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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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我的耐性就练出来了——”
陈操之见陈尚这么从容,不急着说结果,就知道定有好消息,便笑道:“三兄现在也是磨砺弟的耐性啊。”
陈尚爽朗一笑,双眉轻扬,沉声道:“十六弟,爹爹让我先回来告诉你一声,我钱唐陈氏入籍士族有望,我与爹爹到建康时,郗参军尚未回姑孰,爹爹持郗参军之信去见贾弼之贾令史时,却好遇见郗参军,郗参军对十六弟赞誉有加,说是当世英才绝不能屈居下潦,请贾令史一定设法恢复颖川陈氏钱唐一脉之士籍——”
陈操之点头,颖川陈氏本是世家大族,恢复士籍的说法比较服众。
陈尚继续说道:“贾令史精研东汉以来世家门阀变迁,对中原士族、南迁士族了如指掌,看了我陈氏的簿阀和簿世,凝思半晌,与我父细细分析了当今士族形势,若论簿阀,颖川三大族,荀氏、陈氏和庾氏,陈氏排名还在颖川庾氏之上,今之大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家族显名也只在后汉桓、灵之际,陈郡谢氏更是后起门户,而汉魏之际真正的世家大族诸如范阳卢氏、博陵崔氏、弘农杨氏、河东裴氏都留在北地并未渡江南下,这些大族由于聚族而居、根深蒂固、部曲众多,无论匈奴刘渊、还是羯赵石勒、还是现在占据中原的慕容氏,对这些大族都是竭力拉拢,所以说真正的传承数百年的大族大多数还在北地,南渡的都是与元帝关系密切的一些新兴家族,这些家族在北地根基尚浅,跟随南下反而获得了的地位,而另一些渡江的北地大族如陈留阮氏、颖川荀氏、琅琊诸葛氏却未受到重用,沦落为二等士族,有些旁支更是成了庶族寒门,我钱唐陈氏便是其一。”
陈尚说了一大通,饮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又道:“这并非贾令史原话,有些话贾令史不会这么明说的,诸如新族旧族,那岂不是得罪人,是我听了贾令史的话后又翻看了贾令史编著的《姓氏谱》总结出来的。”
陈操之道:“三兄所言极是,对司马氏而言,是不大愿意让那些宗族部曲强大的门阀渡江的,怕危及其皇权,还是扶植新门阀更稳当,所以阻在淮南、淮北的流民宗帅众多,这些人成了江左的屏障——三兄,那贾令史又将如何助我陈氏恢复士籍?”
陈尚道:“贾令史言道,寒门入士籍极难,就连皇帝都无力将一寒门擢升为士族,因为这将动摇士族根本、坏了规矩,江左侨姓士族和三吴士族都会群起非议,所以说难是极难,好在钱唐陈氏并非毫无渊源的寒门,乃是陈长文之后,陈长文名气之大可以说在当今士族中无人不知,九品中正制让士族受惠实多,长文公的后人成了庶族,这让天下士族颜面无光啊,当然,单单擢拔钱唐陈氏入士籍,那承受的压力还是过大,会有很多人挑刺,诸如质疑咱们簿阀的真伪、非议我父祖辈官职低微等等,这就要求联合其他一些南渡后沦落的旧族,一起制造声势,将这一批旧族同时恢复士籍,在我陈氏拜见贾令史之前,有汝南梅氏、琅琊孙氏、荥阳郑氏分支、诸城刘氏分支、范阳卢氏分支都来求见贾令史,有的还到司徒府拜见大司徒司马昱,要求恢复士籍——贾令史之意是把这批北地旧族今为寒门的集中起来,一起向司徒府提出申请,请求廷议,要求划入士籍,这样可形成声势风议,入士籍的希望就很大。”
陈操之点头道:“很好,贾令史此法可行,对了,三兄,那琅琊孙氏是否就是孙泰一族?”
陈尚道:“正是,我这次回来就是来约孙泰一道进京,孙泰乃杜道首高徒,在建康颇有信众,琅琊孙氏也是北地世族,渡江后族无恒产、士籍无名,杜子恭以曾为琅琊孙氏谋入士族奔走,但未能如愿,所以此次入籍士族之举,邀孙泰一起去,就多一分胜算。”
陈操之眉头微皱,孙泰、孙恩叔侄三十多年后要掀起一场毁灭东晋的大乱,但现在孙恩还未出世、孙泰也只是天师道一个传法门徒,而且还是寒门,不能把尚未发生的大乱现在就怪罪到孙泰头上,他陈操之既灵魂融合到这个世上,总要改变一些什么吧——
陈操之道:“那好,三兄要受累了。”
陈尚兴奋道:“这是我族第一等大事,若成功入籍士族,陈氏列祖列宗都有光彩,子孙后辈受惠,我这么点辛苦算什么,还有,入了士籍,后年的齐云山雅集,谟弟、谭弟就能以士族子弟身份参加,定品也是六品以上,而十六弟也可以重新定品,以十六弟的才识和声望,定二品何难。”
陈操之问:“三兄,四伯父是如何吩咐的,这事现在能对族人宣布吗?”
陈尚道:“爹爹叮嘱过,不能说,非到入籍之事确定无疑才能告知族人,现在只推说为我谋取官职。”
又闲谈了一会,不觉日暮,陈尚回南楼去,不一会又送来一封信,是郗超写给陈操之的,郗超的章草书法秉承其祖大司空郗鉴和父亲郗愔的高妙疏散的书风,笔意流畅、风致高雅,信中无一字提到助陈氏入士籍之事,只说玄、佛之语,谈般若性空、说真如无我,又问陈操之见过东山谢安、栖光寺老僧支愍度否?
陈操之看罢信,问陈尚:“郗参军是否说了如何回信?”
陈尚摇头道:“郗参军只说盼早日再与你相见,秉烛联榻夜谈。”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陈尚便赶去杜府见孙泰,孙泰对陈操之颇为不满,起先对陈尚也很是冷淡,但一听是入士族之事,顿时大喜,便请陈尚一起去见其岳父杜子恭。
杜子恭听罢陈尚转述贾弼之之言,微微点头,却问:“是何人将钱唐陈氏引荐给贾弼之的?”
陈尚稍一犹豫,据实道:“是郗嘉宾郗参军。”
杜子恭含笑道:“吴郡传言,盛德绝伦郗嘉宾与江左卫玠陈操之一见如故,彻夜长谈,看来传言不虚,郗嘉宾对陈操之果然是十分惜才,要助钱唐陈氏入士籍,如此说陈操之日后是要入西府效力的了——”转头对孙泰道:“敬远,此次琅琊孙氏若能重入士籍,你要好生相谢陈操之才是,若无郗嘉宾之力,贾令史岂会如此竭诚相助!”
孙泰面上唯唯,心里颇不舒服。
杜子恭道:“事不宜迟,明日即便起程赴建康,我陪你们一道去,此次务必成功。”
孙泰、陈尚俱大喜,杜子恭在江左声望极隆,这声望虽非名士声望,但天师道的影响力是巨大的,有杜子恭同往,那就稳妥得多。
第二卷 深情 第二十七章 抉择
因为广陵名医杨泉建议陈母李氏多食山楂,现在七月初,有些早熟的野山楂已经可以食用,陈操之带着冉盛、来德,踏遍西湖周围群山,采得几篓野山楂果,这些形状如小梨子一般的野山楂果色泽鲜艳,有红色的、有黄色的,晶莹玉润象一颗颗玛瑙,简直让人舍不得入口。
陈母李氏每日食山楂十余枚,但山楂有些酸,陈母李氏的牙齿吃不消,陈操之就请来福妻子曾玉环将山楂果切片晒干,磨成粉,调以精面和蜂蜜,制成山楂丸,让母亲每日食几丸,老僧支愍度开的药剂也每日坚持服用,但似乎无甚效果,母亲的身体并不见好。
陈操之心想:“母亲年纪大了,这种先天性的心脏病是痊愈不了的,只要病情不加重就是万幸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母亲开心一些,希望四伯父和三兄陈尚早日带来入籍士族的好消息,母亲曾经说过,父亲生前也对钱唐陈氏沦为寒门叹息不已,若是入籍的好消息传来,可知母亲有多高兴。”
转眼又是一年的七月初七,七月初七是乞巧节、女儿节,只是这日天气不佳,阴霾重重,到傍晚时干脆电闪雷鸣,下起大雨来。
小婵、青枝很是失望,她二人还盼着祭拜天孙织女乞巧呢,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还有茶、酒和瓜果等祭品都已准备好,但这种大雨天气如何能露天乞巧啊!
东晋时月老的传说尚未流传开来,所以天孙织女除了赋予少女们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外,还肩负着月老之责,管着人间姻缘,会赐予虔诚祭拜的少女美满的姻缘,天孙织女与牛郎银河永隔,所以发大愿力祝福人间痴情女子吧。
晚饭后,小婵、青枝沐浴一新,坐到陈母李氏卧室陪老主母闲话,陈操之和宗之、润儿也过来了。
润儿道:“小婵姐姐,何时乞巧啊,润儿也要拜天孙乞巧。”
小婵听着楼外紧一阵慢一阵的雨声,有些意兴阑珊,说道:“这大雨天,不见月亮不见星星,如何乞巧啊,今年是乞不成巧了。”
青枝笑道:“润儿小娘子这么聪明,还需要乞巧吗?”
润儿道:“润儿觉得丑叔最聪明,润儿想求天孙让润儿学会作画、围棋和吹箫——”
小婵被逗笑了,说道:“学这些何必求天孙,求你丑叔便是。”
陈操之微笑道:“润儿是想求了天孙之后,然后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会了,省事。”
陈母李氏笑了起来,说道:“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这些还得勤学才行。”
润儿被丑叔说中了心事,忸怩道:“那好嘛,润儿好好向丑叔学就是了,可是小婵姐姐、青枝姐姐向天孙求什么呢?”
小婵和青枝还没回答,老丫环英姑笑道:“是求姻缘的吧。”
小婵、青枝都脸红否认,说她们只求心灵手巧、针织女工技巧娴熟。
陈母李氏道:“老妇糊涂了,都忘了小婵、青枝今年几岁了?”
青枝答道:“我二十一岁,小婵姐姐长我一岁。”
陈母李氏道:“啊,都过了二十岁了,是该为人妇、为人母了,老妇为你二人留心一下,有那殷实的农户、合适的子弟,就把你二人体面地嫁出去。”
小婵急道:“老主母,小婵要服侍你一辈子、照顾宗之和润儿长大,决不离开陈家的。”
陈母李氏忽然想到小婵、青枝还不算是西楼陈氏的人,她二人注的是丁氏家籍,要嫁她二人还得丁氏族长同意签押才行,便道:“改日让操之去向幼微说一声,看看丁氏家主的意思,女大当嫁嘛。”
小婵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青枝也说决不离开陈家。
陈操之道:“两位姐姐不用着急,我母亲也不是硬要把你二人嫁出去,总要你们自己愿意才行。”
陈母李氏笑道:“就是啊,难道老妇还舍得把你们硬嫁出去!”
润儿道:“嫁出去了就没有小婵姐姐、青枝姐姐了,润儿会难过的。”
小婵、青枝二婢都道:“不嫁,不嫁,就陪着润儿。”
陈操之岔开话道:“我看这大雨停了,云层散开,就能看到月亮和星辰。”
但陈操之这回似乎料事未中,大雨不停地下着,有下一整夜的势头,原本闷热的天气却是清凉了,这是秋季了啊。
陈操之待母亲睡下后,便上三楼书房读书习字,他现在用功最勤的是《焦氏易林》和郭象的《庄子注》,尤其是《庄子注》的玄学“独化论”,在时下流行的王弼、何晏的玄学中显得独树一帜,郭象反对王弼以“无”为本的本体论,玄学家的本体论,都不是讨论自然界或客观世界的存在问题,而是解决人的生命存在以及精神生活的问题,本体问题同心灵境界问题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郭象的“玄冥之境”是一种超道德的精神境界,从中可以理解为什么魏晋名士会做出很多“非汤武而薄周孔”的违背世俗道德的惊人之举——
陈操之每日都要读书到深夜,青枝带着宗之和润儿歇息去了,小婵还陪在陈操之身边,做些针线女红,不时抬眼瞄陈操之一下,看着操之小郎君灯下专心致志读书习字的样子,心里特别的宁静温馨,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亥时末,小婵便催促道:“小郎君,该歇息了。”忽然扬眉抬眼,作出倾听的神态,惊喜道:“雨停了。”急忙起身到楼廊上一望,压抑着喜悦的叫声:“乌云散了,我看到月亮了!”
陈操之起身道:“小婵姐姐还要拜天孙吗?”
小婵道:“未过子时,就还是七月七,可以祭拜的。”
陈操之道:“那好,我来助小婵姐姐。”
陈操之将三张金丝楠木几案搬到三楼露台上,小婵把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还有茶、酒和瓜果这些早已准备好的祭品摆上几案,捧来香炉,点上香,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去叫一下青枝,她不想错过乞巧的。”
青枝睡眼惺忪地来了,喜道:“真能看到月亮了,太好了,小婵姐姐运气好。”
陈操之负手立在一边,看着小婵和青枝恭恭敬敬地祭拜天孙,雨虽然停了,但四面天际犹有云霾,只天心偏西一侧有一大块朗朗无云,正好看到那一弯上弦月,被雨水洗过一般清亮莹澈,云隙间还点缀着疏疏几粒淡星。
陈操之不禁想起陆葳蕤,心道:“不知吴郡那边天气如何,葳蕤会等到这云破月出的一刻吗?”
小婵和青枝刚刚祭拜毕,一片云翳漫过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