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第2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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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李泌和李亨结下了不解之缘。李亨对他非常敬重,常称其为“先生”。从严格意义上讲,翰林待诏只是文学侍从,算不上真正入仕,而玄宗也曾经想授予李泌正式官职,却被他婉拒。所以,李亨和李泌实际上一直是“布衣之交”。
在东宫供职几年后,李泌因看不惯杨国忠的恃宠擅权,写了一首《感遇诗》讥讽朝政,结果得罪了杨国忠,旋即被逐出京师。李泌干脆脱离政治,从此躲到河南嵩山,开始了他的隐居生涯。
此后的几年里,李亨和李泌就断了音信。
当李亨从马嵬北上灵武之时,内心的彷徨和无助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李泌,随即派人前往嵩山寻访,希望李泌能出山辅佐他。
山河破碎、国难当头之际,李泌当然没有理由置身世外、袖手旁观。于是,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跟着使者日夜兼程赶到了灵武。李亨大喜过望,旋即引入内殿,与他促膝长谈。从此,李泌便以一介布衣的身份留在了肃宗身边,“出则联辔,寝则对榻”,就跟当年在东宫的时候一样。肃宗“事无大小皆咨之,言无不从,至于进退将相亦与之议”。(《资治通鉴》卷二一八)
很显然,此时的李泌虽然仍是布衣之身,但他对肃宗的影响力却远远超越了文武百官,甚至超越了宰相,完全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肃宗多次要任命李泌为宰相,可李泌却坚决推辞。他说:“陛下像朋友一样对待我,说明我的身份比宰相还要尊贵,何必一定要我入仕为官,违背我的心志呢?”肃宗只好作罢。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肃宗朝廷的规模越来越大,权威也日渐提升,一切都在朝着正规化的方向快速发展,因而李泌的布衣身份也越来越让肃宗感到尴尬。有一次,肃宗和李泌一起路过军营,士兵们就指着他们窃窃私语,说:“那个穿黄衣服的是‘圣人’,那个穿白衣服的是‘山人’。”所谓“圣人”,意指皇帝;而所谓“山人”,意思就是山野村夫了。肃宗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当然是老大不爽,于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改变李泌的布衣身份。
肃宗把外面的议论告诉了李泌,然后说:“值此非常时期,我虽然不敢强迫先生当官,但还是请先生换一件紫袍(三品以上官服),以免下面的人说三道四。”李泌不得已,只好接受。可李泌刚刚把紫衣穿上,肃宗就笑容满面地看着他说:“既然紫衣都穿了,岂能没有一个名分!”随即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道敕令,宣布任命李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所谓“侍谋军国”,是李亨的一项特殊发明,也是专门为李泌量身定做的。由此可见,为了让这个死活不肯当宰相的李泌有一个合适的名分,李亨可谓用心良苦。
这下子,李泌才知道自己被肃宗忽悠了,赶紧连声推辞。肃宗一脸正色道:“朕不敢封你为宰相,只是暂时给你一个身份,等到叛乱平定,便任你远走高飞。”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李泌要是再推辞,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李泌无奈,只好勉强答应。
李泌之所以死活不肯当官,首先当然是因为他那与众不同的个性。他一贯鄙视世间的虚名浮利,尤其鄙视那些为了权力、富贵而不择手段的钻营之辈。因此,即便是为了辅佐李亨而不得不出山,他也希望自己始终保有一种超脱的心态,不愿被世间的功名利禄所捆绑。
不过,这还不是李泌拒不为官的最主要原因。
事实上,李泌的真正动机要比这个深远得多。用明末思想家王夫之的话说,李泌之所以屡辞相位,是因为他心中怀有一种关乎唐室兴亡之“大机”。
众所周知,玄宗执政后期,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君轻爵位”而“人觊贵宠”。这两者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也就是说,皇帝既然滥封滥赏,不珍惜朝廷爵禄,百官当然只求谄媚皇帝,一心博取富贵荣宠。天宝末年,之所以内有杨国忠恃宠擅权,外有安禄山阴谋反叛,正是这一积弊导致的后果。
所以,李泌的“大机”,就是想铲除天宝政治的这种积弊。
具体言之,李泌是想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达成两个目的:一、为肃宗朝廷的文武百官树立一个榜样,使得“人不以官位为贵而贵有功,不以虚名为荣而荣有实”(《读通鉴论》卷二三)。也就是让官员们真正为国家和百姓做事,而不是唯上媚上,一门心思只想着升官发财。二、在此基础上,使肃宗朝廷至上而下都能养成一种“珍惜爵赏”“不贪荣利”的健康风气,为肃宗的中兴大业创造一个良好的开局。
毋庸讳言,以李泌一人之力,是很难改变一个时代的积习的,但是唯其如此,李泌的努力才更显得难能可贵。
能够得到李泌这种不世出的王佐之才,实在是肃宗李亨的幸运。李泌纵然改变不了一个时代的风气,但在辅佐李亨这件事上,他的智慧和才能还是绰绰有余的。
刚到灵武不久,李泌就曾经及时纠正了肃宗即将犯下的一个严重错误。那是关于天下兵马元帅的人选问题。
起初,肃宗是想把这个重要职位交给三子建宁王李倓,因为李倓生性英勇果敢,善于骑射,且富有才略。比如,李亨与玄宗在马嵬分兵后,北上灵武的主意就是李倓提出来的。后来,在奔赴灵武的一路上,李亨一行“屡逢寇盗”,全靠李倓“自选骁勇,居上(李亨)前后,血战以卫上”(《资治通鉴》卷二一八),李亨才得以转危为安。
这么优秀的儿子,李亨没有理由不把元帅的职务交给他。
但是,肃宗的决定却遭到了李泌的反对。他说:“建宁王固然是元帅之才,但广平王李俶是长兄。如果建宁王在平叛战争中立下大功,那将把广平王置于何地?”
肃宗不以为然地说:“广平是长子,本来就是未来储君的当然人选,何必一定要居元帅之位?”
李泌说:“问题是广平王现在还没有正位东宫!如今时势艰难,人心所向都在于元帅,倘若建宁王大功既成,即使陛下不以他为储君,追随他立功的那些人岂能答应?太宗皇帝和太上皇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肃宗闻言,不禁悚然一惊。
他一心只想着早日收复长安,却差点造成了一个严重的政治隐患。如果不是李泌及时提醒,他就酿成大错了。肃宗随即改变决定,把元帅的职务给了广平王李俶,命他统御诸将。
事后,建宁王李倓得知此事,马上向李泌当面致谢,说:“这正是我的心愿。”
李泌的这次劝谏,化解了一场兄弟阋墙的危机。
紧接着,他又对肃宗进行了一次劝谏,成功避免了肃宗与玄宗之间有可能产生的父子相猜。
有一天,肃宗和李泌在谈话,话题不知不觉扯到了李林甫身上,肃宗咬牙切齿地说,等到克复长安之日,一定要颁布一道敕令,将李林甫的坟墓挖开,焚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李泌却大摇其头,说:“陛下方定天下,奈何找死人寻仇!李林甫现在不过是一具枯骨,无知无觉,陛下这么做,只能徒然显示圣德之不弘而已。更何况,天下降贼的人那么多,一旦听到此事,必然心生恐惧,这不等于阻断了他们的自新之途吗?”
肃宗大为不悦,说:“此贼过去千方百计要害朕,让朕朝不保夕。朕能够活到今天,全靠上天庇佑!李林甫当时也看你不顺眼,只是未及对你动手就死掉了,难道你想宽恕他?”
李泌道:“臣岂不知李林甫当年的所作所为,但臣考虑的不是这些。请陛下想一想,上皇君临天下近五十年,享尽太平欢乐,而今一朝失意,远走巴蜀。南方气候恶劣,而上皇年事已高,若听到陛下敕令,一定会认为陛下是因为当年韦妃被黜一事记恨他(天宝五年,李林甫一手炮制了韦坚谋反案,太子妃韦氏受到牵连,李亨被迫与韦氏离婚,韦氏随后削发为尼)。倘若上皇因此产生不安和愧疚,以致感伤成疾,那么陛下必然会被人指为‘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亲’,到时候,陛下何以自解?”
肃宗闻言,顿时如梦初醒,当即起身,仰天长拜,说:“朕根本没想到这些,是上天让先生进此忠言啊!”然后抱住李泌,涕泣不已。
李亨的表现虽然比较夸张,但也是有感而发的。
毕竟,李林甫是玄宗多年宠信的宰相,有道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李亨要是真的把他挫骨扬灰,那无异于是在扇玄宗的耳光,你让他老人家的脸往哪里搁?更何况,李亨作为一个自立门户的天子,极力淡化“擅立”的恶名犹恐不及,何苦再招惹世人非议,无端背负“不能安君亲”的骂名呢?假如不是李泌深谋远虑,及时进谏,李亨显然又要犯下低级错误了。
李泌处处以大局为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固然对肃宗有很大的帮助,但有时候也难免因直言极谏而得罪人。
比如肃宗朝廷刚刚从灵武迁至顺化不久,李泌就得罪了一个特殊人物。准确地说,这是一个女人。
她就是肃宗的爱妃张良娣。
【张良娣:这个女人有心机】
张良娣是一个来头不小的女人。
她的祖母和玄宗的生母窦氏是亲姐妹。玄宗年幼时,母亲窦氏被武则天派人暗杀,玄宗就一直由他的姨母,也就是张良娣的祖母照料。为了报答对姨母窦氏的养育之恩,玄宗即位后,把她的四个儿子全部擢为高官。张良娣就是窦氏最小的儿子所生。天宝中期,张良娣被选入东宫为妃。当时太子妃韦氏已于数年前被黜,加上张良娣本人“性巧慧,能得上意”,所以深受李亨宠爱。
玄宗逃离长安时,张良娣与太子随行。此时张良娣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可她一直表现得非常坚强,默默忍受着颠沛之苦。据《旧唐书·后妃传》所载,当马嵬百姓“遮道请留”,劝太子不要入蜀时,张良娣也态度鲜明地“赞成之”。由此可见,张良娣很可能也事先参与了“父老遮留”这一幕的策划。
从马嵬分兵北上后,由于一路上不断遭遇危险,所以张良娣每晚就寝时,都会主动睡在外侧,把李亨挡在身后。李亨苦笑着说:“抵御寇贼,不是你们女人的事情,你何必睡外面?”张良娣却说:“现在的形势这么乱,殿下的卫兵又太少,万一出现紧急情况,妾身还可以替殿下挡一挡,以便让殿下从后门撤离。”
听到这样的话,李亨不可能不被感动。
到达灵武不久,张良娣腹中的胎儿呱呱坠地。可产后的第三天,张良娣就拖着虚弱的身躯,加入到了为战士缝制衣服的行列。李亨大为不忍,劝她安心静养。张良娣回答得很干脆:“这不是妾身静养的时候。”
李亨再一次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从此更加宠爱张良娣。
作为当事人,李亨除了感动,可能不会再有什么想法。可作为旁观者,我们却不能不说,张良娣的表现有些煽情,因此很容易让人产生某些想法。至少,从上面的几则感人小故事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很有心机。
女人有心机,是很让人头疼的一件事。而作为一个身份特殊、地位显赫的女人,张良娣的心机就更足以让人头疼了。
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势必要万分小心。万一你不小心成了她的对头,那你的麻烦就大了。
不小心惹上这个女人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李泌,还有一个就是建宁王李倓。
有一次,太上皇李隆基赐给了张良娣一张七宝装饰的马鞍,相当豪华,相当贵重。李泌一看就有意见了,对肃宗说:“如今四海分崩,应该以俭约示人,张良娣不应乘坐这张马鞍。臣斗胆建议,将上面的七宝珠玉摘下来,上缴国库,以备赏赐给立下战功的人。”
李亨正在思忖该不该把那些珠玉摘下来,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家乡里乡亲的,不至于这样吧!”
说话的人正是张良娣。
她是京兆新丰人,而李泌也是京兆人,所以张良娣才会酸溜溜地称他为老乡。
就这一句话,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上面那些感人事迹通通都是在作秀。她之所以口口声声替老公阻挡刀枪,还牺牲坐月子的时间替战士缝制衣服,真正的动机就是要获取李亨的怜爱和信任,而不是为了什么家国社稷。倘若她真的是为家国社稷着想,在听到李泌谏言的时候,就应该舍己为公,牺牲自己的利益,为天下人做表率。可她偏偏没有,而是说了那么一句酸溜溜的话,这说明什么?
这足以说明,张良娣上面的作秀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在舍小博大——忍受小痛苦,牺牲小利益,博取政治利益。
张氏的身份毕竟只是一个不高不下的良娣,并非真正的太子妃。所以李亨即位后,她并没有顺理成章地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换言之,在正位中宫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