽,一举将你置于死地!
很可惜,大唐储君李承乾似乎不懂得这个道理。在魏王李泰处心积虑要整垮他的危急关头,他居然不懂得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甚至处处向对手暴露自己的死穴,这种储君不被废掉简直没有天理。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称心之死依旧没有引起李承乾应有的反思和警觉。他不但没有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反而在宫中为称心建起一座灵堂、供起一尊塑像,朝夕焚香祭奠,终日泪水涟涟。此外,他又把称心的尸体埋葬在东宫的后花园里,暗中追赠官爵,竖立墓碑。
对于太子的所作所为,李世民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这一点李承乾当然比谁都清楚。可他并不是想方设法挽回局面,而是连续几个月赌气不进宫朝见,甚至“命户奴数十百人专习伎乐,学胡人椎髻,翦彩为舞衣,寻橦跳剑,昼夜不绝”,因而“鼓角之声,日闻于外”。(《旧唐书·恒山王承乾传》)
这就叫破罐子破摔。
这就叫铁定了心,一条道走到黑!
李承乾认定称心事件是李泰告的密,对李泰痛恨到了极点,于是暗中组织了一个一百多人的刺杀团,头目有左卫副率封师进、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三人,李承乾命令他们——随时找机会干掉李泰!
此刻的李承乾当然不会知道,这伙刺客最终不但没有干掉李泰,其中一个反而出卖了他。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暮春,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终于走到你死我活的边缘,大唐王朝的储君危机也达到了一个临界点,而唐太宗李世民更是面临着一场即位以来最严峻的政治考验。
这一切是如此似曾相识。
一个雄心勃勃意欲夺嫡继位的藩王。
一个岌岌可危只能拼死一搏的太子。
一个惴惴不安唯恐悲剧重演的皇帝。
大唐王朝的政治K线图走到了变幻莫测的拐点,谁也不知道历史将作出怎样的方向性选择。
李承乾决定拼了——
纵然拼他一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他也在所不惜。
他知道,父皇李世民的废黜诏书随时会降临他头上,所以他只能孤注一掷、先发制人!
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李承乾决定拉一个人入伙。
谁?
侯君集。
他会入伙吗?
会的。李承乾对此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在所有的开国元勋和朝廷重臣中,只有这个人对现状最为不满,也只有这个人对天子的怨恨最深。
李承乾相信,有了他的加盟,这场储位保卫战和皇位争夺战定然会多出三分胜算。
事不宜迟,李承乾随即通过侯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时任东宫带刀侍卫),向侯君集发出了诚邀加盟的信息。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当贺兰楚石一脸神秘地告知来意时,侯君集的心里顿时滚过一阵莫名的兴奋和战栗。
憋屈了这么多年,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玩一把大的了!
侯君集立刻前往东宫拜会太子。
李承乾直言不讳地对他说:“看来我这个太子之位是朝不保夕了,先生何以教我?”
侯君集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字——反。
李承乾故作惊悚:先生何出此言,这可是要灭族的啊!
侯君集忽然把一只手伸到太子面前,声若洪钟地说:“微臣长着这只好手,就是要让殿下用的。”
李承乾大腿一拍:“好!要的就是先生这句话!”
侯君集看着太子那张骄矜而浅薄的嘴脸,不禁在心里冷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熊样也想当皇帝?等老夫帮你夺取了皇位,回头再收拾你,让你瞧瞧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紧继侯君集之后,李承乾又以重金收买了负责大内宿卫的禁军将领李安俨,让他密切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东宫通报。
汉王李元昌也极力煽动太子谋反,不过他的目标跟侯君集大不一样。
侯君集瞄准的是天子之位,这位王爷相中的却是一个美人。
他对太子说:“我最近看见皇上身边有位美女,琵琶弹得极好,等事成之后,希望殿下能把她赏给我。”
李承乾满口答应。
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咱们的了,更何况区区一个女人!
太子党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行动,朝中的一些王公贵戚纷纷加入,其中就有驸马都尉杜荷(杜如晦之子,娶李世民的女儿城阳公主)、开化公赵节(其母是李世民的姐姐长广公主)等人。这帮人歃血为盟,发誓同生共死,计划发动政变,派兵攻入皇宫。杜荷对李承乾说:“我最近仰观天象,发现有变化之兆,我们应该立即采取行动,殿下只要声称突发重病、生命垂危,皇上一定亲来探视,到时候计划必能成功。”
就在太子集团蠢蠢欲动之际,齐王李祐起兵造反的消息传到长安,李承乾冷笑着对纥干承基等人说:“东宫的西墙,距大内不过二十步,我们要是想干大事,岂能轮到他一个小小的齐王!”
然而,李承乾万万没有料到,他的“大事”最终就是坏在这个齐王李祐的身上。
李承乾及其党羽还没来得及动手,一场灭顶之灾便已从天而降。
【李泰的一步臭棋】
李祐败亡后,朝廷按照连坐之法,穷究他在长安的余党,事情竟然牵连到了纥干承基,有关部门立刻将纥干承基逮捕,关进了大理狱,准备处以死罪。死到临头的纥干承基为了自保,不得不主动上告,把太子党的政变阴谋一股脑儿全给抖了出来。
齐王李祐刚刚伏诛,太子谋反案旋即爆发!
在如此接踵而来的重大打击面前,李世民顿时感到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四月,李世民召集了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等宰辅重臣以及大理寺、中书省、门下省的主要官员,对太子谋反案进行会审。
审理结果,此案证据确凿,李承乾反形已具,罪无可赦!
尽管这样的结果早在李世民的意料之中,可事到临头,李世民还是感到无比心痛和无奈。他神情黯然地问大臣们:“该如何处置承乾?”
群臣面面相觑,没人敢发话。
太子谋反是帝国政治中最恶劣、最敏感的事件,这种事情谁敢替皇帝拿主意?
朝堂上一片沉默。
最后终于有一个小官站了出来,打破了这种难挨的沉默。
这个人叫来济,是隋朝名将来护儿的儿子,时任通事舍人。他对皇帝说:“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则善矣!”(《资治通鉴》卷一九七)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保住李承乾一命。
这样的答案当然也是李世民想要的。
四月六日,李世民颁下诏书,废黜太子李承乾,将其贬为庶民,囚禁在右领军府。不久后将其流放黔州(治所在今四川彭水县)。李承乾在这边瘴之地度过了两年生不如死的岁月,于贞观十九年抑郁而终。
处置完李承乾,接下来就轮到他那帮党羽了。李安俨、杜荷、赵节等人全部被斩首,但是另外两个人,李世民却想对他们网开一面。
一个是汉王李元昌。李世民打算饶他不死,无奈群臣极力反对,李世民只好将李元昌赐死于家中。
另一个就是侯君集。刚刚逮捕侯君集时,李世民就对他说:“朕不想看到你在公堂上遭刀笔吏的侮辱,所以亲自审问你。”但是不管李世民怎么审,侯君集就是拒不认罪。最后他的女婿贺兰楚石跳了出来,把老丈人与太子暗中勾结、策划政变的经过一五一十地揭发了,侯君集无话可说,只好低头认罪。
李世民念在侯君集跟随自己多年,而且是开国功臣,打算法外开恩,饶他一命。
然而,满朝文武却一致反对。李世民没办法,只好亲自到牢中去见了侯君集最后一面,说:“与公长诀矣,而今而后,但见公遗像耳!”(《旧唐书·侯君集传》)言罢泣下沾襟。
押往刑场斩首的时候,面对鬼头刀,侯君集表现出了一个沙场老将惯有的镇定与从容。他面不改色地对监刑官说:“我一误再误,终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是陛下尚为秦王时,我便已侍奉左右,此后又率部西征,攻灭了两个国家(吐谷浑和高昌),乞求陛下给我留下一个儿子,以继承侯家香火。”
侯君集被斩首后,李世民命人抄没了他的家产,但赦免了他的妻子和一个儿子,只将他们流放岭南。
太子终于出局了!
魏王李泰盯着那个空空荡荡的储君之位,嘴角掠过一抹深藏已久的微笑。
他相信,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适合成为东宫的新主人。
随后的日子,他天天入宫侍奉父皇李世民,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孝顺和谦恭。
李泰的表现让李世民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此时此刻,也唯有李泰可以抚慰这个天子兼父亲伤痕累累的心灵。
其实,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李世民一直都觉得这个儿子最像自己——他有志向、有韬略、有智慧、有才情,由这样一个儿子来继承帝业,应该是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更何况,李泰是嫡次子,眼下承乾既然已经废了,由李泰来继任储君,就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事情,相信那些一贯坚持嫡长制的朝臣们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基于这样的考虑,李世民终于向李泰当面承诺:准备立他为太子。
与此同时,李世民也就此事对朝臣们进行了试探。但是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朝臣们在新储君的人选上再次产生了重大分歧。
大臣们分成了两派。中书侍郎岑文本、黄门侍郎刘洎等人力挺魏王李泰;而司徒长孙无忌、谏议大夫禇遂良等人却表示强烈反对,他们提出了另一个人选——晋王李治。
事情顿时陷入了僵局。
就在朝野上下的人们认定魏王李泰入主东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之时,晋王李治就像一匹政治黑马蓦然闯进人们的视野中;就在魏王李泰自认为一只脚已经迈进东宫的时候,晋王李治就像一颗从天而降的拦路石横亘在他的面前。
看着这个嘴上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