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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上品寒士-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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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看顾恺之画完《月夜捣衣图》,陈操之便在桃林小筑留宿,夜里,一轮皎月升起,卫协、顾恺之、陈操之、刘尚值沿小溪往南漫步,却遇徐邈与丁春秋踏月而来,便一起赏那泠泠月色。

小溪两岸,桃树叶子落尽,只剩棱棱枝丫,溪水潺潺,跳跃着波光,偶尔会听到鱼儿“泼刺”一响,日间一切颜色被这月色笼罩,只剩下黑白两色,但正如墨分五彩,有黑、白、浓、淡、干、湿多种变化一样,这月下之景层次亦极丰富,云翳、远山、隔岸农舍人家、疏疏桃林、同行者亮亮的眸子——

忽然,远处亮起一点灯火,霎时打破了这月下朦胧的黑白之境。

顾恺之击掌叫道:“有了!”飞一般往回跑,一个顾氏家仆赶紧跟下去。

丁春秋惊问:“这是为何?长康兄出了何事如此着急?”

卫协笑道:“想必是忽有所悟,急着去作画了。”又道:“冬夜寒重,老朽也要回去了。”

众人一起回到草堂,见顾恺之已经在伏案作画,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一幅四尺长卷《月夜捣衣图》脱稿:一轮圆月升起在东山上,云翳如轻纱使得月色朦胧,溪流曲折,一个垂髫女郎蹲在溪岸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女郎手里的木杵举得高高,朝砧板上新织的布帛捣去,似乎能听到“啪啪”的寒砧声沿溪传出很远,一片疏林后,有几间茅舍,茅舍门半开,一盏灯笼探了出来,还有一个花白的头颅,想必是女郎的老父见女儿夜深捣衣未归,要去迎接,那灯笼光在月色下也是淡淡一点晕黄——

众人在欣赏这幅《月夜捣衣图》时,顾恺之两眼只盯着卫师,见卫师嘴唇微动,说出了八个字:“气韵生动,画若有魂。”

顾恺之大喜,对着卫协深施一礼:“多谢卫师夸奖,我且睡觉去。”

顾恺之有这习惯,遇到特别高兴的事,喜欢独自躺到床上,拥衾辗转反侧,赏心乐事,浮想联翩,不时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

次日上午,徐藻讲完《尔雅音义》,诸学子散学,这时是巳时三刻,陈操之收了纸笔回到他的草房卧室,准备凭记忆把徐博士所讲的声韵学识整理一下,重新抄录在他装订成书籍模样的卷本上,嫂子丁幼微知他用纸量大,这回让丁春秋送了五大卷左伯纸来,应该可以用到年前了。

冉盛过来道:“小郎君,那边有人找你,就在那排柏树后,是一辆牛车,等了好久了。”

那辆牛车孤零零隐在一排柏树后,一个小婢在树后探头探脑,却是陆葳蕤的贴身侍女短锄。

短锄看到陈操之,喜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等你多时了。”

明眸皓齿的陆葳蕤撩开车帘笑眯眯道:“陈操之,我昨日遣人约你去真庆道院看山茶花,你不在,我想今日学堂开课,你总在的,就来等着了,刚才我看到我六兄的牛车过去了。”

陈操之问:“真庆道院离这里远吗?”

陆葳蕤道:“不远,就在西门外。”一脸殷切地望着陈操之。

陈操之稍一踌躇,陆葳蕤便睁大妙目问:“有什么不妥吗?”

陈操之一笑:“没什么不妥,这就去。”心道:“有什么好顾忌的,两个爱花人而已。”

陈操之返身命来德驾车,跟在陆府牛车后面向郡城方向驶去。

一向关注陈操之一举一动的褚文彬发现了陆府的牛车,暗暗奇怪,便让自家牛车远远的缀在陈操之的牛车后面,要看看陆府车上坐的是谁?

第一卷 玄心 第五十二章 臭味相投

真庆道院在郡城西门的一座小山下,比葛洪的初阳台道院略大,陈操之与陆葳蕤在道院前下车,陈操之先到三清殿上拜了拜,遵照母亲的叮嘱,无论佛堂道院,进去了就要布施,便让来德取一百文五铢钱作为香火钱,然后与陆葳蕤一道在院僮引导下从后院穿过,来到后面小山下,但见半山腰上姹紫嫣红开遍,粉红、深红、玫瑰红、淡紫、深紫、鹅黄,约有数百株各色山茶,在临近午时的阳光直照下,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有道院出资修建的石阶通到半山,还有一个可供暂歇的松木亭。

小婢短锄与陆葳蕤走在前面,陈操之与冉盛在后面跟着,陈操之抬头看着陆葳蕤两手提着裙裾,露出足下青丝履,粉色夹袜也看到了,陆葳蕤走得很轻捷,想必是经常外出寻访花卉练出来的,颇有点脚力。

来到松木亭畔,看着那一丛丛的山茶依着山势高低错落地开着,陆葳蕤道:“这里的茶花也有几株异种,我觉得离家近,随时可来看,道院看护这些茶花也很细心,不然——”

陈操之笑着接口道:“不然就全移栽到惜园去。”

陆葳蕤赧然一笑,说道:“那日我听了你的话,也觉得很有理,花木还是任其自然生长为好,都搬到惜园去,别人就没得看了,岂不是自私?”

陈操之微笑道:“强似空山幽谷,寂寞开放。”

陆葳蕤也恬然笑道:“你看这半山茶花,只要喜欢看的都可以来欣赏——”见陈操之向一个小坡地上一丛紫色的茶花走去,便也从后跟上。

这是一株颇为名贵的“大紫袍”山茶,但有两处空蒂,摘痕宛然,陈操之摇头道:“看的人多了,就有煞风景之辈,生生的摘了花去!”

陆葳蕤贴上去看,不防陈操之摇着头直起身来退后了一步,右肘在她胸脯上顶了一下,不禁“啊”的叫一声,急退两步,脚下不稳,若不是身后的短锄扶着,差点就摔倒了。

陈操之回过身来,见陆葳蕤摇摇晃晃、满脸通红的样子,而且肘后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心知不慎碰到了陆葳蕤胸部,他虽然不完全是十五岁青涩少年,但也胀红了脸,尴尬至极,这事还不大好解释,容易越描越黑,双方都不提,悄悄让它过去就最好。

不料陆葳蕤定了定神,嫣然一笑,反而来安慰陈操之道:“不要紧,你又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我们继续看花去,那边有一株瑞雪,不知会不会被人摘去?”

陈操之本来心里无愧,但陆葳蕤这么坦荡荡说出来,倒让他生出一丝愧意,在这个纯真清丽的女郎面前,真是容不得半点亵渎。

这时短锄突然说道:“小婢知道是谁摘了那两朵紫茶花去?”

陆葳蕤瞪大眼睛问:“是谁,短锄你怎么知道?”

短锄道:“就是六郎君嘛,他前日擎着两朵紫茶花到惜园来,说要找七妹去真庆道院赏花,说真庆道院的茶花全开了,小婢一看,赶紧提醒他说,葳蕤小娘子看到你摘花在手上会生气的,六郎君说这又不是惜园里的花,小婢便说不管哪里的花,小娘子看见你摘在手上玩就要生气,六郎君觉得扫兴,将手里的花一丢,就走了。”

陆葳蕤气得无语,半晌方道:“倒没想到煞风景的也是姓陆的——短锄,吩咐园丁,以后莫让六兄进我惜园。”

陈操之道:“茶花花期很长的,比梅花早开,比桃花晚谢,摘掉了很可惜,对了,葳蕤小娘子,明年狮子山那边的桃花开时,你要不要去看?”

陆葳蕤道:“那边因为是顾氏庄园的地界,以前我没去过——你明年还来吴郡吗?”

陈操之道:“要来,要参加明年三月的官人定品,我过了正月就会动身,大约二月中旬会到,到时我来府上拜访吧,请你去看桃花,我还要画一幅《碧溪桃花图》。”

“啊!”陆葳蕤惊喜道:“你会画画吗,画得好不好?”

陈操之道:“我是初学,不过我有名师,卫协先生教我,还有顾恺之。”

陆葳蕤道:“我也学画,师从张墨先生,张先生与卫先生齐名的,不过他二人似乎不大和睦,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去拜见卫先生——陈操之,休学日到我惜园里与我一道作画吧,我专画花木的。”

陈操之有点踌躇,陆葳蕤固然是天真无邪,不会因为他是寒门学子而轻视他,但陆氏家族其他人却不都是这样,尤其是陆禽,遇到了冷言冷语嘲弄,心里总不舒服,便道:“我不能常去,学画只是有暇时学,还是以徐博士的讲学为重。”

陆葳蕤“哦”了一声,没说什么,提着裙裾跟在陈操之后面欣赏茶花,临别时突然问:“陈操之,为什么我很愿意看到你?”

陈操之脸微红,看着陆葳蕤明净的眼神,回答不上来。

小婢短锄十三岁,答道:“这不稀奇啊,小婢也很愿意看到陈郎君,陈郎君俊美,又有风仪,谁都愿意看到。”

好比后世男人喜论女人容貌,魏晋习气,女子说起美男子也是津津乐道,当面赞美,没什么遮掩羞缩的。

陆葳蕤点头表示赞同:“嗯,陈郎君是俊美啊,好比芝兰玉树,不过陈郎君更吸引人的是妙想谈吐,好几天后想起都会让我会心微笑。”

陈操之被这主婢二人当面赞美着,纵然两世为人,也觉得很受考验,说道:“是这花吧,因为花才觉得趣味相投。”

陆葳蕤道:“嗯,臭味相投。”又道:“以后每逢休学日,我在真庆道院等你,我们一起看茶花,就是这个时辰吧,我带我画的茶花给你看,你也抽空画一幅让我看看。”

陈操之点头答应,挥手道别,招呼来德驾车,他与冉盛步行回徐氏草堂,心想:“臭味相投,这词很别扭,在晋时这词都还是不带贬义的吧,单指志趣相同,后来怎么就成坏人坏事一拍即合了呢?”

……

吴郡人皆知花痴之名,陆葳蕤也喜游玩,惯于抛头露面的,褚文彬自然识得陆葳蕤,见到陈操之是和陆葳蕤一起赏花,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了,急急回去禀报父亲褚俭。

褚俭听罢,瞑目不语,半晌方道:“继续让人盯着,看这二人还会不会见面?”

褚俭小心翼翼问:“爹爹,那陈操之到底想干什么?”

褚俭阴恻恻一笑:“想干什么?陈庆之娶了钱唐士族丁氏女郎为妻,这陈操之自然是想再接再厉,把江东一等士族陆氏女郎娶回家。”

褚文彬两眼狂凸,叫道:“爹爹,这怎么可能,是陈操之痴心妄想吧!”

褚俭道:“当然是痴心妄想,陈操之年少轻狂,竟打主意到陆纳女儿身上,这回身败名裂是逃不了啦,到时陆氏声望也要大受影响吧,我倒要看陆纳还会不会逢人就夸陈操之?”

第一卷 玄心 第五十三章 逆流破冰

十月十九,小雪节气,《淮南鸿烈》有云:“虹藏不见,天气上腾,闭塞而成冬。^^^^”在黄河流域的司、兖、豫、冀诸州,这时已开始下雪了,但在江东,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天气晴好时还如春天一般,然而只要天气一阴,就让人感到寒冬的肃杀了。

吴郡小雪这日的天气便是阴阴的,陈操之主仆三人绕湖跑了一圈之后,再与徐邈一道登狮子山,徐邈绕湖跑步没坚持下来,他跟不上陈操之三人,担心跑得大汗淋漓易感风寒,还是登山好,登高望远可以养浩然之气。

站在山顶上,冉盛指着山下草堂前一个小小的身影问徐邈:“徐郎君,看到那个人没有?这人怎么回事,老是背后盯着我家小郎君,刚才我们上山时他也在后面瞄啊瞄,鬼鬼祟祟的,前两天还问我陈郎君去了哪里?就是去山萝村那次。”

徐邈读书不注意护眼,已经相当近视了,哪里看得清那么远的人,问:“是哪个?”

陈操之道:“是那个名叫叶柱的仆役。”

徐邈道:“叶柱是本地人,不是我父从京口带来的,这人平时还算勤快啊,他打探子重的事想干什么?”

冉盛很有决断,说道:“肯定是褚氏安排的人嘛,总之不怀好意。”

陈操之想起自己的隐忧,眉头微皱。

冉盛问来德:“来德哥,这个叶柱向你打听过小郎君的事没有?”

来德说没有,冉盛就怒了:“这狗才,不问来德哥,专问我,欺我年幼无知是吧,以为我个大人傻是吧,等下我去打断他的腿!”

徐邈道:“他罪状未彰,打就不必了,待我禀明父亲,辞了他便是。”

陈操之道:“不用辞,先留着,来德、小盛,你们两个也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冉盛愣了愣,忽然明白了,高兴地答应,觉得很有趣。

来德不大明白,不过他愚忠,操之小郎君说的总不会错。

下山时徐邈悄悄问陈操之:“子重,陆使君赏识你,那褚俭还敢怎么样?”

对徐邈没什么不可说的,陈操之道:“陆氏葳蕤娘子因我救活了她的菊花玉版,便约我常去她的惜园,前日我还与她去真庆道院看了茶花,褚俭父子应该是知道这事了,想在这上面打击我吧。”

徐邈虽是只顾读书不知情事的少年人,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也想得到,觉得这事很严重,不可不慎,提醒好友道:“子重,要不你还是少与陆氏女郎来往为好,莫让褚俭抓到把柄,你虽然品行高洁,奈何小人流言蜚语可畏,曾母投杼、三人成虎,现今又值定品之前的非常时期,子重千万小心。”

陈操之正待点头称是,陆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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