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第2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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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竦摆手道:“罢了,我已在陵口安排了人手,皇帝到不了他的封国。待今夜冲进建康,占了台城,劫持太后和新君,那时再迎皇帝回都,他做现成的皇位,还会有什么话说。”
众弟子一片阿谀恭维声,皆赞卢师英明神武,但也有一个弟子问:“师尊,今夜可聚起多少人攻城?”
卢竦道:“有五百人。”
那弟子迟疑道:“五百人,就能攻城?”
卢竦叱道:“曹仓舒,你怎的如此胆怯,必是奉持三官帝君之心不诚,否则,有帝君护佑,水火不浸、刀枪不入,何惧之有?”
名叫曹仓舒的弟子惭愧道:“师尊教训得是,弟子这就去向水官帝君忏悔去。”
卢竦点头道:“去吧,只要心诚,必得帝君护佑,更何况本师久居台城,对各宫门的守卫强弱了如指掌,至于说建康城,靠广莫门一带。还只是篱笆土墙,用几根木头一撞便倒,有何难哉。”
却说那个名叫曹仓舒的天师道弟子,原是宝石山顾氏庄园的佃户,追随卢竦只为求福消灾、不受邻里欺负,从没想过要攻城叛乱当大官,对卢竦所说的刀枪不入、水火不浸也不大相信,他砍柴经常割破手,今年端午前的一日还差点被水淹死,哪里能刀枪不入、水火不浸呢,当然。卢竦把这些全推作礼敬三官帝君之心不诚所致,可他自己的双手怎么也被烫伤了呢?
曹仓舒有点心眼,知道追随卢竦攻城挟持皇帝、太后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大罪,而且还只有五百人,怎么可能成功,他家里可还有丑妻稚子,不能这样白白送死——
曹仓舒趁拜祷水官帝君之隙,悄悄溜出梅龙小镇,逃归宝石山,跑到半路,听得马蹄响,赶紧藏入道边灌木丛中,就见许龙和另一名卢竦的得力弟子快马驰过,这要是被这二人发现,定然是身首异处——
曹仓舒躲在灌木丛中暗暗喘气,庆幸逃过一劫,却忽然想到,许龙二人若一直追他到宝石山家中,寻他不着,一怒之下害了他妻儿那可如何是好?
曹仓舒正急得心寒胆战时,听到那马蹄声又踅回来了,远远的听那许龙道:“曹仓舒那小子胆小如鼠,逃得倒快,罢了,不追了,师尊大事要紧。”
另一弟子道:“若曹仓舒向官府告发,怎么办?”
许龙道:“谅那鼠辈没那狗胆,而且我等即将追随师尊去建康,他就算是想到去告发也来不及了,不过我料曹仓舒那蠢货根本不知道往哪去告发,官衙在哪他都不知道,哈哈。”
另一弟子道:“待我等助师尊成就了大事,再回来收拾他。”
马蹄扬尘,很快远去。
曹仓舒爬出灌木丛,站在道上朝宝石山方向望望,又朝许龙二人远去的方向望望,一咬牙。觅小路赶往汤山东安寺,他认得东安寺的丑和尚支法寒,知道支法寒与都中高官有往来,他不认得别的官,就认得支法寒。
曹仓舒满头大汗地赶到汤山东安寺,已经是午后未时,支法寒正在禅房里抄写《金刚经》,曹仓舒闯进来跪下呼呼喘气,抹了一把汗,断断续续说了卢竦要谋反的事——
支法寒吃了一惊,他虽居山寺,但对建康城中近日的变故也是一清二楚,此事干系重大,当即领着曹仓舒去见本师支道林,支道林命支法寒速速去城中报讯,又道:“这个功劳就送给钱唐陈檀越吧,此福报也。”
支法寒喜道:“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曹仓舒便留在东安寺,支法寒牵了一匹马下山,到大路上骑马向建康城急驰而去。
汤山东安寺距离建康城有四十余里,支法寒催马赶路,他自去年将白马输给陈操之之后,便未再骑马,骑术生疏,胯下黄马也未跑惯长路,所以一路上颇多曲折,赶到建康城时已经是正酉时,十月中旬的天黑得早,正酉时已经是暮色四起,城中灯火陆续点亮——
支法寒见城中平静如常,心中稍定,跳下马,牵马步行,那马养在山寺,也是第一次受这样的累,长驱四十里,没有栽倒在地已算是顽强。
赶到顾府,却说陈操之在秦淮河畔的陈氏东园,支法寒便让顾府仆役带路,又急急往秦淮河畔而去,见到陈操之时已经是戌时初刻,支法寒匆匆报知卢竦将叛的消息,说是卢竦的一个弟子告的密。
陈操之急命冉盛、苏骐带领手下军士和私兵收拾兵器待命,他先赶去见郗超,毕竟城中现在尚不闻异动,这夜里他可不能带着冉盛、苏骐执着兵器莽莽撞撞赶往台城,否则被人弹劾诬陷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郗超听陈操之言罢,不敢怠慢,说道:“宿卫中郎将毛安之就住在附近,今夜不当值,你随我去见他,他可以调动宫中卫兵。”
郗超、陈操之赶到毛安之府前,就已经听到城东方向隐隐传来骚乱喧哗声,心知事发,二人也不待通报,径闯毛安之府第——
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正与妻妾饮酒笑谈,突然听到院中郗超大声唤他的表字,吃了一惊,赶紧出房来,得知事情经过,即领了几个亲兵赶往台城。
冉盛、苏骐听到城东骚乱声,知道卢竦果然谋叛,便率众赶来与陈操之会合,跟着毛安之一起赶往台城。
第五卷 假谲 第七十七章 杀人如剪草
晋帝司马昱咸安元年十月十四乙未日。自称大道祭酒的天师道首领卢竦纠集了信众四百余人,其中一百余人天黑之前已经潜入建康城,待卢竦帅众到达广莫门外时,天已全黑下来,卢竦命众人一起大叫:“太后密诏,奉迎东海王还都,重登皇位,有敢拦阻者,皆可格杀。”
广莫门内的那些天师道信徒也一起鼓噪起来,诈称东海王司马奕还都,里应外合,把守广莫门的百余都兵骇愕不知所为,但见火炬熊熊,映出卢竦威风凛凛的大脸,天师道首卢竦在建康城中名气极大,几乎无人不识此君,所以那些都兵见到卢竦,还真以为废帝司马奕回来了,迟疑惊诧间,被那些执刀持杖的天师道众打伤几个,百余都兵很快被冲散。东晋士兵只有边镇刺史军府的军士有战斗力,其余郡县所属的军士都只起个维持治安的作用,临敌应变能力极差,五兵尚书陆始辖下的这些都兵也是如此,竟被一群乌合之众冲开东城广莫往内城奔去——
卢竦四百余人有刀枪兵器的不足百人,其余的都是手持棍棒,以及耙、锄、镰这些铁制农具,与那些怯懦的都兵相比,这些狂热的天师道信徒那是相当的凶猛,谁挡杀谁,卢竦的得力弟子许龙喊道:“跟紧了,随我冲入云龙门,先到殿庭武库取兵械甲杖,再到式乾殿挟天子以令诸侯。”
许龙出身寒门,读过书,说话喜欢杂点古奥的,也不管那些佃户流民能不能听明白,反正只要有人带头,那些人就会跟着干。
卢竦、许龙对台城建筑布局、皇帝后妃居所一清二楚,连卫兵的武库在哪里都知道,台城诸门神武门、止车门守卫严密,难以突入,云龙门是宫中仆役厨人出入的小门,一般外人不知道这个门,卢竦、许龙便领着一众狂热信徒直奔台城,一路畅通无阻,云龙门的宿卫猝不及防。被天师道众轻易破门而入——
许龙大喊:“去殿庭武库取兵器!”挥舞着单刀冲在最前面,殿庭武库门下小吏和几个当值的卫兵愕然,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便被打倒在地,卢竦、许龙指挥那些佃户流民略取各自趁手的兵器,这群乌合之众群情振奋,有的喜欢长兵器,如戈、矛、戟、矟、锬、铍等,有的喜欢短兵器,如钺、斧、椎、棁、殳、棓、钩镶等,还有的在忙着戴头盔、系皮甲,一个个兴高采烈、左挑右拣,忙得个不亦乐乎,深感为所欲为、大肆掠夺的痛快——
这些人从二十里外的梅龙小镇一路啸聚而来,攻破外城广莫门、突入台城云龙门,几乎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有那么几个受了轻伤的,那肯定是因为出发前在水官帝君前祈祷不够诚心,所以,这群乌合之众士气高涨,觉得跟着卢祭酒。可以纵横天下了——
卢竦见众弟子都有了兵器,便高声道:“许龙、王果,你二人带两百人冲入崇德宫,挟持太后至太极殿与本师会合。”
许龙、王果暴雷似的应一声,高举兵器,高呼道:“走,挟持太后去。”那些愚民也都乱糟糟地喊着“挟持太后,挟持太后”,跟在许龙、王果身后经左侧翼殿,向崇德宫狂奔而去。
卢竦则带着余下的两百余信徒绕过台城西侧的秘阁,向皇帝居住的式乾殿进发,沿路遇到小队的当值卫兵以及宫娥内侍,都被卢竦和他的弟子们凶狠地击杀——
宿卫中郎将毛安之率领一队亲兵从神武门飞步赶到了,郗超、陈操之、冉盛、苏骐四十余人也一起奔至,毛安之来不及去召集中兵宫卫,从东侧的尚书省抢先一步拦在皇帝寝宫前,正与卢竦一伙劈面相逢——
火炬乱晃,刀光耀眼,到处都是纷乱的脑袋和混乱的表情,卢竦大喝道:“毛安之,我奉太后诏旨,迎东海王回宫只复大位,敢阻拦者,死!”
毛安之手执一柄长刀,也不与他废话,大吼一声:“杀!”一个虎跳,长刀朝卢竦当头劈落——
卢竦既为天师道大祭酒,又是北地流民,一身武艺精熟。但因为左肘断骨尚未痊愈,不能力敌,急往后一退,毛安之双戟落空,便有三名卢竦心腹弟子冲上去围住毛安之,长枪、利矛交加——
卢竦见毛安之这边只有五、六十人,便大叫道:“冲过去,倚多为胜,乱中取胜,冲入中斋,冲入中斋!”奋勇当先,右手持刀,大呼着冲杀过去。
冉盛对陈操之道:“阿兄,你和苏子翼去护住大殿入口,我去杀那反贼卢竦。”说罢,双手各执一柄四尺短戟,风一般冲入战群,手起戟落,眨眼的功夫,劈翻三个天师道叛贼,那些只会使锄挥镰的佃客,手中的长短兵器还没焐热,一个照面。就头碎身折,死于非命了。
这是冉盛第一次杀人,但觉热血沸腾,哪里有半点恐惧恶心之感,杀人如剪草,惨叫声也被一斩而断,血腥味刺激起血脉里的野性,冉盛大吼一声径往卢竦那边一路杀去,有两个卢竦的亲传弟子舞刀上前拦截,却架不住冉盛当头一戟,刀折、臂断、头裂——
卢竦见身如铁塔、凶神恶煞一般的冉盛也在这里。吃了一惊,又见毛安之凶猛,三名围攻他的得力弟子片刻功夫就已尸横就地,这些弟子与那些临时招聚来的流民佃户不同,都是长期习武的,却还是敌不住真正的猛将一击。
卢竦一边喝命天师道信众冲上去,他自己悄然后退,领了数十名精锐弟子往西侧退去,卢竦心知虎将毛安之和冉盛在此,他想要冲过去挟持皇帝是不可能了,而永福省离此不远,永福省是皇子的住所,挟持不到皇帝司马昱,就把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这两个皇子作为人质也可以挽回危局,然后等许龙、王果劫持崇德太后到来,皇帝还是得俯首听命——
陈操之站在式乾殿高处,见火把人头往永福省方向而去,便知卢竦意图,看这边形势,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便高呼:“毛将军,叛贼往永福省去了。”
毛安之又劈死一个天师道众,他是宿卫中郎将,保护皇帝是第一使命,这时候绝不能擅离,大声道:“陈洗马,你帅手下去保护皇子。”口里说着话,手中刀不停,又砍翻二人。
陈操之与苏骐领着二十名苏氏私兵大步往翼殿永福省奔去,冉盛看到了卢竦退走,这时听到陈操之高呼,也奔过来会合,要去追杀卢竦,陈操之见毛安之只有二十名亲兵,而天师道叛贼却有百余人,虽然这些叛贼因为没有了卢竦统帅,已呈溃散之势。但还是小心为上,便命冉盛手下的二十名军士留下助毛安之,郗超也留在式乾殿守候。
陈操之、冉盛、苏骐诸人奔至永福省大门前,就见卢竦一伙人正在冲击门下吏士,冉盛、苏骐当即上前厮杀,陈操之此时只有落后观望,人,不能样样争先啊。
这时,中领军桓秘领数百健卒急急而至,见到陈操之,急问皇帝安否?
陈操之道:“郗侍郎、毛将军在守卫皇帝寝殿——桓将军可曾遣人保护崇德宫?”
桓秘道:“左卫将军殷康已从止车门往崇德宫。”说罢,命一队中兵留下助陈操之保卫永福省,他则率大部赶去式乾殿护驾。
陈操之得这队中兵相助,迅速控制住局势,卢竦及弟子四十余人死的死、伤得伤,若不得陈操之喝住,卢竦已被冉盛打死。
永福省的大门这时已被冲开,里面的宫娥、内侍、保母、皇子吓得是簌簌发抖,待听得打斗声止歇,才有内侍被派出来探看,陈操之道:“天师道叛贼攻入禁省,现已被拿下,请诸皇子勿惊惧。”又对那内侍道:“汝等各本职,莫要自乱,好生照看皇子殿下。”
这时,听得一个清亮的女声又惊又喜地道:“陈操之,是不是你?”
陈操之听出是新安郡主司马道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