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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上品寒士-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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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盛瞪起眼珠道:“敢情都在说我们小郎君啊,这算什么怪事!”

陈操之微微一笑,向祝氏兄弟一点头,大步奔过。

这日上午,陈操之温习了一遍《小戴礼记》,又练了小半个时辰的书法,自去年四月以来,他每日习字时间都在两个时辰以上,依旧保持每日抄书的习惯,至今已抄书近百卷,宗之和润儿是不愁无书可读了,但就书法而论,长进不明显,笔法固然是纯熟了,可是意韵尚不生动,尤其是右手的《张翰贴》式行楷,因为只凭记忆临摹,日复一日,反倒越来越觉得学得不象,失了欧阳询的笔意,又觉得白马作坊的有芯紫毫笔较硬,提、按、转折之际不够灵活自如,想着哪日做一支羊毫笔试试。

午后,陈操之在桃林间漫步,寻找作画的灵感契机,在溪畔又遇祝英台,祝英台带着一个小僮,手里把玩着玉如意,点头微笑,错身而过,并未交言。

陈操之虽不是有心要探这祝英台秘密,但毕竟心里横亘着那么个久远的传说,好奇心难免,有意无意朝祝英台脖颈和胸前扫了两眼,祝英台脖颈柔细,喉结不甚明显,但很多男子喉结也不甚突出,以此来判断男女不足为凭,至于胸脯,非礼勿视,陈操之只是掠眼而过,也未见丰满突出,而且春寒犹在,衣裳重重,既便有曲线也模糊了——

想到这里,陈操之哑然失笑,心道:“祝英台是男是女关我何事!若是女的就等那梁山伯来吧,真不知梁山伯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这个恃才傲物、牙尖嘴利的祝英台倾心?”

陈操之回到桃林小筑,开始铺陈作画,学卫师先用细笔勾勒,陈操之前世学的西洋风景画,比较注重写实,而魏晋时的画风注重神韵,对写实不甚看重,为了风神气韵,景物是可以用意更改的,所以陈操之尝试着将狮子山移至桃林小筑后面,小溪也更曲折多姿了,而两岸数千株桃树,俱用写意笔法氤氲渲染——

画得入神,晚餐也顾不上吃,直到五尺绢本上底稿全部画好,陈操之才搁下笔,在来德捧上的木盆里洗手,一边还扭着头看画稿,心道:“惜哉,卫师、顾恺之不在此,不然一边请教一边作画会获益很多,只有改日向陆葳蕤请教了,至于那位陆夫人,只有等画好后再请她品评。”

晚饭后已经是戌时,陈操之正在洗浴,听得有外人来到草堂,向丁春秋说着什么,待他浴罢出来,却已不见有人,丁春秋和刘尚值在看一张小贴,便问:“何人找我?”

丁春秋怒形于色道:“祝氏兄弟遣仆邀你去弈棋,我见你在洗浴,又知你不会弈棋,便说我愿代你前往,可恼那贱仆竟掉头便走了。”

丁春秋从未见陈操之下过围棋,想当然以为陈操之不会下棋,他倒是会一点,想着大家士族对士族,交往一下也好,现在顾恺之已经不在这里了,等下月初他父亲丁异来一看,好嘛,就和几个寒门学子混在一起,岂不是丢士族子弟的脸!

其实按丁春秋现在的想法,他对陈操之、徐邈已经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陈、徐二人的学识远在他之上,其勤奋刻苦和品行也让他敬佩,但世事如此,他丁春秋不能惹父亲生气啊,所以想结识祝氏兄弟,万万没想到这祝氏仆人也如其主人一般傲慢无礼,放下贴子便走了!

刘尚值笑道:“子重你来看,这个祝英台嘴巴上不饶人,字也写得极妙啊,真是有才,不服不行啊。”

陈操之接过刘尚值递过来的的一张小纸笺,只见疏疏三行字,学的是书品第一的谢安行书,字迹随意洒脱、圆劲古雅,虽是信笔之作,但结体匀整安稳,显示书写者气优雅的情态——

小笺三行三十三字,写的是:“英台白:推窗望月,清辉满室,忆君略窥门径之语,思欲手谈一局,扫室以待。英台顿首。”

第一卷 玄心 第八十一章 且听月夜敲棋声

去年冬月,陈操之从陆纳那里借得谢安的真迹《赠王胡之书》,每日临摹五遍,接连临摹了半个月,自以为颇得谢书之神韵,但今日看祝英台的这寥寥三十三字,那种优雅天然的气韵实非他所及,书如其人,这是陈操之第一次在年轻的士族子弟身上发现那种源于骨子里、血脉中、又经后天浸习薰染出来的高贵气质,这种气质陆禽没有、贺铸没有、丁春秋也没有,至于顾恺之,并非不高贵,只是一派不谙世事的痴气和天真——

又想起陆葳蕤,纯美的陆葳蕤似乎不能用这些来衡量她,陆葳蕤有造化钟灵之秀,就好比花卉之美不能和建筑之美放在一起比较一样,只能说都很美。

陈操之步出草堂,抬头看,二月十八的月亮升起在东边桃林树梢头,清辉洒落,桃花静美,小溪流水无声无息地流淌,只在狭隙处、石磊处、曲折回旋处,方将汩汩水声送到草堂前。

这真是让人不忍就寝的好月亮的晚上啊!

陈操之道:“尚值、春秋,月色正好,我三人一起去访祝氏兄弟如何?”

丁春秋道:“我是不去,这上虞人太无礼!”又问:“子重,你会围棋?”

陈操之道:“会一点,不过有春秋同去,自然更胆壮,尚值会弈棋吗?哦,不会,那春秋与我正好敌他祝氏兄弟。”

丁春秋便允了,心里憋着气呢,正好在棋枰上挫折那祝氏兄弟。

月色如水,将林间小道清洗得特别洁净,道边花树光影明暗,有着白日所没有的幽美,在这样的林间月下漫步,会知道读破万卷书不一定管用、富有天下不一定幸福,人生的享受和感悟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片刻。

祝氏兄弟租住的是去年丁春秋住过的农舍,离桃林小筑不过两里地,陈操之三人傍溪闲闲地走着,不需一刻钟就到了。

祝氏小僮在柴扉望见,急忙去报讯,很快,祝英台、祝英亭兄弟二人迎到柴扉前,祝英台见来了三位,便问:“三位都会弈棋吗?”

刘尚值道:“两个会下,一个会看。”

祝英台嘴角一勾,微哂道:“会看什么,看热闹吗?”

刘尚值一窘。

陈操之道:“正是看热闹,何处无月,何处无看热闹的闲人?”

祝英台嘴角勾着的笑伸展开来,笑得颇为魅惑,随即面容一肃,退后一步,优雅道:“请。”

丁春秋进入左边那间茅舍,左看右看,心里大为诧异,这几间房子他三个月前住过,屋顶倒是不会漏,但泥墙斑驳,屋内器具也极平常,当时他只想着是暂住,也将就了,但今夜一看,这草房子简直是焕然一新,椒泥墙,青缟幔,几案一律是鸡翅木的,雕镂精美,足下的苇席洁白如雪,苇席边上有暗色的花纹——

丁春秋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这是他曾经住过的农舍吗?从北窗望出去,那株半枯的老柏树在月下虬枝夭矫,没错,就是他曾经住过的农舍,可是怎么就变得如此清雅秀致了?徐邈说祝氏兄弟是昨日才搬到这里来的,涂椒壁也没这么快吧?

陈操之只是打量了这房间两眼,注意力便全被窗前鸡翅木小几上的那局棋吸引住了,厚重的香榧木棋枰,黑白棋子莹润如玉、光泽内敛,不会因日光或灯光照映而耀人眼睛,这是上等的好棋子——

棋枰上疏疏落落布着三十余枚棋子,想必是祝英台得到送信的仆人回报后才与弟弟祝英亭开始对弈的,陈操之迈步近前,正待细看棋局,看看对局双方有何棋力,自己这个后世的业余三段能不能对付——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在棋枰上一抹,乱了棋子,祝英台笑道:“想要窥探敌情、知己知彼吗?”

陈操之淡淡一笑,心道:“这个祝英台固然多才优雅,但气量总是稍逊,这种爱计较的性子倒真是有点象女子啊。”说道:“棋具只有一副,下棋者有两对,谁先谁后?”

祝英亭拱手道:“陈兄,我与你先弈一局。”

丁春秋很看不惯祝英台,这人太狂妄了,便道:“子重先下,等下我与英台兄对弈。”

祝英台看也不看丁春秋,说道:“我的棋艺比舍弟略高一筹,要与我下,先胜舍弟方可。”见丁春秋恼怒要说气话的样子,手里的玉如意轻轻往下一落,说道:“稍安勿躁,说气话何益,等下连胜我二人岂不是更解气?”

丁春秋发作不得,只好道:“很好很好,有理有理。”

陈操之道:“那就让春秋与英亭兄先下一局吧,我且旁观一局,熟悉一下棋路,我已有一年时间没下过棋了。”

祝英台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道:“英亭,我今夜不想下,你可莫要输了。”

祝英亭傲然道:“好的,请——阿兄看着就是了。”

丁春秋与祝英亭纹枰对坐,陈操之坐在丁春秋左首,祝英台坐在弟弟祝英亭右首,刘尚值打横而坐,两盏凫鱼灯明明地照着,夜风拂来,窗外老柏瑟瑟轻响,室内的青缟帐幔微微飘动,东南一角还有一个青铜香炉,燃着的正是一品沉香。

嗅着那悠悠香味,陈操之心想:“在这室内呆久了,我们也成了薰香人了。”

祝英亭先将棋枰上的三十余枚黑白棋子收归棋奁,然后双手扶膝,坐姿真英挺也,说道:“请先行。”

丁春秋也不客气,拈起一枚白子“啪”地一声脆响落在棋盘正中天元位置。

陈操之一愣,他记得魏晋时围棋规则也与唐、宋、明、清一样是要摆座子的,怎么丁春秋却直接下在天元上?

祝英亭显然也对丁春秋占据天元的一手比较诧异,皱眉道:“这是怎么下棋的!”

丁春秋一红,他的棋艺其实相当低劣,没和强手对弈过,都是与丁氏别墅的管事、典计胡乱下,但总是胜多负少,就以为自己棋力很强横,当下道:“这就是我钱唐人的棋路,钱唐人下棋就是这样下的。”

祝英亭含讥讽,问陈操之:“子重兄也是这样下棋的吗?”

陈操之道:“有座子约束,如何下得出诡谲多变、波澜壮阔的好棋,座子是阻碍棋艺发展的绊脚石。”心首:“不需要座子最好,这样我知道的一些小目、高目、目外的复杂定式可以派上用场了,不信祝氏兄弟在这方面能强过我。”

祝英亭道:“让子棋倒是不要座子,可是哪有第一手下天元的,到底会不会下棋啊!”

陈操之道:“第一手棋又能看得出什么,棋盘之大,哪里下不得,非得拘泥于套路来下吗?”

丁春秋道:“对,棋盘之大,任我纵横,哪里不可以下!”

祝英亭正待反唇相讥,坐在他上首的祝英台用手里的玉如意在香榧棋枰上轻叩一响,说道:“手谈,手谈。”

祝英亭便不多说什么,专心下起棋来,心想在棋盘上把这个丁春秋狠狠打败再说。

看热闹的刘尚值虽不懂棋,但看着月色入户、青幔飘拂,那对弈者纹枰对坐,棋枰上棋子黑白两色犬牙交错,棋子拍在棋枰上声音清脆悦耳,让人觉得就这样一点不懂棋单单看着也很美。

说起来还是不懂棋的好,懂棋的陈操之就觉得此时不怎么美,几手棋下来,陈操之就知道丁春秋根本就是个初学者水平啊,完全不知道围棋还有布局,就知道纠缠扭杀,往往祝英亭的黑棋在哪里下了一手,丁春秋的白棋就跟着下到哪里,一副气势汹汹要全歼黑棋的架势。

祝英亭起先是愕然,皱着眉头跟着应了几手,但丁春秋的招数实在太劣,没几下中间一块棋就被围住,又做不了两个眼,眼见是死了,但丁春秋还在左冲右突——

“不下了。”祝英亭把手里的一枚棋子往棋奁一丢,摇着头对他兄长祝英台道:“阿兄,你看这棋还有法子下吗!”

祝英台也摇着头,说道:“这样的棋艺也敢出来对弈啊,你不觉得羞耻我兄弟二人倒替你脸面挂不住。”

丁春秋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陈操之觉得祝英台说话太过分了,对丁春秋道:“春秋,这局就认输了吧,让我来与英亭兄下一局。”

丁春秋怏怏挪膝,那祝英亭却道:“今夜我也无了兴致,不下了。”

陈操之很少动气,这回也有点恼火了,淡淡道:“这局棋才三十来手,棋盘还大,变数难测,我接替春秋来下这一局,也并非不能争胜。”

祝氏兄弟眉毛同时一扬,神态很相似,非常惊诧的样子。

祝英亭问:“这已经死了一块,还下?”

陈操之道:“棋未死净,就可利用,四角皆空,如何不能下?”

祝英亭冷笑道:“好,看你手谈是不是也如口才这般厉害。”拈起一枚黑棋落在棋枰上,挡住了白棋的出逃之路,然后挑衅地看着陈操之,眼里的意思是:“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求活?”

第一卷 玄心 第八十二章 真性情

围棋在东汉之前,一直被儒术所排斥,孔子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也就是说,下围棋也就比无所事事、饱暖思淫欲好那么一点。《淮南鸿烈》有“行一棋,不足以见智;弹一弦,不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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