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第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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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儿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脸来看着父子俩打闹,其乐融融的氛围笼罩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哦……阿玛扔咯!扔咯!”豪格把猛瓘举到头顶,轻轻摇晃着,一脸的兴奋,“还不讨饶吗?我的傻小子哎!哈哈哈——”
“好了好了!才多点大!别给你弄死!”绎儿的心被他那双高举的胳膊吓得拎在了喉咙口,“快点放下来吧!蕊儿!”
“三小姐!”蕊儿应声进门道。
“把瓘儿抱下去吧,该喂奶了。”绎儿吩咐道。
蕊儿小心地从豪格手里抱走了猛瓘,恭敬地退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豪格凝视了绎儿片晌儿,试探着伸出手去抿她垂在耳边散落的发丝,绎儿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还生气呢?”
“不敢。”
豪格听她这般的口气,知道她余怒未消,讨饶的口气道:“罢了罢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伤你心了。”
绎儿心里满不是滋味,咬了咬下嘴唇:“你说的没错,广宁、锦州、遵化,你们什么时候输过。”
“咱不提遵化了,好么?”豪格体谅她的心,淡淡说道,“以后都不提了。”
绎儿不置可否,沉默下去。
豪格倾身过去,在她的娇额上点了一下:“对不起……”
绎儿的眼眶一热,忙扭过脸去,努力屏住哭泣的欲望,哽咽道:“犯不着……你来……来哄……”
“行了!大过节的,高兴点。”豪格舒了口气,言下快活了些,“我给你帶了个东西,你瞧见了一定喜欢。”
绎儿不说话,只盯着他往怀里去摸的手,等着他献宝讨好。
豪格神秘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条五彩的百索来,递了过去:“好看么?”
绎儿接过来,展开细看,但见五色的丝线扭结成了一股,缀着一双鸳鸯和并蒂莲花,五色交映,甚是漂亮,不由得展开了惊喜的笑颜:“好漂亮啊!哪儿淘弄来的?”
“听说你们汉人的端午节有好些个习俗,我也闹不清楚,问了范侍卫,他就跟我说了这个同心缕。我在街上淘弄了一早上,才挑了这个。”豪格也凑过来一起展玩,“你看多漂亮……”
纤手工夫,彩丝五色交相映。同心端正,上有双鸳并。
绎儿的心下暖暖的,嘴里不经意地呢喃起这句诗来,清香满颊,缭绕久不消。
豪格听不清她呢喃的诗句,只是醉心于她沉静的容颜,将她揽入怀里,细细宠溺地吻她的脸。
“王爷!”德希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怎么了?”豪格有些扫兴的略略松开了怀里的绎儿,“进来说。”
德希应声进了门来,也不敢抬头:“皇上宣召主子即刻进宫!”
“什么事情?”豪格缓缓站起身来。
“为了三路伐明的事情。”德希犹豫了一下,坦言道。
“哦。”豪格的脸色一沉,转脸对绎儿道,“那我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是。”绎儿脑子里嗡嗡作响,硬着头皮全无意识的答了一句。
门帘终于在片刻的拂动后静止了下来,绎儿的心却定不下来,惶惶的感觉让她喘不上气来。
“咣当!”一声炸响,吓得绎儿心惊肉跳。
循声望去,但见富绶擎着一双小手,傻乎乎地盯着地上泼了一地的糯米鸡汤,碎瓷片和汤汁鸡肉洒了一地,狼藉的如同绎儿无法收拾的心绪……
“大人!”杨陆凯一路拿着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冲进了屋子,跨门槛时,险些摔在地上。
卢象昇下意识的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情?”
“兵部六百里加急,辫子军入侵墙子岭,青口山。吴总督已经被杀了,正关至营城的石匣也尽皆毁坏。”杨陆凯上气不接下气。
卢象昇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勉强定住神:“怎么会这么突然?现在驻军到什么地方了?”
“牛兰!”杨陆凯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展开了地形图。
“居然绕过了关宁防线……辫子军虽然是绕道,可关宁防线对其一举一动也应该了如指掌,怎么会没有消息传回来?”卢象昇抬手标注着清军进攻的路线。
“怕是京城那帮腐儒又争吵了数日,才催兵部发的军报把!”山西总兵虎大威忿忿不平地捶了一下桌子,“哪一次不是这些腐儒误国误民!”
“如今说什么也是白说!大人,眼下怎么办?”杨陆凯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卢象昇刚开口,还洠С錾簧饫母呓猩悦磐獯础
“圣旨下——卢象昇接旨!”
卢象昇条件反射地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子。
“……召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虎大威即刻起兵入京勤王。加封宣大总督卢象昇为兵部尚书,赐尚方宝剑,接旨后即刻赴京入卫,总督天下援兵!钦此!”
卢象昇一直伏在地上,这时方才直起身接了圣旨和尚方宝剑,一脸莫名惊诧。
宣旨的差官扶起他:“卢大人,赶紧进京吧!万岁爷等着呢!”
话音刚落,院门外又匆匆进来一个侍卫:“大人,又有圣旨到了!”
众人立时面面相觑:“这……”
差官也吃吃啊啊的傻住了,一径望着卢象昇摸不着头脑。
“卢象昇接旨!”新到的差官高声叫道。
“臣卢象昇接旨!”卢象昇来不及想,又跪了下去。
“……赐山西宣大总督,加兵部尚书卢象昇尚方宝剑一柄,接旨之时,即刻入京,总督天下援兵。钦此!”
“臣卢象昇领旨谢恩!”卢象昇叩首谢恩,心里的焦虑又多了三分。
“两柄尚方宝剑了!今天这是……”捧剑的杨陆凯惊诧不已。
卢象昇站起身,望着前后两个宣旨的差官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看来,辫子军这次入关来势不可小觑啊!大家立刻收整所部,一个时辰后出兵入京!”
“是!末将遵令!”众将异口同声。
看着众将逐个退出议事厅,卢象昇长叹了一声。
不想这一声长叹却收住了杨陆凯本要出门的脚步。
杨陆凯转过身:“大人叹气莫不是为了赴京之事?”
“我很担心入京的速度能否赶得上辫子军。大同、宣府一旦有失,再想重整旗鼓也难了。”卢象昇靠在椅子上,整个人瘫软了下来,这在别人面前是从来洠г泄木俣
“大人怕是多虑了。依我看,辫子军这次玩得还是掠夺入侵的把戏。怕是这次我们全速返京,他们又撤了。”杨陆凯为他宽心道。
“你不用为我宽心了。这心岂是说寬,便宽得的?”卢象昇随手端起了茶碗,“上次入京之时,杨嗣昌已经对我主战之说大为不满。我也看得出满朝文武的心思,大多主和不主战。可而今的形势,你即使不想战,辫子军却也要惹上门来。祸起萧墙,战时掣肘的事情,屡见不鲜了。我卢象昇怕是这次也逃脱不了。”
“大人一向得人缘,掣肘之事,怕是多虑。”杨陆凯摇头道。
“主战之言一出,便是犯了众怒,何况皇上的心思,怕是也……”卢象昇的言语之间已见了哀恸和凄凉,他低头呷了口茶水,还洠У妊氏拢惚灰簧呓懈诺门缌顺隼础
“圣旨到!卢象昇接旨!”
“大人!”杨陆凯赶忙去帮他抚背,“你没事吧?”
“咳咳……”卢象昇咳得脸都红了。
“卢大人有恙在身?”差官交接完了,看见卢象昇咳个不停,关切道。
“没有……咳咳……多谢关心……”卢象昇忍着咳嗽道。
“大人可是病不得的!”差官忧心忡忡,“您可是咱大明的脊梁啊!大明全仰仗着大人呢!”
“不敢当!请进屋奉茶吧!”卢象昇谦逊着行礼,顺带塞给差官一点碎银子。
“不麻烦了!咱家还有事在身,还望卢大人尽快进京!”差官收了银子,拱手话别。
“是!卢某一定殚精竭虑,为皇上分忧。”
“留步!”
“不送了……”
卢象昇缄默着目送差官出门,突然开口道:“陆凯兄,你信天命么?”
杨陆凯捧着第三柄尚方宝剑站在他身后,听他问起这个,先是一愣,紧跟着一脸凝重道:“信!但更信‘人定胜天’,知其不可而为!”
卢象昇缓缓转过身,他反翦的衣袖中,一张字条随风掣掣着。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辉,泯灭了……
第二十二回
“嘶”得一声,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曹变蛟的眼睛本能地因为强光的照射眯了起来。
“天黑了,你怎么不点灯?”谢弘熄灭了手中的纸捻子,将烛台轻轻放在了桌上,踱步到了曹变蛟身边。
“心里烦闷……”曹变蛟张开双手,胡乱地用力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疲惫的闷声道。
“怎么了?”谢弘伸出受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似是安慰地拍了拍他,“才到这里上任,加了一个东协总兵的官衔就力不从心了?”
曹变蛟摇了摇头,将手中压的有些褶皱的军报扔给了谢弘:“辫子军又入侵了,你看看吧……”
谢弘展开来扫了几眼,立时明白了曹变蛟沮丧的原因:“是为不能入京勤王而气馁吧?”
曹变蛟长出了一口气,苦楚的一笑:“看出来了?”
“你别以为你脸黑就能隐藏一切杀机。”谢弘苦中作乐的玩笑道。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玩笑。”曹变蛟跟他急不来,“你当真是兵油子了,什么都无所谓。”
“急也是枉然。”谢弘倒是全不在意,平静的说道,“你看不出?这满朝的阁臣堂官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主战还是主和,还用你我操心么?卢大人虽是进京了,可是党争之下,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未知数。从来京城就是个多是非的地方,能活着出来,就是老天眷顾了。”
“有这么严重?”曹变蛟觉得他有些骇人听闻的夸大嫌疑。
“你进过京城么?”谢弘莞尔一笑,眼睛里全浮动起一丝忧郁的意味。
曹变蛟摇摇头,觉得自己没有经历过便没有说话的权力。
“京城看似繁华,却是个刀山火海的地狱。”谢弘长叹了一声,若有所指,心里黯黯的,“权力可以换钱,也可以呼风唤雨。老成谋国而善能终是寡者,身家诛戮者多,像王文成公者,能有几个?你没看到于少保、熊大人、袁督师的前车之鉴么?就连督师之死,因为是皇上面前定的罪名,街头巷尾,乃至笔记文人无不是罗尽罪名竭力诋毁。说好听的,是以皇上的英明马首是瞻,说难听的,不过是借此满足自己被权贵践踏压抑已久的报复心。世道如是,你以为督师的悲剧不会再重演么?”
曹变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严峻:“这么说,卢大人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谢弘点点头,无奈的叹了一声:“若是上天眷顾,大明命数不绝,或许会有奇迹。”
“卢大人是那么好的人,待人也和气,想是还不至于。”曹变蛟宽慰他,也是宽慰自己。
谢弘将目光投向烛台上那一点微弱的火光:“但愿吧……”
曹变蛟刚要开口,一阵夜风吹进了轩窗,灭了烛火,只留下了一缕袅袅升起的青烟在黑暗中叹息。
“臣非军旅才,愚心任申,谊不避难。但自臣父奄逝,长途惨伤,溃乱五官,非复昔时,兼以草土之身踞三军上,岂惟观瞻不耸,尤虞金鼓不灵……”
墨枯竭了,卢象昇抬起手腕,凝望着笔尖发呆。
烛火在笔尖的那一侧摇曳不定,并不起眼的曳影投在大帐的帐帘上,淡淡的。
他忽然记起了一柄上古名剑——曳影。
颛顼有曳影之剑,腾空而舒若。四方有兵,此剑则飞起,指其方,则讨伐。未用之时,常于匣里如龙虎之吟。
“如龙虎之吟……”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眶有些湿润了,“如今,我却如这曳影,只能作龙虎之吟……”
想起白天金銮殿上,众人用交加聚集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自己的一开口,一个字,都会被点燃的情景,内心里不觉的一阵紧似一阵的发寒。
他一个“战”字出口,把这满朝的文武全给得罪了。于是,从那一刻起,他身负芒刺,举步维艰。难道这一切真的如胞弟临行时占卜的结果一样吗?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他这一步,难道是迈上了不归之路么?他的抉择真的错了么?
剑架上,那青亮亮的柔韧剑锋已经许久没有快活的发出龙吟了,自从应诏入京北调,用它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战事倒是愈发的紧了。
他屏住了气息,不由自主地顺着剑架往上看去,正看见一旁挂着的箭袋,青缎上一只振翅的大鹏鸟神采奕奕的也像望着自己一样。眼前仿佛又浮现起八年前从大名府入京勤王的前夜,那一双熬得通红的眸子弯月儿样的向他笑着,双手捧着这箭袋递给他时的脉脉温馨:“相公,我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如她所愿,他非但旗开得胜,还得到了天子的嘉许,委以了重任;非她所愿的是,他从此虽然每战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