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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沉香如屑-第41章

小说: 沉香如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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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远远看过去,只见那张华贵奢侈的长椅上不甚端正地坐着一个人。

柳维扬捏着玉笛,那支笛子经不住他这样用力地捏着,裂开了几道痕,有几块碎玉掉落下来。他背影挺拔,一步一步沿着走道往上走,每一步谨慎而缓慢。紧张的情绪很容易传开,颜淡不知怎么,也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起来。

待慢慢走得近了,那个在华贵奢侈的白玉镶金长椅上坐得不甚端正的人影愈见清晰。那人抬手支着侧颜,将手肘倚在椅子扶手上,身子斜斜地、甚至有些慵懒地坐着,眉目间恍然有千山万水,就这样毫不惊讶地、带着三分笑意看他们慢慢走近。

颜淡在洛月族已经看过邪神玄襄的画像,如今才知,那幅画像竟是没有画出其人神韵的万一。纵然他和柳维扬的眉目有九分相似,还是能够一眼辨认出这两个人。柳维扬确是不会有他那种狠绝,却丰神俊朗的姿态。

如果这长椅上坐着才是邪神玄襄,那么柳维扬又是谁?

颜淡微觉茫然,如果柳维扬不是玄襄,为什么之前的血雕见到他会有那种奇异的反应,为什么这两人眉目会如此相似?

只见坐在长椅上的那人终于动了一下,却又换了个更不端庄的坐姿,目光掠过底下,慢声道:“你们终是到了。”他看到柳维扬的时候,眼神略微一顿,还是带着三分笑意,不浓也不淡:“天极紫虚昭圣帝君,我的族人,我的兄弟。”

九重天上的九宸帝君一共有三位,为首的便是天极紫虚圣昭帝君,其后是元始长生大帝和东极青离应渊帝君。

而这位紫虚帝君运道委实不好,同计都星君当先进了云天宫,之后和那位玄襄殿下同归于尽,英年早逝,连半块尸首都没找回来。

当时他座下几位仙童都哭红了眼,强行拉着颜淡哭诉他们帝座是千古难得的仙君,风采翩翩不必说,为人严谨又和煦,细致又温雅,博贯古今,无一不知,只差痛斥天妒英才。颜淡悄悄地看了一眼柳维扬,风采翩翩也算了,那个和煦不知该从哪里找,至于细致温雅根本连个影儿都没有。

不过,玄襄好像刚刚说过,紫虚帝君是他的族人,他的兄弟?

也难怪那血雕的反应会如此奇特,他们的眉目会有九分相似。

莫非当年仙魔之战的时候,他们俩来了个里应外合,紫虚帝君其实是埋伏在天庭上的细作?那还真是可怜了计都星君,夹在中间生生成了垫背的。至于最后为什么云天宫会消失,魔境会毁灭,大概是因为玄襄和紫虚帝君分赃不均,生出了什么嫌隙,最后自相残杀了罢?

颜淡这个故事方才编了一半,只听玄襄沉着声音道了一句:“离枢,没想到许久不见,你倒成了这般中看不中用的模样。”

柳维扬已经稳住了气息,波澜不惊地说:“那也好过有人连投胎的本事都没有,只能把自己封在楮墨里。”

颜淡胆寒了。

只见玄襄突然长身站起,沿着台阶缓缓走了两步,眉目间似有千山万水:“这千年之间,我一直等着有谁能来,我愿倾己所有,以求得一件事。”他展开手心,一时间大殿上光芒耀眼:“我已经把自己的魂魄修补齐全,可以直接轮回转世。只要你能把我的魂魄带出这里,我愿拿全部修为和你交换,从此天上地下再寻不出一个可以同你比肩之人。”

柳维扬沉默一阵:“我只想知道,当年我到了云天宫之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失去这段记忆?”

“那时我解开魔境的镇境封印,这里的一切将要消亡,然后冥宫就凭空出现在这里。那位计都星君说要一探里面天地终极的奥秘,你们便一起结伴进了冥宫,至于后面的事我也就不会看见了。”

颜淡抬手抵着下巴,心中想着,听他们这一问一答,当年的真相倒是像这位玄襄殿下活得不耐烦了,自己把自己的地盘给毁了,紫虚帝君和计都星君看过这番热闹后,恰好瞧见那座喜欢四处乱飘的冥宫,而传说中那冥宫还带着天地终极的秘密,他们两个一拍即合,就结伴进去了。后来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紫虚帝君失去记忆,成了现在的柳维扬。

亏得天庭上的传闻一向来都是他们三位怎么大战一场,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最后才同归于尽,这根本和事实南辕北辙,难道那些传闻都只是传着好玩的吗?

柳维扬慢慢伸出手去:“我会帮你把魂魄带到的,你且放心。”

玄襄缓缓微笑,那笑意还是三分,不深也不淡:“那么,我就送诸位出去罢。”

他话音刚落,周围景象都扭曲旋转起来,一如当初进入魔相之时,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混沌,好似天地开辟之前的茫茫混乱,没有光,没有草木,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无力。不知身在何处,只能任由那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住自己。那股力量,完全不可抗拒。

混沌过后,颜淡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块石碑面前,周围的布置很是雅致,确确实实是回到神霄宫里了。

矮桌上那一壶茶正煮到沸腾,散发着阵阵茶香。

                  一点尾巴

茶香盈满于室。

柳维扬轻拂衣袖,将墨色的陶瓷盏推到桌子中间:“请用。”

颜淡拿起其中一只杯子,低下眼瞧着茶水的色泽,青碧清浅,淡香飘逸,茶叶如钩,正慢慢沉向杯底。她浅浅地喝了一口,不觉问:“你现在知道自己是紫虚帝君了,那么以后应该会回天庭吧?”据她所知,天底下的妖没有几只是不想飞升为仙的,而凡人也大多对求仙得道孜孜念念。更何况,凭他这么一长串仙号,便是在天庭也找不出几个可以平起平坐的,可谓风光无限。

谁知柳维扬不甚在意地说:“还没想过要回去。”

颜淡不由道:“你和那位玄襄殿下一般奇怪,他好端端的干嘛把魔境给拆了……”

“玄襄的血统并不纯,只不过因为他很能干,才会被族里的长老推上这个位置。而我却是在天庭长大,那回在云天宫见到他时,才知道自己还有兄弟。”柳维扬喝了口茶,又继续道,“玄襄觉得,他们的始祖就是因为不遵守天地法则,最后才会被女娲上神斩落剑下,完全是活该。后来的仙魔之战,他也是一力反对。”

颜淡既失望又遗憾,本来是多么轰轰烈烈的一场战事,结果却是玄襄自己临阵倒戈、搅得一团糟:“那他后来为什么想要转世,甚至还把自己的魂魄封在楮墨里?说起来,邪神不是该看不起凡人的么?”

柳维扬嘴角微挑,轻轻吹去茶水上浮着的茶叶。颜淡顿时毛骨悚然,他这个表情该不是在笑吧,还是那种阴笑。

“这个也是我不久前才想起的,那时听说玄襄不知怎么有了心爱的人,那人又轮回转世去了,他也想方设法想要跟着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不过照他那副皮相看,第一眼瞧见很少能有人不动心的吧?”

“那女子根本不认识他,他只是自己在一头热罢了。”

“……咳!”颜淡呛住了。

之后几日,颜淡把神霄宫逛了个遍,还找到柳维扬用来研药炼丹的药房。满架子全是瓶瓶罐罐,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皮面具,丑的俊的、半丑不俊的,每种都不缺。她数了数,发觉还是丑的多了七张。

结果到了晚上,颜淡做了一宿噩梦,梦里面她被做成了一张皮。正当她冷汗涔涔吓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还没大亮,一转头便看见不远处绰绰约约有一个人影。颜淡顿时寒毛直立,这里还是神霄宫罢,如果有贼能光顾进来,一定是天下第一贼。

只见那个人影长身站起走到床边,神清气爽地问了一句:“你醒了?”听说话的声音口吻,看那人的长相,是唐周没错。

颜淡沉吟一阵,问:“你是柳宫主扮的吧?”

对方皱了皱眉,没说话。

“你扮得真像,我都差点以为是唐周本人了。”

只见对方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面无表情:“你看我到底是谁?”

颜淡忙道:“连一道符纸都能画得那么气势非凡,自然非师兄你莫属了。不过现在天都没亮,你找我做什么?”

唐周一撩衣摆顾自在床边坐下,长眉微皱:“你说,有一件东西你一直很想要,后来好不容易得到了,却发觉这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又如何?”

颜淡左思右想,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来找我打禅机的啊,难道你以后不想当道士了想改当和尚?”话音刚落,额上已经被敲了一记。唐周收回手,脸也黑了一半:“谁和你说我是道士的?”

颜淡微微嘟着嘴:“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原本还想和他说男女授受不清,就算她是妖,他也不能连说都不说一声就闯进来,后来转念一想,唐周这人完全没有这种传统美德,说了也是白说。

唐周迟疑半晌,斟字酌句地说:“柳兄承诺为我办一件事,只要是他办得来的,什么都可以。”

“那你就让他帮你找到神器地止的下落,他既然能找到楮墨,这想来也不算强人所难。”

“你觉得,我应该让他找地止?”

颜淡拢了拢被子,不解地说:“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很想要地止,然后找到梦中那个人吗?难道你是叶公好龙?”

唐周低着头,轻声道:“有时候,我会觉得梦里那个人和你有点像……”颜淡僵硬地别过头看着他,心里直打颤:他下一句话该不是想说,那就直接把她当成梦中那个人算了?

“……虽然只记得一个背影,但是感觉她不仅容貌生得美,又善解人意,善良温柔,哪怕只是待在一起就会觉得高兴。”唐周一直望进她的眼中,微微耸肩,“这样想来,和你真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颜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气势万千地扯住他的衣领:“我哪里不善良温柔了?哪里不善解人意了?难道我长得很难看吗?”她抓着唐周死命摇晃两下,咕咚一声将他按倒在床上:“就算我长得不算是好看,起码也别有风味吧?我至少比沈家那个胡嫂长得好看多了!”

唐周轻喟一声:“就算你比胡嫂好看很多,那也没什么可得意的罢?况且,”他伸手拢了拢衣襟,把颜淡适才扯开的衣领给拢了回去:“你这个姿势,也不怕被人撞见了误会么?”

颜淡呆住了,她现在这样手上抓着唐周的衣襟、将他按在床上的姿态,分明就是意欲用强,忙手忙脚乱地爬到床的另一边:“这里好歹也是我住着的,你不说一声就闯进来不提,还好意思做出一副被我赚了便宜的样子?”

唐周微微笑道:“这便宜你确是赚了。”他支起身,又拢了一下衣襟,走到门边时又站住了,回首道了一句:“看天色还早得很,我先去睡了,你不妨再睡个回笼觉吧?”

颜淡捏着拳头,将牙咬得格格响:“师兄,你难道不觉得男女之间理应避嫌,这真的是一种难得的美德吗……”

唐周转身带上房门,笑着说:“你都叫我师兄了,亲密无间些也是应该的,怎么能为区区世俗所缚?”

颜淡很神伤。

这世间有不少修行的方式,其中最残忍的一种,便是在肉体上施加痛苦,在精神上进行折磨,最后终于超然物外。

颜淡现在,已经超脱了一半。

“当年你在天庭上化人的时候,我正去了西方论法,才错过了。你还有个双生姊妹的罢?”一个斜眼歪嘴的中年男子满面春风地从颜淡身边擦过,突然轻飘飘地扔下这一句话来。颜淡震惊万分,许久才回味过来,刚才那个语调声音,听起来像是柳维扬罢?

她连忙转身追过去,期期艾艾地说:“柳公子,你慢慢想起以前的事是该可喜可贺,可是真的不需要连带着我的份一块儿想起来,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么。”

柳维扬很是轻描淡写地说:“自然是记得清楚明白的,本来我是打算收你入我门下,可惜被你师父抢了先。”

颜淡干巴巴地说:“柳公子,收我为徒真的没什么好的,像我师尊,那几年掉了不少头发,都快秃完了。”她一想到差点要唤柳维扬为师父,不由寒毛直立。他那张常年面无表情、又过于青春年少的脸,实在让她那一声师尊不太叫得出口。

不得不的说,这一切都是缘。

他们便是缺了那师徒缘分。幸好幸好。

颜淡突然一个激灵,忙道:“柳公子,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不会时常记在心里罢?”

“这也说不好,说不定有一日想找个人说说。”他掸了掸衣袖,淡淡道,“喜欢听故事的人,也不少。”

颜淡挣扎许久,方才有气无力地说:“我懂了,你欠我的那个承诺,恐怕我都不会有用得着的那一天了。”

柳维扬走开几步,忽然又回过头:“你还记得在魔相的时候出现了翻天这件事么?我现下想到了其中缘故。”他语声低沉,入耳舒适:“你们其中一人,不该是现在这张皮。”他说完,便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下颜淡独自兢兢战战呆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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