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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上品寒士-第3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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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年久失修,群鸟巢焉,不重修太极殿无以显皇家威仪,但国库空虚,难以挪出数千万钱重建此大殿,谢安是主张重建太极殿的,王彪之反对,认为这样是大兴土木、侵扰百姓,侍中王坦之建议,停止洛阳的宫室营建,先修太极殿,皇帝司马昱对王坦之这个提议表示赞赏,司马昱不愿迁都洛阳,洛阳距氐秦的军事重镇潼关不过六百里,氐秦未灭,迁都洛阳必受威胁,那样就要倚重军队将领,司马昱不想受制于人,他要留在建康——

众议未决,皇帝司马昱便征求陈操之的意见,陈操之虽然只是四品冀州刺史,并无参知政事的权力,在朝堂侍中、常侍面前是说不上话的,但皇帝司马昱信任他,而且陈操之是平北将军,都督冀、并、幽、平四州军事,代表的河北四州的势力,在迁都洛阳上当然有话语权——

陈操之心知皇帝不愿迁都。氐秦未灭,迁都洛阳实在不适合,当初桓温一意要迁都就是为了好让自己的军队完全控制京畿,为其篡位扫平阻碍,陈操之赞同王坦之的提议,先修太极殿,再营建洛阳宫室,以建康为南京、洛阳为北京——

皇帝司马昱对陈操之所言很满意,重建太极殿之事遂定,一面传诏司州刺史沈劲,停建洛阳宫室,只重修太庙和和陵寝。

在高官任命上,加陈操之为三品前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陈操之原是四品平北将军、持节,由平北将军升为前将军,由持节升为使持节,持节是平时可杀无官位的人,战时可杀二千石以下官吏;使持节则是无论平日还是战时皆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吏,而且有了开府仪同三司这一荣誉官衔,陈操之就可以开府选吏——

早在两年前皇帝司马昱就想委陈操之以重任,因忌惮桓温所以不敢封赏委任,现在桓温已故,桓氏虽说气焰大挫,但犹据有荆襄、扬州、江州、并州之地,桓冲虽不是大司马,但都督九州军事,龙亢桓氏依然是凌架于皇权之上的东晋第一大族,司马昱必须扶植陈操之来牵制桓氏,而且最为微妙的是,陈操之与桓氏和王谢大族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又以侍中王坦之为中书令,中书省自郗超为中书侍郎之后,一直未设中书令,都是中书侍郎超专权,朝中大事皆决于郗超,去年因为桓温封楚王之事,谢安与王坦之曾经一起去拜会郗超,郗超寓所求见者络绎不绝,谢安和王坦之从中午等到傍晚犹未得见,王坦之要愤然离去,谢安劝道:“独不能为性命忍须臾耶?”桓温篡位对王谢来说是宗族性命攸关的事,所以谢安才会这么说——

现在桓温去世,郗超地位顿时大不如前,王坦之为中书令,就是剥夺了郗超掌管权要、颁布政令之权。

因桓温去世,谢石得以升为五兵尚书、琅琊王蕴升为丹阳尹、太原王坦之为中书令,王谢大族势力得到扩张。

当夜郗超来拜会陈操之,对高平郗氏的前景表示悲观,郗超追随桓温多年,与王、谢世家矛盾不小,当初桓温在世,不愿郗愔居京口,暗削郗愔兵权,现在桓温去世,高平郗氏的处境似乎更加艰难,反倒是钱唐陈氏这样的后起的士族左右逢源——

陈操之虽与郗超私交甚笃,但也不能保住郗超的地位,只是道:“嘉宾兄居朝中不如意的话,不如外放,做州郡长吏更快意一些。”

郗超一笑:“州刺史何敢望,有一太守足矣,我与王、谢不睦,恐太守亦不可得。”

陈操之道:“嘉宾兄大才,何职不能胜任,若嘉宾兄不弃,就随我去冀州如何?”

郗超虽然觉得以前都是他提携陈操之,现在颠倒过来了,颇失颜面,但形势如此,而且陈操之也是一个坦诚值得深交的人,便答应了。

第六卷 奏雅 第八十二章 痛饮酒读离骚

东安寺长老支法寒得知陈操之归建康,便从汤山赶来请陈操之去东安寺随喜,陈操之问他雕版印经之事,自前年六月支法寒得到陈操之百金捐助雕版印经已有两年时间,应该有所成就,支法寒却秘而不宣,只是笑道:“陈檀越到了小寺便知。”

因氐秦使臣要来祭拜桓温,陈操之必须留在京中与秦使相见,陈操之现在不仅都督冀、幽、并、平四州军事,黄河南岸的司州军事也归陈操之管辖,与秦境全面接壤,陈操之是遏制氐秦的最大屏障——

陈操之暂不能回钱唐,朝中大事也已议定,颇有余暇,京中名士便频频邀请他参加清谈雅集,但陈操之一概谢绝,这让京中的名士大为讶异,陈操之是靠玄辩清谈扬名的,当年以一人之力与八州大中正辩难,才惊四座,被时任大司徒的司马昱擢为第二品,钱唐陈氏也由此列籍士族,而且陈操之能娶到陈郡谢氏的女郎,也可以说是玄谈之功,当初谢道韫在乌衣巷清谈择婿,南渡世家子弟会聚一堂、各逞机锋,若不是陈操之舌辩无敌,又如何折服得了那么多的竞争者,可以说陈操之得玄辩之功多矣,为何现在却谢绝清谈雅集?

便有那好事者猜测,陈操之之所以不肯再参加玄谈聚会,是因为自咸安四年支道林圆寂后,陈操之认为当世再无人能辨得过他了,这是世无知音、伯牙摔琴的用意,陈操之视江左名士如无物啊,实在是狂傲——

陈操之对这些传言置之一笑,四月二十六日带着慕容钦忱和小仲渝前往汤山东安寺,小仲渝自那日慕容钦忱抱着他一起骑马之后,只要出门就再不肯乘车,闹着要骑马,小仲渝这几日与陈操之也熟悉亲近了,所以这次去东安寺就由陈操之带着他骑马,这小家伙骑在马上就特别快活,笑得合不拢嘴,小嘴里的几颗小奶牙洁白可爱——

慕容钦忱戴着帷帽、遮着面纱、骑着胭脂马,腰肢款段,侧头看着身畔的那对父子,心里的欢喜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别的情绪了——

三十里路,半日便至,支法寒与两名寺僧在汤山南麓迎候,与陈操之等人一起上山,先到佛前参拜,然后支法寒引陈操之至衣钵寮小坐,取出一卷经书请陈操之观览,陈操之一看,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书体遒美秀挺、圆劲古雅,陈操之对这种书体很熟悉,这就是谢安的书风,笑道:“法寒长老竟请得安石公为你抄写经文吗!”

支法寒神秘道:“请细看,请细看。”

陈操之依言细看,这一看就看出奥妙来了,这册经书竟不是毛笔抄写的,而是拓印的,陈操之惊叹:“雕版印经竟然如此精致!”

这一卷《金刚经》无论纸张、用墨、装订都极考究,尤其是那一个个半寸大小的行楷,笔笔精到,难怪陈操之乍看以为是谢安亲笔!

支法寒得意道:“经文请安石公手书、郯溪吴茂先精心镌刻雕版,这第一版《金刚经》仅制版用时一年零三个月,但因为选取的木材不当,第一版只印了不到一百卷,雕版就破损了。”

陈操之问:“所费几何?”

支法寒道:“约百万钱。”

陈操之心道:“百万钱就印了不到一百册佛经,这成本也太惊人了吧,还不如请人抄书。”说道:“雕版印经本是为了普及,要让一般民众也能读到佛经,不需要太过精致。”

支法寒道:“第一版艰难一些,越到后面越顺利,而且第一版主要是为了赠送给朝野名士,所以制作得格外精致,稍有破损便废弃了,预计第二版可得一千卷《金刚经》。”

陈操之赞许道:“甚好!”又问:“资费是否难以为继?”

支法寒笑道:“小僧送佛经给那些世家大族,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佛法经文是至宝,助印经书更是功德无量,小僧送出九九八十一卷《金刚经》,得钱七百六十万,这些钱全部用于雕版印经,绝不敢挪作他用。”

陈操之哈哈大笑,心道:“那些士族豪门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种雕版印刷术带来的书籍普及将会对他们的士族文化优势造成何等巨大的冲击,还慷慨捐钱呢,有趣!”

支法寒又请陈操之至寺后一个新建的小院参观,但见茅舍十余间,茅舍内传出拉锯刨凿之声,有几株粗大的枣木、梨木堆放在檐下,小院一角,碎板木屑成小丘——

一名年近五旬、青衫短袍的工匠走了出来,向支法寒合什施礼,支法寒向陈操之引见道:“陈檀越,这位便是郯溪碑刻名匠吴茂先,小僧请他负责雕版之事。”

十年前陈操之在上虞东山就见过吴茂先刻的王羲之所书曹娥碑,能在坚硬的青石上表现书法的流丽神韵,几与原书一般无二,含笑道:“吴翁技艺非凡,有吴翁襄助刻经,当然事半功倍。”

支法寒又请陈操之进茅舍看匠人雕字制版,有几个少年僧人也跟着吴茂先学雕版,陈操之仔细观看、仔细询问,对吴茂先道:“一块雕版制成之后,拓印之际若有一字损坏岂非全版尽废,何如单字制作,宛若印章一般,一字损坏即另刻一字替换,可省人力物力,当然,这样的工艺更复杂,需多多尝试,而且所用字体要以隶楷为主,隶楷工整,相对行草而言更易制版。”

吴茂先茅塞顿开,对陈操之敬服不已。

这时,一位寺僧急急赶来,说陈檀越的随从在孔雀明王殿与人斗殴,陈操之和支法寒赶紧赶去孔雀明王殿,只见殿前两个少年士人正与胭脂武士萨奴儿在理论,萨奴儿理都不理他们,只是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叱道:“再敢探头探脑,再吃我一鞭子!”

慕容钦忱牵着小仲渝立在一边看热闹,小仲渝握着小拳头喊:“打,打——”

陈操之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慕容钦忱上前低声道:“我教仲渝礼佛,有个少年人频来窥视,萨奴儿二话不说就抽了那人一鞭子,是以闹将起来。”

支法寒过来道:“陈檀越,这两个少年一个是中书令王文度之子,名王忱,就是挨了一鞭子的那个,另一个是其族侄,丹阳尹王蕴之子王恭,二人年岁相当,同出太原王氏,喜玄谈游玩,流誉一时,与琅琊王珣合称三英。”

陈操之知道王忱和王恭,这二人都是《世说新语》的常客,王恭最喜评点人物,他对祖父王濛极其崇拜,王濛就是那个集市买帽不要钱的美男子,王恭常常向当世名流如谢安、王献之等等人问他祖父与支道林比谁高谁下?与刘惔比谁更超拔?王恭有一句名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就是这个王恭,二十年后来以诛王国宝为名举兵进攻建康,造成江东混乱,天师道的孙泰、孙恩也趁机聚众谋叛,当然,现在王恭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俊秀少年——

那个挨了萨奴儿一马鞭的王忱是王坦之的第四子,王坦之崇尚儒学,他这个儿子却是以阮籍为偶像,饮酒、服散,放浪形骸,有一次他岳丈家有丧事,这个王忱与十来个服散的朋友喝得满脸通红,披发裸身进入灵堂,绕了三个圈,扬长而去,阮籍有绝妙诗文传世、有深邃博大的思想,王忱没有,他只会模仿阮籍忧愤狂傲的行为——

王恭和王忱都识得陈操之,陈操之虽然只比他们年长十来岁,但与他们的父辈王坦之、王蕴都是平辈论交,而且声名早著,官位显达,二人便上前见礼,王忱一手捂着脖颈向陈操之诉苦,说他只是见陈小郎君可爱,多看了几眼,那红衣婢挥鞭就打,请陈刺史作主,责罚那红衣婢——

陈操之心道:“钦钦以前是公主之尊,她在佛殿随喜哪容得外人在边上窥看,这个王忱说是看我儿子,肯定还是看我钦钦,这种放荡的所谓名士教训教训也好。”说道:“我知你二人乃是后起之秀,不如这样吧,我与你二人辩难争胜,你二人若能说服我,我就责罚那红衣婢,而且我从此不再谈玄——”

王恭、王忱是建康玄谈的热衷者,年轻一辈中也的确无人能辩得过他们,早有向号称江左玄辩第一的陈操之请教之心,若能辩赢陈操之,那岂不是一朝天下扬名?

王忱忘了脖颈火辣辣的痛,问:“若我二人辩不赢陈刺史又当如何?”

陈操之道:“自然也是终生不再谈玄,改弦易辙,专宗儒学。”

现在中原初定,胡族的威胁暂得缓解,若不能宗儒轻玄,那么江东的士风将会愈发奢靡荒唐,魏晋玄风固然使得人性觉醒、心智发扬,但一个国家若无礼法约制,那就会上流荒淫、民众困苦,最终会走向动荡灭亡,你若是个隐士,那么尽管披发裸身、服散饮酒无妨,但你占据着高官职位,却要每日无事痛饮酒、读《离骚》,他事不管,这岂不是祸国殃民?

八十三 天涯休息无芳草

昔日范宁范武子与陈操之谈及江左风气,说道:“王弼、何晏之徒,蔑弃典文,幽沉仁义,游词浮说,波荡后生,使摚鹬椒桓恼蓿灾劣诶窕道直溃性愀玻欧缬嗨祝两裎迹睢㈡荼┮皇保首阋陨ド砀补笫澜洌衲芑匕傩罩犹眨」饰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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