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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朝花夕拾-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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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尽了力气来劝慰我,我抬起头来。

“我口渴。”我说。

“要不要喝点酒?”

“不,不妥,给我简单、清洁的水。”

“我听得懂,你放心。”他又不服气起来。

他给我一杯水,杯子用玻璃雕刻,明亮可爱地盛着水,已经是一件艺术品。

他摊摊手,“我喜欢你,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

我喝完水,把玩杯子。

“短头发,紧身裤,最好的打扮。”

我还是闷闷不乐。

“想念孩子?”

我点点头。

“有多大?”

“两个都九岁。”

“孪生子?”

“不是。”

“怎么会?”他睁大眼睛。

“胚胎在实验室长大,同时可以孕育无数个。”

他很动容,“啊,这是一项伟大的发现,女性怀胎实在太过痛苦,长达十个月之久,我听到这个消息太高兴了。”

我对他增加好感,只有上等男人才会怜借女人,越是下等的男人越坚持他们是两性中之优越者,因为自卑。

我说:“有很多母亲认为要恢复人体怀孕,亲力亲为亲情增加云云。”

“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我见过厂中女职员怀孕操作的苦况,是以本厂的产假特别长,太不忍心。”方中信说。

我赞同,“真落后是不是?号称万物之灵,光是生一个孩子便得牺牲一年时光,吃尽苦头。”

我们俩在这个问题上绝无异议。

“那么,”他终于去到细节上,“婴儿足月才领出来?”

“不错,孕育期间父母可去探望,同托儿所一样。”

“你也是那样出生的?”

“是,我是第一代。”

“普遍吗?”

“每个小家庭都想有一子一女,成人得利用每一分力气投入社会,怎么可以奢侈到坐在家里安胎。”

“说真的,在今日,也已经有许多职业女性无暇在青春期养育孩子。”

“会有解决的办法。”我说:“稍等二三十年便可。”

他苦笑,“长夜漫漫。”

我才是不晓得几时天亮。

“跟我出去走走?”

“你是决定收留我了?”

“还有什么办法,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会报答你的。”

他看我一跟,“算了。我还要先在你身上下重本。”

他带我去买衣服。

走到时装店才真的教人发呆。

我完全没有主意,方却似个中好手,他一定常带女朋友来选衣服,不然不会混得这么熟。

他帮我选了一大堆白色的衣服,牵牵绊绊,宽袍大袖,我都不肯试,这样下去,我同其他女友有什么分别,真是哭笑不得。

他说:“你别狷介,请松开眉头,我们纯是友谊。”

我仍然无法释然。

“来,走吧,到我工厂来参观。”

“不想去。”

“别钻牛角尖,天下不止你一个人有心事。”

我无奈,只得跟他走。

他的厂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当它是名胜区。

孩子们若能来到这里,不知道要高兴到什么地步。

方中信同我说:“你没见过新鲜的可可果吧,象榴莲,味道似喝花蜜一般,只有当地土著才享受得到,我在巴西的巴哈亚郡住过一星期,吃过一个,毕生难忘。“可可离开本家就身价上升,本厂采用的原料来自纽约的交易所,位于世界贸易中心。”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来,我们进入第一号厂房,在这里,发酵后的可可经热力压力变为巧克力酱。别老缩鼻子嫌落后好不好,什么,香?当然。”

“巧克力作为糖果吃是一八四七年才开始的事,富丽斯、吉百利、高达华、云豪顿,这些都是举足轻重的名字。”

“别象一根木似,来看,在这里,加了可可白脱及糖的溶酱要搅拌七十二小时。象不象童话世界?自小我就期待承继父业,我爱巧克力。看得出来?哦。”

“还有,请坐,你知不知道巧克力最神秘之处在什么地方?让我告诉你,巧克力含一种化学分子,当人堕入情网,他的脑子会分泌同样的分子。”

“真的?”我问。

“真的。”

“我相信。”

“来,试一试我们的巧克力吻。”

“什么?”

“吻。”

一小颗一小颗的尖顶巧克力摊在镂空花纸上,刚自机器间出来。

吻。

  第5章

  真浪漫,他们还有这种闲情逸致替糖果取这种名字。

我取一颗放进嘴里,没有取错名字,真如婴儿之吻那么芬芳甜蜜,带有一丝橙香。

如果我能回去,一定要带一些给两个孩子尝一尝,还有母亲,她是那么怀念巧克力。

“好过得多了吧。”方中信问我。

我点点头,答谢他的关怀。

他按铃,女侍取来两杯饮料,用银杯盛着。

“喝下你会更舒服。”

我知道这是可可粉冲的饮品,忙不迭的喝一口,烫了嘴,但还是值得的,真不愧是诸神之美食,我舔舔嘴唇,无限满足。

“还可以吧。”

“这样的美食,是否只有你可以供给?”

“通街都有,两角半一杯。”

“孩子们也喝得起?”

“自然。”

“太好了。”

“过奖过奖,所以,只要钻研一下,你会发觉我们也有些好处。”

我向他微笑。

他在他的世界里,恐怕是个吃香的王老五。

他当着我面签署了不少文件,没把我看作外人,我只觉自己身份暧昧,这算得是什么?我算是他的什么人?

在急难中,我与他认识才两天,已成为莫逆。

在这里,我只有他一个熟人。

“现在,让我们谈比较严肃的事。”

“是的,”我说:“我怎么回去?”

他狡猾的说:“这个不算重要,刚才你说,可可要绝种,而我方氏的事业会得崩溃?”

“我没说过。”

“陆宜,你对我要老实。”

“你是聪明人,我怎么教你。”

“这间厂有三代历史,职员共三百零七人,要结束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或者你可以安然步人廿一世纪,用化学品代替巧克力。”

“化学品?我不喜化学品,对我来说,不香的花不是花。”

“那你活该头痛。”

他点点头,“能知未来,不一定能够防范,并非好事,简直是不幸。”

他说得对。

方中信开始有心事,是我不好,我不该告诉他那么多。

我问道:“该说说我的事了。”

“我只是个糖果商,陆宜。”方中信说。

“你太蹩脚了,我知道许多故事,有很多地球人肯拼死命把天外来客送回家乡去。”我抱怨。

“哼。你指那位先生,是的,他肯。”

“谁,你说谁?”

“这件事很复杂,要从长计议。”

他在推搪我。不过他也说得对,这件事不能草率,这象是古代乡间受了怨辱的女子,要去到京师告御状,谈何容易。

要一步一步来。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一推,象是一天的工作就此完毕,好大的派头。

我们,我们要做到发昏才能拿到一点点薪水,,老板连写字楼也不设,发一套工具,人人坐在家中做,每分钟动脑筋,根本没有下班的时候。我羡慕方中信的生活方式。

他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见得日日这么舒服,有时十点钟还在厂里。”

“你的父母呢?”

“他们在外国。”

年少力壮的当权派,不用说。日子是过得逍遥他。

“来,我们可以走了。”

“我想看看我的车子。”

他有点不好意思。

我马上不悦,“你把它拆烂了是不是?破坏,你只会破坏。”

“你且别忙着骂我,我只不过开着它去兜了一次风。”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咦,你还懂得用这一句成语?”

“一路流传下来,怎么不懂?”我瞪他一眼,“我告诉过你我是地球人。”

我逼着他把我带到车房去。看到车子无恙,才放下一块大石头。

我说:“不准你的至亲友好再来玩我的车。”

“咄,要同样做一部出来,也不是难事,只是我们还未找到大量生产的办法,你稀奇什么?”

奇怪,这大概是我的错,在二0三五年,丈夫一开口便与我吵,在一九八五年,方中信也同我吵。

我从前一向没有检讨自己,看样子是我的不是。

“算了,回去吧。”他说。

在回程上他把车子开得飞快,象是炫耀。

我仍然想回家。

将来,当科学进步到可以在空间自由来往的时候,或许我们可以参加五天十天旅行团,随便挑选一个年代去做客人。但来了不能口去,滋味可大大不同。

到了方宅,甫推开大门,便有一只花瓶摔过来,差点落在我的头上。谁?人没有出来声音已经先夺人。我已经够烦恼,不要再叫我应付多余的人、多余的事了。

方中信把门踢开,象是应付杀手一样。

我看到一个妙龄女子站在大厅中央,叉着腰,双眼圆睁,瞪着他,当然也瞪着我,她怒火中烧,咬紧牙关,誓死要与我们算帐的样子。

要命,我想,这一定是粉红色浴袍的女主人,好,如今我水洗不清。我很疲倦的坐下来。

那女郎与方中信摊牌,哗,性如烈火,一手扯住他的领襟要请他吃耳光,而阿方也妙,一二三伸出手来挡,同她对招,纯熟得不得了,分明是练习过千百次,这是他的老情人,毫无疑问。

怎么这么凶,我与丈夫虽然唇枪舌剑,却从来没有动过粗,太过不堪。

一边嘀咕,一边又怕花拳绣腿会落在我身上,痛不会很痛,不过一世英名就此丧尽。

我想表自,又不知这种时候说什么话,惊骇莫名。

只见他们扭在一堆,丑态毕露,似乎还没有进化为人。

刺激过度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放开他,目标转向我,“你这骚货,笑什么?”

我,骚货?

我说:“我不是他的什么人,你别误会。”

阿方骂我:“没义气。”

那女郎气呼呼的坐下来,“你别让他骗到你,他甜言[·JAR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蜜语,低声下气,什么都来得。”她倾诉。

“不会的,我不会受骗。”

“你别夸口,他花样多着呢。”她警告女同胞。

“不是的,你弄错了,我是他长辈,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的。”

那女郎静下来,她似乎有点明白。

我留意她的神情,知道危险时期已度过,再转头看方中信,只见他脸上被她抓起几条细痕。

真窘,这家伙已丑态毕露,不知还有什么弱点未经暴露,难为我第一眼看见他,还把他视作英雄。

唉,这年头,女人越来越美,英雄却不复再见,原来五十年前,猛男已开始消逝。

“大家坐下来慢慢谈好不好?”我大胆建议。

那女孩子坐下来,拉一拉扯烂的衣袖,拢一扰长而鬈曲的头发。

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她,多么奇异的打扮:这么长而毫无用处的头发,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来打理,还有,十只指甲上搽着鲜红的颜色,这又有什么作用?难道她以为这便是美?脚上穿着一双古怪的、有高跟的鞋子,把她身体的重力全部倾向前方,是以她走路的时候,非要把胸向前凸,挺直腰板来平衡不可,比踩高跷更难。

我津津有味的打量她,她也在研究我。

她的敌意象是消失了,好奇的问我:“你额前那片东西是什么?会闪光。”

我不自在的侧过头去。

“你的头发全部剪光,几乎贴紧头皮,是最流行的样子吗?衣服那么窄,不过料子看上去好象很舒服,你好时髦,你到底是谁?”她趋向前来。

我微笑,“我是骚货。”

女郎不好意思起来,“你怎么会,你这样好气质……是我误会,你别见怪。”

咦,我倒是喜欢她坦诚,她这一赞令我飘飘然。

“你到底是谁?”她追问。

我是谁?我比他们大五十岁,只能做他们的婆婆。

于是说:“我辈份很大,我是方中信的表姑。”

“真的,他从来没同我提过。”她很有兴趣。

我索性同她开玩笑,“你叫我陆姑姑吧。”

她格格的笑起来,“这么时髦的姑姑。”

这女郎,忽晴忽雨,高深莫测。

方中信忍耐这么久,实在已经逼至墙角,大吼一声,“这里已经没你的事,莉莉,你还来干什么?”

莉莉转向他,“我未收拾东西。”

“你还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方冷笑。

“我的心。”莉莉抛过去一个媚眼。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这么肉麻,这么陈腔滥调的打情骂俏。

难怪方中信并不为其所动,一块冰似的态度:“你的心不是飞到朱七身边去了?我听说他在三藩市替你开了一个美金户口,那就是你心所在。”

莉莉不响,在屋内踱来踱去。

我担心她那双鞋,这种刑罚似的道具是怎么穿在脚上的?为什么穿它?

只见她挺着胸,耸着臀部,忽然之间我明白了,鞋是为了夸张她女性的特征而设。

为什么要展览女性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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