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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上品寒士-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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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师有召,陈操之不敢耽搁,次日一早就拜别嫂子丁幼微,带着宗之、润儿回陈家坞,派来福去冯府代为拜谢冯梦熊。

母子分别,自然是依依不舍,润儿道:“娘亲,明年润儿和阿兄,还有丑叔再来看你,娘亲千万不要难过哦,我们每次来都给娘亲带最好的礼物。”

丁幼微含泪微笑,俯身亲吻爱女,叮嘱了小兄妹几句,又对陈操之道:“小郎,你年后就要赴吴郡接受州中正的考评,去之前先到嫂子这里来一下,嫂子有些东西送你。”

陈操之躬身道:“我记住了,嫂子多保重,明年见。”

陈操之叔侄,还有小婵、青枝、来震、来德和冉盛,回到陈家坞已经是午后未时,陈操之向母亲问安,报知齐云山雅集之事,正说话时,曾玉环上楼来说族长要见操之小郎君。

陈母李氏欢喜道:“你四伯方才就来向我道喜了,他已经知道你受全常侍赏识被擢入品之事,现在听说你回来,就又来了。”让陈操之去请四伯上来坐。

族长陈咸一见陈操之,竟然流下泪来,神情却是欢娱非常,说道:“操之,随伯父去祖堂,今日乃我钱唐陈氏大喜的日子,要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陈咸上午得到县署衙役来报,要钱唐陈氏族长于本月十五日赴县衙,公议本县今年选拔出来的十名入品士子,钱唐陈氏陈操之暂列第六品。

钱唐县总共十名入品者,八大士族各占一名,寒门只有两名,除陈操之外,另一位入品的寒门学子名叫刘尚值,列第九品,而那八名士族子弟最低的都是第六品,丁春秋列第五品,禇文彬第六品。

但对钱唐陈氏来说,这个第六品就是天大之喜,就如同士族子弟被列为最高的第二品一般,都是无上的殊荣。

钱唐陈氏全族在祖堂祭祖,族长陈咸向陈氏祖先跪拜颂告之时,喜极而泣。

祭祖之后,已经是申时初刻了,陈操之禀明母亲,要去宝石山拜见葛师,因为天色已经不早,夜里就在道院歇息,明日赶回来,请母亲不要牵挂。

陈操之带着来德和冉盛赶到葛岭初阳台道院时,天已经黑下来,却见岭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睡在车厢里,听到声音探出头来,是陌生面孔,以前没见过。

东晋马匹奇缺,马车很少见,陈操之心里奇怪,入初阳台道院一看,道人、侍者在收拾行李,似乎要远行的样子。

葛洪正在书房写信,见陈操之这时赶来,喜道:“你再不来,老道就等不及了,正要留书与你作别——”

陈操之惊问:“葛师要去哪里?”

葛洪道:“老道要回岭南一趟。”

葛洪在岭南罗浮山隐居了二十余年,现在不知为了何事又要跋涉千里去岭南,葛洪不明说,陈操之自然不便细问,只是问:“葛师何日能归?”

葛洪道:“多则三年,少则一年。”

陈操之黯然神伤,恻然道:“小子蒙葛师不弃,常侍左右,多获教导,依恋葛师如父,一旦远行,情何能堪!”

在葛洪眼里,陈操之也如他的儿孙一般,今见陈操之真情流露,心下也甚是感动,抚慰道:“操之,人生离别,自古皆然,你不必太伤感,且听老道一言,你九月九齐云山雅集扬名,我已知晓,此乃你改命之始,但你要跻身高层清贵,可谓道路阻且长,操之其勉之!”

说着,葛洪将案上写好的两封信交给陈操之,说道:“这是老道向吴郡太守陆纳举荐你的信,另一封是写给吴郡国学博士徐藻的,老道与徐藻之父徐澄之有旧,你可持老道之信去吴郡见徐博士,拜他为师,徐藻儒玄双通、学识丰赡,其妙解《庄子》,老道不如也,而最重要的是,徐藻精通洛阳正音,你是南人,不会洛阳腔,日后到了建康,会被王、谢这些北方士族取笑,必须学习——还有,这道院里的藏书,除了老道所著的手稿及道经要带走之外,其余都留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来借阅,道院里有两个道人留守,老道已吩咐过他们……”

陈操之听着葛洪一一交待的言语,眼泪一颗颗滴在袍襟上。

第一卷 玄心 第三十五章 群山之外

金秋九月,葛岭之晨,朝阳升起在宝石山顶,天空铺展开万道霞光,群山苍黄,落叶萧萧,东边的西湖秋波浩渺,端凝明净宛若一只巨大的纯真的眼,无情有思,却又深邃莫测。

陈操之送了一程又一程,在歧路口,须发如雪的葛洪止住道:“操之,就送到这里吧,你且回去,莫让汝母惦念,临别之际,老道还有一言,你务必牢记——”

陈操之道:“葛师叮嘱,操之永志不忘。”

葛洪踌躇了一下,说道:“你要游学就趁早,明年五月之后就莫要再外出了,以你的颖悟,在徐藻处学习半年也就足够,就是洛阳正音必须时习之,吟诗诵文用洛生咏就容易得到北方士族的认同。”

陈操之唯唯答应,心里奇怪,不知葛师为什么要他明年五月之后莫要外出?师从葛师数月,只觉葛师学富五车、渊博如海,并没有求仙方士那种冥冥神秘和故弄玄机,但这临别之言是什么用意呢?葛师精研《周易参同契》,又对焦延寿、京房的术数灾变之学研究甚深——

“难莫非是葛师推算出我明年五月后有什么灾难,不宜外出?”

葛洪的马车已辚辚远去,陈操之搔首踯躅,心里疑惑:“葛师只说我明年五月后莫要外出,却没有说何时可以重新外出?这数月来葛师为我解了无数的惑,不想临行却又给我留下这么个大惑!”

周易象数预卜吉凶之学,陈操之虽未深信,但从不敢轻视这门古老的学问,《春秋左氏传》就多次记录了古人卜筮预测之事,多有应验,而且葛洪的渊博睿智和对他的慈祥关切,也让陈操之不敢不重视这临别之言。

陈操之主仆三人回到陈家坞,陈母李氏得知葛仙翁离开了宝石山,甚为嗟叹,惋惜儿子刚遇明师,却又暌别。

陈操之把葛师的两封举荐信给母亲看,陈母李氏喜道:“丑儿上回不是说幼微也建议你赴吴郡投师徐藻博士吗?现在葛仙翁也推荐,可见徐博士学问是极好的,既如此,你本月即去,求学趁早,年前归来,也有近三个月时间,娘自服葛仙翁的地黄精面丸之后,头不晕目不眩了,你无须牵挂,养体不如养志,你学业有成,娘心里快活,身体自然就康健,而且现在有小婵、青枝助我料理家务,娘比以前轻松得多。”

于是陈操之决定本月二十日便起程赴吴郡游学,至于葛洪临别时说的明年五月后不宜外出的话,陈操之怕母亲担心,没有对母亲提起。

今日已是九月十二,时间仓促,陈母李氏请了四个族中女眷连夜为儿子缝制冬衣,因为来德和冉盛要跟去,他二人的冬衣行装也要准备,本来陈母李氏是想让来福跟去的,来福年纪大、见识广,而且能办事,但陈操之硬是不肯,来福是西楼的得力管家,来福一走,佃户有事就直接找到母亲这里来,会让母亲很辛苦——

陈操之道:“娘,你让来福跟去,儿在吴郡如何能安心求学,总担心家里的事,儿在吴郡,只是一心读书,又不需要办什么事,来德忠诚、冉盛勇武,娘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陈母李氏只好作罢,只是加紧为儿子准备行装。

宗之和润儿知道丑叔要去好远的地方求学,小兄妹二人一致沉默,不说什么,虽然照样读书习字,但都怏怏不乐、无精打采。

这日黄昏,陈操之带着宗之和润儿,还有来德、冉盛,又一次登上了九曜山顶峰,陈操之指着西湖以北的莽莽群山,说道:“宗之、润儿,你们看,丑叔就是要去那山那边求学,山那边咱们都没有去过,丑叔先去探路,然后回来告诉你们路应该怎么走,好不好?”

两个孩子眼神活泛起来,宗之点头,润儿道:“可是丑叔,润儿和阿兄都想跟丑叔一起去探路啊。”

陈操之道:“那祖母怎么办,祖母一个人在家不孤单吗?”

两个孩子不吭声了。

陈操之道:“丑叔出外求学,祖母就要你们两个来陪,知道吗?”

两个早慧的孩儿都点头。

陈操之道:“就象上次的齐云山雅集,丑叔先去闯,过几年你们再去,那时你们就不会受冷遇,就不会随随便便一个不学无术的士族子弟也能压在咱们头上,咱们要一起努力,对不对?”

两个孩子齐声道:“对!”

陈操之又道:“正如你们的娘亲暂时不能回来一样,丑叔也必须走出去,丑叔和你们娘亲最终都会回来的,陈家坞是咱们的家,咱们的心在这里。”

两个孩子虽然没有完全懂丑叔所说的意思,但心里的不快活已经没有了,他们觉得自己懂事了、长大了,他们现在开始期盼丑叔从山那边回来。

……

十六日,族长陈咸从县署回来,他已知陈操之要赴吴郡求学,对陈母李氏和陈操之说道:“昨日县署公议,操之的乡闾风评甚佳,里间父老皆称道操之纯孝,而全常侍给操之的状语更是‘天才英博,亮拔不群’,这状语可比被评为第三品的范氏子弟还好啊,现在乡闾评议已定,操之入品之事在县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唯一的变数就是明年三月的郡上品议,所以说操之提早去吴郡求学是对的,可以熟悉吴郡情况,结交朋友,博取名声,为明年定品养望造势——操之,家里的事你尽可放心,都有四伯呢,你安心游学便是,你可是我钱唐陈氏之厚望啊。”

陈操之谢过四伯父。

陈咸又道:“对了操之,我在县上遇到刘家堡的族长,刘家堡的刘尚值不是与你一起被擢入品的吗?刘尚值是第九品,也是出自寒门——那刘族长与我有些交情,问你有何打算?我想君子坦荡荡,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你欲赴吴郡游学,那刘族长一听,说他儿子刘尚值也想去吴郡游学,如此,正好结伴前去。”

陈母李氏喜道:“甚好,甚好,老妇正愁操之孤身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有本县同乡结伴去最好。”

陈操之对那个刘尚值有点印象,在齐云山雅集上刘尚值论“吾与点也”颇为精到,受到了全常侍的赞许,成为陈操之之外另一名被擢入品的寒门学子。

前世的陈操之不是很喜欢热闹,但对友情很看重,交的朋友不多,但都颇为知心,他想:“且看刘尚值为人如何,经过一段旅程,就可以看出一个人值不值得深交了。”

这日傍晚,来福上楼来对陈操之道:“小郎君,来福刚才听到荆奴与冉盛在堡外柳林里说话,荆奴说也要跟去吴郡,冉盛生气说荆叔定要跟去,那他以后就再不学识字了,那荆奴才作罢,只是一个劲叮嘱——来福看冉盛与荆奴似是主仆关系,不知到底是何来路?”

陈操之微笑道:“不要去打听,他二人是真心愿意呆在陈家坞的,这就足够了。”

第一卷 玄心 第三十六章 负笈远游

十八日上午,陈操之在书房向宗之讲解马融的《论语集解》,每日只讲解一小段,叮嘱宗之以后自己看书,有不解之处就向四伯祖请教,或者记在纸上,等他回来一并解答。

宗之不愿意去请教四伯祖,就说自己看书,不懂的就记下来,等丑叔回来。

润儿的记性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这个立志要做吴郡十二县第一名媛的小美女问:“丑叔,《诗经》背诵完以后润儿还背诵哪一卷书呢?”

陈操之不想润儿小小年纪就背诵一大堆完全不能理解的书籍,说道:“每日温习一遍《论语》和《诗经》,也可以和你阿兄一起读《论语集解》,至于书法,因为《曹全碑》字多,三日临一遍就可以,不要贪多,不要匆匆忙忙当作完成任务,要认真临摹,记住没有?丑叔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润儿脆声道:“记住了,润儿决不图快,也决不偷懒。”

青枝来报,说有个自称刘尚值的士子前来拜见陈子重。

“陈子重?”陈操之一愣,随即醒悟陈子重就是他自己,他姓陈,名操之,字子重,字是父亲早早就给他取好的,以字称呼他人是尊敬之意,但因为他尚未成年,就没有人以子重来称呼他,都是直呼操之、操之小郎君,这个刘尚值显然是把他当作成年人看待,这很好。

陈操之下了楼,就见在齐云山见过一面的那个寒门士子刘尚值立在楼梯口,含笑望着他,深施一礼道:“子重兄妙才,刘尚值拜会来迟。”

刘尚值比陈操之大四岁,身高七尺四寸,高大健壮,晋人尚瘦,而刘尚值稍微胖了一些,但鼻高嘴阔,仪表堂堂,一双眼睛呈菱形,瞪起来显得很有威风。

陈操之请刘尚值入厅堂坐定,来德上茶,寒暄数句,刘尚值便道:“子重兄,我之行装已准备好,不知何日动身?”

陈操之道:“后日启程,尚值兄几人随行?”

刘尚值答道:“两仆一婢。”

二人闲谈了一会,陈操之觉得刘尚值虽然有点夸夸其谈,但乐观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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