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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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儿,取些水来吧!我们把月饼吃了。”程本直打破了沉寂。
绎儿站起身,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走到门外向狱卒要茶水。
程本直却乘这个当儿掏出绎儿刚刚还给你小瓷瓶,塞给袁崇焕,压低声音道:“督师,把这个拿着。”
“这是什么?”袁崇焕皱皱眉,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小瓷瓶。
“福寿膏。”程本直一低头。
“哪儿来的?”袁崇焕虽是低声,但声音的严厉已经很明显了。
“我把家里的房契卖了……”程本直有些哽咽,“督师,本直无能救不了您的命,就指望着这个给您减轻些苦痛……我心里也好受……”
“你拿回去吧!想办法卖了它,换些盘缠,回辽东吧。”袁崇焕将瓶子递还给程本直,程本直却坚持不受,“本直,我已是朽木,清醒的死是读书人的尊严……”
“督师……”
袁崇焕不由分说将瓷瓶塞回程本直手中。
绎儿只是在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可在回首一瞬,流下了无声的泪。
两人无言的回到客栈,刚一进门,店小二便迎了出来:“两位,雁奴姑娘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女孩。”
绎儿闻言推开小二,疾步上了楼,气喘未定地推开房门:“雁奴!”
“嘘——”眼前谢弘把手放在唇边,示意她轻声。
“你怎么在这儿?”绎儿吃了一惊,“雁奴呢?”
“她去给郁妹找退烧药去了。”
“郁妹病了?”绎儿连忙坐到床边,伸手去摸小女孩的额头,“滚烫的!烧这么厉害,得找医士啊!”说罢,便要抱她起来,却被谢弘拦住。
“不行,她现在还在刑部通缉之下,京城的锦衣卫的耳目众多,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那也不能等死啊。”绎儿站起身去拧干脸盆里的湿手巾,“袁伯母怎么样了?”
“不甘受戮,投江自尽了。”谢弘的话音一落,绎儿手里的手巾在脸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怎么会?怎么……”绎儿失措地喃喃。
“绎儿……”谢弘站起身,正想安抚。
“娘!娘——你不要……不要丢下郁儿啊……娘——”袁郁在噩梦中挣扎着,哭喊着,伸着小手拼命在抓,“你不要丢下郁儿……”
绎儿快步走到床边,紧紧地握住袁郁的小手,袁郁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看在绎儿为袁郁擦去眼泪,理着及肩的鬓发,谢弘的眼神中,除了爱怜,更多了一分不合时宜的陶醉。绎儿全然不觉地兀自伤心:“郁妹,你好命苦……谢弘,把手巾拧干了给我……”
谢弘充耳不闻的,依旧傻站着。
“谢弘,你听见没有?”绎儿见身后还没动静,于是回过头,“谢弘……”
“啊?哦!”谢弘直到与绎儿的视线相交才回过神,转身去拧手巾。
“你发什么呆?”绎儿问道。
“我在想,如果不是祸起萧墙,不是我爹,也许现在我们正如自己期望的一般生活着,无忧无虑。”谢弘递过手巾,淡然一笑。
“期望的生活?”绎儿接过手巾,细心地敷上袁郁的额头。
“不理这些是非,平定了辽东,然后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和你长相厮守,再有几个孩子承欢膝下。”谢弘憧憬地甜蜜一笑。
“你还真有心思想这些。”绎儿有些疲惫,“你认为还可能吗?”
“你不希望这样吗?”谢弘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还是因为不原谅我爹,顺带附上我?”
“你没错,何谈原谅与附带?”绎儿走到窗边站住,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只是我无法接受,我要厮守的人却是仇人的儿子,而我的孩子身上也流仇人的血。在我心里,我杀了他都不解恨;可杀了他,我何以面对你?不杀他,我无以面对良心……”
“如果……我离开我爹,离开他的阴影,你会跟我走吗?”谢弘缓缓吐出酝酿已久的话。
“那你就是不孝,而我则是为了自私而灭了亲情。”绎儿没有明说,但弦外之音已经明了。
“那我怎么办?有家我难以面对,有妻子却不再相认吗?”谢弘强忍着没落泪,“你给我一个解脱的办法。”
“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断情丝。”绎儿忍痛不看他,“国家尚且危在旦夕,何谈儿女私情。”
“好个国家尚且危在旦夕!好个何谈儿女私情!”谢弘不敢相信地冷笑,“你残忍!真的很残忍!那我就为了斩断儿女私情,今生决不复娶,以赎父罪!”说罢,愤然的甩袖扭身要走。
“谢弘!”绎儿猛得回身,从身后抱住了谢弘,“不……”
“怎么?你后悔了?”谢弘任她抱着自己呜咽,依旧一副冷静的淡然。
“你没有必要用你的父亲的过错……折磨你自己……”绎儿本想制止,可一开口,却没来由的变成这么一句。
“可你也在用我父亲的过错折磨你自己!你不可否认,你也否认不了。你是爱我的……只是我们之间有了我爹罪恶的阴影,你不敢逾越。你以牺牲自己的感情来迁就我和我爹的亲情。你一再说这是理智,可连你自己的内心都接受不了。你让我放弃你,忘了你,可你知道,我忘了你的唯一办法是什么……是把心挖出来给你带走!只有我没了心,才不能体味痛苦的含义!只有我没了心,我才有活下去的理由……”谢弘埋藏在内心深处锥心刺骨的痛苦在这一瞬间决了堤,泪水也一并决了堤,难以收拾。
“不……你别说了!别说了!”绎儿的泪水早已止不住了,她不愿意让谢弘看到自己内心的妥协,赶忙扭过脸,可是泪水却一涟涟地濡湿了谢弘的后襟。
谢弘回过身,强扭过她满是泪的脸:“你转过脸来,看着我!你逃避不了!你以为你不看我就能逃避这一切吗?你逃避得了我,你能逃避得了你灵魂的折磨吗?你我的誓言是那么不堪一击吗?我不信!我不信!你坚强的外表无坚不摧,可我知道,你的内心脆弱不堪。这一切的痛苦你一个人根本扛不住的,你会垮的!你太不自量力了!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要说破……为什么……”绎儿在他面前抽泣着,一双眸子已经是哭得通红。
“你会妥协的,我知道……你会的!只要你还爱我……只要……”谢弘冲动的把她的柔荑拥在怀里,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激动连带着手臂的力度,几乎要把绎儿揉碎在怀里,“我为你分担一切苦痛,你就是我一生的妻子。”
绎儿感觉得到他的泪水从他的刚毅脸庞上滑落,又滴落在自己的额头和脸颊上,是热的,炙热的……
透过监狱的唯一的窗户看已经隔绝已久的外面世界,看着一轮圆月。皎洁的,单纯的没有杂质,人生的最后一轮圆月啊,你的光辉却不能抚平这世上的所有忧伤。
“明月当空,青春几何……”袁崇焕下意识地抚了一下鬓角的斑白。这样的中秋,平生最后一个中秋,他不禁感叹:几十年忙忙碌碌,征战四方,除了战场上的凯歌外,余下的,竟是背井离乡,抛妻弃子的隐隐心痛。也许,这是他一生欠下的,再难补偿的债。这个债他没有留给百姓、留给国家,而是如此‘自私’的留给了父母妻女,抄家充军是他送给家人的最后礼物……
这时,狱门外的一阵刀剑之声划破了月夜的宁静,也打断了他的沉思,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虎得站了起来。
“督师!”绎儿的声音证实了袁崇焕的预感,她手里提着剑,越发近前。
“你……”
“别说了!”绎儿不由分说,挥剑劈断了狱栏上的铁链,一下子冲进了狱门,“督师,快跟我走!”
“不行!我不走!”袁崇焕严词拒绝。
“督师,快走!没有时间了!”绎儿催促,见袁崇焕站在原地不动,于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走啊!”
“我不走!”袁崇焕甩开绎儿的手,厉声呵斥,“我为什么要走!”
“袁伯伯,绎儿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死,您要留着有用之身,为国……”绎儿回头急切的看了一眼在门口抵挡官兵的雁奴,“督师……来不及了!”
“我再说一遍,我不走!”袁崇焕强调,“我无罪,为什么要走?我所做的一切堂堂正正,没有愧对天地良心,我为什么要走?”
“您是清白的,可是皇上要置您于死地!请您不要再固执了!”绎儿欲哭无泪。
“我本无罪,谁能加罪于我!”袁崇焕正色,“不过一个死,他们要杀我,正说明了我的价值!”
“可您在用您的生命证明您的价值,这个代价太沉重了!”
“一个大丈夫不能战死沙场已经是无能,难道你还要让我以亡命天涯来过下半辈子吗?”袁崇焕一指门口,“你给我走!走——”
“袁伯伯!”绎儿扑通跪了下来,“我求求您!这是救您的唯一出路,您即便不为天下苍生,也要为郁妹考虑啊!袁伯母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让郁妹连父亲都失去吗?”
“……你告诉郁儿,我不是一个好父亲,让她不要以仇恨来过下半辈子,我可以保护大明的百姓,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袁崇焕的眼角终于挂上了一行泪,可他依旧坚定地站在原地,“你带她走,永远不要回来……走——”
“您不走!我就和您一起死在这儿!”绎儿一狠心。
“你……”袁崇焕愤怒了,“你给我走!走!我不想再见到你!走啊!”
“您不走,我也不走!”
袁崇焕一把夺过绎儿手中的剑:“你再不走!我马上自尽在你面前!”
“袁伯伯……”绎儿惊呼,“不要!”
“还不走!走——”袁崇焕将剑扔到绎儿面前,用尽力气吼道。
绎儿捡起剑,含泪回头,反身冲向门口。
袁崇焕颓然坐在了地上……
“小姐,人越来越多了,怎么办?”雁奴一边招架,一边问道。
“冲出去!”绎儿斩钉截铁,“郁妹还等着我们照顾,我们不能就这么死了!”
“小姐,这样走不是办法,还是让我先引开他们,你先走!”雁奴道。
“不行!”绎儿叫道,“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小姐,你答应过督师,你不能食言!走啊!”雁奴虚晃一下,顺势将绎儿推出圈外,“快走啊!”
“雁奴!”绎儿又要冲进去,却被一只手扯住了。
“跟我走!”谢弘一把拖住绎儿,直奔门外。
“不——雁奴会死的!我不能走!你放开我!”绎儿挣扎,“你居然跟踪我!”
“你在那里才会妨碍她!”谢弘吼道,“你在那里她才会死!”
“不——”绎儿看着狱门离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远,却难以回头,“我要救她!谢弘,你去救她!去啊!”
“你不要因小失大!”谢弘一把将她推到门外,“我答应你去救她!你先回客栈保护郁妹!”
“可是……”
“如果你真想救她,就听我的!”谢弘不由分说,抽身回头。
绎儿仰面望着天上的圆月,悲愤的泪水洒落了一地,她歇斯底里的狂叫:“为什么……为什么……天啊!你睁眼看看这一切啊……”
第四十九回
天色蒙蒙亮,程本直一身素白的出了门,往刑场而去。他的脚步沉重而凌乱,眼眸失神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路两旁的房屋树木依旧,可在程本直的心头却笼着一层浓黑的悲凉。
一个被冤屈而无怨无悔的坚强灵魂,即将从这个世上消失,去那一个不被人所知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是喜是悲,是否能有公正的对待,是否能远离战火和硝烟,谁也不清楚。因为,去那个国度的从来没有回头客。灵魂的心里明白,明明可以麻痹自己,可为什么还有选择坚强和清醒?难道仅仅是因为读书人的尊严吗?难道他要看着无知而愚昧的百姓将自己片片撕碎的惨烈吗?难道人间真的只有这样疯狂的“亡命之徒”吗……太多太多的问号,谁又能给予最终的解释和回答。苍天吗?可你寂寥无声!
程本直没有头绪,麻木地立在刑场不远的地方。他不愿站得太近,他怕自己会疯掉。尽管他相信自己有着足够的自制力。他的耳边不断回响着“清醒的死是读书人的尊严”这句铿锵有力的话语,眼前却浮现出一个个似乎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于谦、熊廷弼……那个行刑的青石台阶上,已被那一腔腔热血所染红。他们之间似乎都是一个个追随而去的,带着一腔正气,一腔热血。他们都有着金石般的脊梁,钢铁般的意志,凌云般的壮志和苌弘化碧的决心。而今,袁崇焕也将随之加入他们的行列,步入这历史的轮回。在程本直眼中,不知是喜是悲。
天色不觉间已经放亮,人们陆陆续续聚集到刑场,摩肩接踵,挥汗成雨。那嘈杂的议论声,犹如千万只苍蝇在耳边一般,嗡嗡乱叫,挥之却不去。其中夹杂着树上知了不识相的叫声,惹人心烦意乱。
“昨天刚过完中秋,今天就来看袁蛮子受死,真是痛快!”一个从远处走了的人说道。
“可不是!拖了一年多,依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