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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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高半个头了。”
陈母李氏笑道:“个子高有什么用啊,至今还未有谁家女郎看上他,也无人上门媒妁提亲,老妇现在最挂心的就是这件事。”
丁幼微用团扇掩着半边脸“格”的笑了一声,说道:“阿姑未听说吗,小郎端午前从吴郡回来,那吴郡的女郎、娘子纷纷示爱、送小郎香囊,有好几十只啊,若小郎还要担心婚事,那天下男子都娶不到妻子了。”
陈母李氏摇头笑道:“那些都是作不得数的,真要哪天定下一门亲事,那我这个做娘的就死也瞑目。”
丁幼微看了陈操之一眼,转头对陈母李氏道:“阿姑莫要催小郎嘛,以小良好的才貌,现在又是六品官人了,总要娶个士族女郎才般配。”
陈母李氏对当初陈庆之娶丁幼微的艰难可谓心有余悸,不过幼微就在身边,她当然不能多说什么,只是道:“能娶到士族女郎那敢情好,可是象你嫂子这样贤惠的,六丑你有这福分遇到吗?”
陈操之只是笑,不说话。
丁幼微道:“六丑是大福之人,他会遇到更好的。”
自庆之去世后,今日是陈母李氏最高兴的一天,儿子正式定品了,幼微又能回来看望她,一对可爱孙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听长辈说话,这是天伦之乐啊——
一缕箫声在房间里盘旋缭绕,明快宛转,悦耳动听,楼廊上的小婵四婢也听得入神,每夜这一刻,整座坞堡都会安静下来,东、南、北三楼的陈氏族人都在侧耳倾听陈操之的箫声,这箫声给人笃定、安宁之感,让人觉得明日朝阳升起,钱唐陈氏会愈加兴旺昌盛。
第二卷 深情 第二十一章 借问茑萝何处有?
待陈母李氏睡下后,丁幼微才牵着宗之和润儿退出到楼廊上,小婵迎上来轻声问:“娘子夜里在哪个房间歇息,任凭娘子挑选?”
丁幼微道:“先上去看看。”
青枝掌灯,陈操之陪着嫂子丁幼微上三楼,小婵、雨燕、阿秀跟在后面。
坞堡的板梯约为五晋尺宽,可容两人并肩而行,丁幼微一手牵一个孩儿就有些磕磕绊绊,润儿却很高兴,说道:“今日人多热闹,润儿真快活。”
陈操之心道,是啊,西楼上下三层数十个房间,一楼就是来福一家八口、还有荆奴和冉盛,二楼、三楼只有母亲、英姑、宗之、润儿、小婵、青枝和他总共七个人,是很冷清的,还好去年小婵、青枝来了陈家坞,不然更是空空荡荡,而他又是大半年在外游学,宗之、润儿小孩子,自然感到孤寂——
陈操之听到嫂子丁幼微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嫂子明天就要回丁氏别墅,嫂子肯定担心明天宗之、润儿会难过,便道:“咱们陈家坞以后会越来越热闹。”
丁幼微想起刚才阿姑说的话,不禁破愁为笑,说道:“嗯,等你们丑叔娶了妻子,那就会跟来一大群人,还得担心房子不够住呢。”
润儿便问:“娘亲,润儿和阿兄应该称呼丑叔的妻子为丑叔母对吗?”
小婵四婢都着嘴笑了起来,丁幼微也笑,说道:“叫丑叔可以,丑叔母不许叫,就称呼叔母。”
说话间,上到三楼,楼梯右侧的陈操之的书房里传出敲棋声,杨泉和丁春秋还在对弈。
三楼一共十二个大房间,每个大房间又分里外两小间,靠楼梯左边这一侧的六个大房间依次是陈母李氏原先的卧室,去年端午之前宗之、润儿都与祖母还有英姑住在这个大房间里,小婵、青枝来了之后便各带了一个孩子分开住了;其次是宗之的房间,小婵与宗之一起住;再过去便是陈庆之的书房,间壁就是陈庆之与丁幼微的卧室;再边上是润儿青枝的住处,最头上的是小厅和鹤鸣堂。
丁幼微立在楼梯口踯躅着不敢走过去,那边是她与庆之的卧室和书房——
陈操之道:“嫂子今夜就在我娘这个卧室歇息吧?”
润儿道:“娘亲今夜和润儿睡一起。”
宗之道:“我也要与娘亲在一起。”
丁幼微声音微颤道:“到我原先的卧室和书房去看看。”
小婵便到左起第三个房间里把青铜雁鱼灯点亮,丁幼微走了过去向里一看,油灯光线柔和晕黄,室内的屏风、莞席、木俎、箱奁、铜瓯、轻轻拂动的帐幔……所有摆设都与她离开之时一模一样,就好象她梦中多次回来看到的一般,若不是两个孩儿温热的小手就在她的掌心握着,她真怀疑自己又做梦了——
小婵低声道:“这个房间依然每日洒扫,这莞席和帷幄还是今年初更换的,原先的帷幄有些发黄了——这都是老主母吩咐的。”
丁幼微悄立良久,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痛上心头——
陈操之不想让嫂子丁幼微过于伤感,说道:“嫂子,到书房看看去,宗之和润儿每日都是这边书房读书、习字。”
润儿道:“润儿每日还弹箜篌、阿兄吹玉箫。”
陈操之道:“宗之、润儿,赶紧去展现才艺,让你们娘亲惊喜一下。”
丁幼微被两个孩儿拉着出了这间卧室,站在廊上回头望,小婵正将青铜雁鱼灯熄灭,这间她与庆之居住了近六年的卧室顿时陷入黑暗之中,那些逝去的恩爱、甜蜜永不会再有了,死生契阔,未能偕老——
……
刘尚值很尽职,次日辰时初,他就带着二仆一婢从十五里外的刘家堡赶来,杨泉即向陈母李氏和陈操之辞行,陈母李氏以五两黄金相谢,说杨太医大暑天的往返两千多里,实在辛苦,务必收下这微薄诊金。
——六两黄金约值三万四千钱,实在不能说微薄——
陈操之才学如何杨泉并不知晓,但桓伊、全礼、陆纳、郗超、谢安,这些当世一流人物都对其赞誉有加,陈操之的学识是不用怀疑的,士族子弟的名声或有华而不实之处,但寒门子弟要闯出这么大的名声,没有真才实学是不可能的,不说其他,单单这容止风仪就难得一见,所以杨泉决意结交陈操之,千里远来,干脆做足人情,他杨泉也不缺这几万钱,当下固辞不受,说道:“老夫人,杨某不辞辛劳远来,固然是因为陆使君重托,但令郎的纯孝也让杨某深为感动,真庆道院十日抄写三十卷《老子五千文》,这岂是一般少年人做得到的!杨某敬重令郎,这诊金我不收。”
陈母李氏听杨泉如此夸赞她儿子,又欢喜又感激,便收起金子,命来德去二楼仓库取五匹细葛、五匹苎麻、五匹素罗、还有一些农家特产,一起搬到杨太医牛车上,说这都是自家佃户生产之物,杨太医万勿推辞,不然她心下难安。
杨泉便笑纳了,陈母李氏又分别给了杨泉的药僮和车夫赏钱,亲送杨太医、刘尚值出了坞堡,叮嘱陈操之多送一程。
陈操之将昨夜写好的一封书信托刘尚值呈与陆太守,与杨泉、刘尚值往北边走边谈,杨泉说起庾希的病情,笑道:“论起来庾内史还应感激操之,庾内史服五石散已积下病根,这次受激发散出来,为害尚不烈,若是自然发病,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陈操之微笑不语,庾希怎么也不会感激他的,这次定品庾希碍于名声没有再为难他,难保日后不打压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庾氏根基尚在,依然是江左顶级的高门大族。
说起五石散,杨泉便又说到陆纳之子陆长生,摇头叹道:“陆长生病情比庾希严重得多啊!”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说。
陈操之送出五里外,杨泉道:“操之,回去吧,好生照顾你母亲,少吃盐、多食山楂,莫使令堂大悲大喜。”
陈操之深深一揖,恭送杨太医上车。
刘尚值上了车又跳下来,说道:“子重,差点忘了一件事,顾长康上月寄了一封信给你,那个老芒头的儿子就送到我手上了,信我忘了带来了,长康说八、九月间会来吴郡小住,与你切磋画技——长康还不知道你已经回钱唐了。”
陈操之道:“若长康到了吴郡,就请他来钱唐找我,仙民不是要来吗,到时你向陆使君告假,陪他二人一起来。”
陈操之目送杨泉和刘尚值的牛车远去,才转身与来德、冉盛回陈家坞,走到松林边时,见东去余暨那条路驶来三辆牛车,车边还跟着六、七个仆从,陈操之只瞥了一眼,心头一震,这是陆府的马车和府役!
那个戴着竹笠的黄胖执事远远的便大叫起来:“陈郎君——那不是陈郎君吗!”
陈操之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快步迎上前去,就见前面那辆牛车跳下一个小婢,正是陆葳蕤的贴身侍女短锄。
短锄看到陈操之,惊喜道:“陈郎君,真巧啊,没想到真能遇上陈操之。”又跑到中间那辆牛车边上脆声道:“小娘子,真的是陈郎君,真是太巧了。”
梳灵蛇分髫髻、着花罗衣、碧萝裙的陆葳蕤下了车,上午的阳光照过来,这女郎娇美的脸庞绯红如霞,眼波盈盈望着陈操之走近,唤一声:“陈郎君——”
陈操之作揖道:“葳蕤小娘子安好,是来访明圣湖畔的‘羽衣茑萝花’的吗?”
陆葳蕤微一蹰躇,她身边的小婢簪花便道:“是啊,陈郎君,我家小娘子就是来明圣湖赏花的,去年不是也来过吗?”
小婢短锄道:“知道陈郎君是钱唐人,又住在明圣湖畔,我和簪花姐姐都说会不会遇上陈郎君呢,没想到真遇上了。”
陈操之听这两个小婢你一言我一语,明显是在为陆葳蕤掩饰,这自然是因为有另外几个陆府执事和仆妇在的缘故,看来这两个小婢是知道陆葳蕤的心事的。
陈操之微笑道:“我在吴郡多蒙陆使君关照,现在葳蕤小娘子赏花来此,在下少不得要做个东道主,请葳蕤小娘子、还有诸位执事一起到陈家坞饮一杯茶水,解解渴——那‘羽衣茑萝’我也知道在哪里,等下领葳蕤小娘子去观赏。”
几个陆府执事和仆妇都眼望陆葳蕤,等葳蕤小娘子示下。
陆葳蕤脸上红晕不散,不敢看陈操之,说道:“赶路乏了吗?那就去歇会吧。”
那黄胖执事向陈操之拱手道:“那就要叨扰陈郎君了。”
冉盛笑嘻嘻道:“诸位都随便我来,不远,三里路不到,桂子酒、茉莉香茶尽有。”
陆葳蕤趁那些仆役没注意,飞快地问了一句:“陈郎君母亲安好吗?”
陈郎君道:“还好,你先上车,到了再说。”
陆葳蕤见陈操之意态祥和,料想其母并无大病,便放了心,坐回马车,短锄和簪花这两个小婢跟着陈操之走路,一行人往陈家坞而去。
第二卷 深情 第二十二章 宛若玉人
六月二十二是中伏天,可以说是一年当中最闷热的一天,虽然现在是上午巳时,炎阳威力尚未充分显现,而且陈家坞这一带林木茂盛、又有碧波千顷的西湖吸纳暑气,但在这样的酷暑天气赶路,还是觉得热不可当。
跟随陆葳蕤来明圣源的有两个执事、三名府役、两个仆妇,还有就是短锄和簪花这两个小婢,这时都想早点赶到陈家坞好好歇一会,他们可是一大早就赶路了,葳蕤小娘子为看花可真是心急啊。
绕过那片松林,倚山而建的陈家坞堡就巍然显现在众人面前,冉盛指点着坞堡热情洋溢地向陆府仆役介绍着陈家坞如何如何的好,山清水秀、人情和美——
陆葳蕤撩开牛车前稍的纱幔看着前方那岿然屹立的坞堡,一颗心“怦怦”的跳得厉害,对着跟在车边的陈操之轻轻招了招手:“陈郎君——”
陈操之靠近一些,就见陆葳蕤探头出车窗,伸一根嫩如葱白的食指,指着坞堡后面那座青翠山峰说道:“这是九曜山——”
陈操之微笑道:“是了。”
陆葳蕤道:“陈郎君的的那幅《山居雪景图》画的就是这九曜山和陈家坞,画上白雪皑皑,现在是满目青翠,不过隐约也能辨得出来。”
陈操之道:“画笔太拙,不能表现美景之万一,这次葳蕤小娘子可以好好赏看。”
陆葳蕤“嗯”了一声,与陈操之目光一接,便即分开,真有千言万语,却不得尽情倾诉,只能说些浮泛言语。
眼看着坞堡渐近,陆葳蕤有些心慌起来,又轻唤道:“陈郎君——我,我不去了吧?”
陆葳蕤与陈操之说话时,短锄和簪花两个小婢就紧走几步,与那两个仆妇咭咭格格说话,嘴巴不得停。
陈操之知道陆葳蕤的情怯,含笑道:“过门而不入怎么行,我不都见过陆使君和张姨吗?”
陆葳蕤晕红上颊,瞟了陈操之一眼,微嗔道:“陈郎君取笑我!”
陈操之低声道:“你来,我非常欢喜。”
陆葳蕤脸更红了,不再说话,只一直看着陈操之,陈操之头戴缣巾,身穿白色细葛长衫,走起路来大袖微摆,从容飘逸,侧面看过去,眉如墨画,鬓若刀裁,高挺的鼻梁显得峻拔不凡,嘴唇抿着,车窗外阳光彻照,陈操之的额角微微有些汗珠——
短短三里路,陆葳蕤感觉走了好长时间,又觉得只是一瞬,等快到陈家坞大门时,才回过神来,唤道:“簪花,上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