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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上品寒士-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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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对比这两首诗偈,讲究心如止水、即色游玄的支道林所受的震撼不啻于静夜惊雷,支道林长眉掀动,手里的麈尾不住颤抖,显示其内心剧烈的思索和动荡——

支道林精研老庄和佛典,善玄言辩难,喜与名士交往,但近年来专务佛典,谢绝各类雅集清谈,一心打坐参悟,深思《道行》之品、《慧印》之经,追踪马鸣、蹑影龙树,义应法本,不违实相,著《道行旨归》,将其般若即色宗“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的理论发挥到了极致,但总觉得这还不是佛法真谛,总有未知的玄妙佛法不为他所知,所以当他从徒弟支法寒那里听到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以及“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转”这二十四字时,仿佛绝壁万仞忽然洞开一门,走进去将是别有洞天,可是脚下荆棘丛丛,举步维艰,看到了门,却找不到路,前几日支法寒又转述陈操之所说的“树动风动心动”,也是让支道林百思不得其奥——

禅宗以心为宗的理论是以《金刚经》“空”之佛学为根基的,而一部五千言的《金刚经》之精髓在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四句偈言中,此时的鸠摩罗什尚未成年,还要再过二十年才会开始翻译这部大乘佛教最重要的经典《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所以支道林虽对“色即为空,色复异空”很有研究,但对实相无相的微妙法门无论怎么苦思冥想,总是不得其门而入,难见菩提清净之本相,好比暗夜跋涉,曙光在前,却总是不能近前,今日见到陈操之所书的这两首诗偈,真有醍醐灌顶之感,双手合什道:“陈檀越是在点化贫道啊,陈檀越定是西方佛子转生,请受贫道一拜。”说罢,命僧徒取蒲团来,他要向陈操之行跪拜大礼。

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大为惊异,支道林虽是僧人,但与大名士无异,何曾如此推许人!

陈操之将手中笔交还给王氏仆人,走过来见一僧徒将一蒲团放在支道林身前,他就先跪了上去,合什道:“何敢受林公之拜,小子对这些佛理也是一知半解,这些偈语俱非小子所悟,乃是小子数年前梦见两位僧人的相互对答,僧人不知何名,所言玄妙非常,小子醒来历历能记,真奇事也!”

托言梦谶感应神秘是古人一贯的做法,所以陈操之这么说,支道林并无任何疑惑,因为陈操之的确破解了他内心的知障,一种豁然贯通的感觉让他生出大欢喜心,也跪下道:“那也是高僧大德托梦于陈檀越,非有宿世功德,孰能当此。”

王羲之笑道:“林法师德音高远,神理绵绵,今日却对一个后辈小子如此崇敬,真让老夫吃惊。”

支道林道:“陈檀越二偈,明心见性也,所谓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此论既明,真乃无上功德。”便即嘱咐支法寒师兄好生款待众香客,他自回禅房参悟,连好友王羲之都不陪了。

陆夫人张文纨与陆葳蕤对视一眼,都是又惊又喜,陈操之得支道林如此赞誉,不须数日,建康即会流传此事。

王羲之对陈操之道:“林法师与陈公子论佛,老夫与陈公子只论书。”

陈操之道:“正要请王右军前辈指教。”

王羲之却问其子王献之:“献之,你以为陈公子的左右手书法如何?”

王献之道:“霞舒云卷,赏心悦目。”

王羲之又问:“比你何如?”

王献之看了陈操之一眼,答道:“故当不同。”也就是说各有千秋,王献之一向自负,今日说出“故当不同”之语,固然是因为陈操之的书法让人耳目一新,而刚才支道林对陈操之的推崇也让王献之不敢自傲。

王羲之对王献之道:“论擘窠大字,陈公子不如你,陈公子之书胜在翻新出奇,善能融会贯通,颖悟非凡——献之,你一向自认为论书法年轻一辈你第一,今日应知世间奇才多有,这陈公子就是汝之劲敌。”

陈操之道:“何敢称劲敌,若子敬兄不弃,在下还要多多向你请教。”

王羲之点头道:“献之,汝之病在傲,傲则不虚心,陈公子书法此时或尚逊于你,但以其虚心好学,焉知日后不凌驾于汝之上!”

王献之额角汗出,恭恭敬敬道:“爹爹说得是,儿受教了。”又向陈操之施一礼:“愿与陈兄时相切磋。”

王羲之微笑道:“甚好,汝二人相交为友,正可相互促进。”对陈操之道:“陈公子——”

陈操之道:“前辈请直呼操之之名吧。”

王羲之微笑点头:“操之,我观汝之书法,新巧有余,凝练不足;峭拔有余,舒缓不足,其浓密纤疏,尚有可斟酌之处,今试为汝说之:为点必收,贵紧而重;为画必勒,贵涩而迟;为撇必掠,贵险而劲;为竖必努,贵战而雄;为戈必润,贵迟疑而右顾,操之其勉之。”

陈操之深深施礼:“多谢前辈指点,操之铭记。”

这时一个白发老妇在几个婢女仆妇随侍下走了过来,笑语道:“献之、茂儿,摘得枇杷未?老妇要尝尝东安寺的枇杷。”

王献之与郗道茂赶紧走过去,郗道茂手里提着个小竹篮,约有小半篮黄澄澄的枇杷,笑道:“姑母,这里的枇杷果早熟,他处枇杷果还未熟呢,茂儿在寺后泉眼已将果子洗净,姑母先尝一颗——”

这老妇就是郗鉴之女郗璇了,虽已年近六旬,依旧容颜清秀、眼神明亮,可以想见年轻时的清丽脱俗。

陈操之施礼道:“晚辈拜见王夫人。”

郗璇手拈枇杷果,略显诧异之色,一旁的王献之道:“母亲,这是儿新交的友人陈操之,钱唐人氏。”

王羲之笑道:“就是人称江左卫玠的陈操之。”

郗璇笑着打量陈操之,说道:“老妇晓得,郗超曾对我说起过,钱唐陈操之,纯孝多才,今日一见,才知竟如此俊美。”侧头对儿子笑道:“阿敬,可把你比下去了。”

陆夫人张文纨携陆葳蕤上前向郗璇见礼,郗璇得知这是陆纳的妻女,赶紧殷殷还礼,心里有些诧异:“不是说陆氏严拒陈操之求婚吗,难道同意了,竟同游东安寺!”

高平郗氏自郗鉴去世后,地位不如从前,郗氏是以军功跻身高门的,颇为王谢诸族所藐视,郗璇虽是女流,也能感受到这一点,曾愤恨地对弟弟郗愔和郗昙说:“王家见二谢,倾筐倒屣,见汝辈来,平平尔,汝可无烦复往。”是说王氏看到谢安、谢万兄弟登门,非常热情,而郗氏兄弟来,却平平淡淡,同为姻亲,厚此薄彼。

所以郗璇是比较排斥门第之见的,今见陈操之俊美,又是儿子献之新交之友,自然乐意看到陈操之姻缘得成,便道:“陆夫人、陆小娘子,请到寺里叙话,吃些枇杷解渴。”

王羲之道:“阿璇稍等,且先看看献之与操之写的大字。”

高平郗氏亦是书法世家,郗鉴及其二子郗愔、郗昙俱已书法名世,郗璇是大才女,承继父兄书风,篆、隶诸体,无不精妙,听说献之与操之写了大字,自然要看,便携了陆夫人的手,一起来看壁上大字。

郗璇对儿子王献之的书风是很熟悉的,“片片仙云”四字一瞥而过,说了声:“阿敬大字胜过汝父了。”便即细看陈操之所书的两偈,赏看久之,说道:“操之真吾儿佳友,阿敬,还敢目中无人否?”

王献之面色微红道:“儿何敢目中无人啊,儿必勤奋苦练,与陈兄互勉。”

支法寒道:“小寺要把这壁上的大字拓下,勒石铭之,就如当年王右军王檀越在剡溪栖光寺帚书‘鹅’字一般。”

永和八年,王羲之自鼓山紫芝庵炼丹处去剡溪栖光寺访支道林,见山门外清水池中白鹅戏水,活泼多姿,顿时雅兴勃发,即取山门口的一把条帚,蘸溪流边水田中的泥浆,在栖光寺门口的粉墙上书一笔“鹅”字,飞白大草、矫若游龙,支道林出山门相迎,见到水渍未干的一笔“鹅”字,大喜过望,即请人将“鹅”字拓下,移刻石碑之上,作为栖光寺一宝。

支法寒又道:“王右军王檀越也请留墨宝如何?”

王羲之哈哈大笑:“老夫就不与小儿辈争短长了。”

郗璇先陪陆夫人母女到佛前参拜,然后同到香客居暂歇,郗道茂温婉地跪坐在既是姑母又是阿姑的郗璇左首,用小碟盛着枇杷果请郗璇和陆夫人、陆小娘子食用。

陆夫人张文纨看着郗道茂,笑道:“郗姐姐好福气,侄女作儿媳,贴心。”

王羲之的伯父王导与陆纳之父陆玩平辈论交,所以王羲之虽比陆纳年长,但论辈份也只是平辈,是以张文纨称呼郗璇为姐姐。

白发郗璇笑道:“嗯,是不错,茂儿很好,不过张妹妹的佳婿也很让老妇歆羡啊。”

张文纨愣了下,随即明白郗璇指的是陈操之,有些尴尬道:“郗姐姐误会了,我与蕤儿来此进香,那陈郎君适逢支公之召,路上偶遇而已。”

陆葳蕤垂眉低睫,面色绯红。

郗璇见陆夫人虽显尴尬却无愠色,心里明了,笑道:“虽有波折,终成眷属,江左重人物,老妇看这陈操之前程无量,绝不会辱了陆氏门庭。”

这时,寺僧来请用斋饭,自然是男女香客各居一院的,用罢斋饭,郗璇与陆夫人一边饮茶,一边聊些家常琐事,小婢短锄进来对陆葳蕤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陆葳蕤便红着脸对张文纨道:“娘亲,我要出去一会。”

第三卷 妙赏 第二十章 舔舐的温柔

陆夫人张文纨知道陆葳蕤要随陈操之去看宝珠玉兰,便对王羲之夫人郗璇道:“郗姐姐,我出去交待一下即来。”

陆葳蕤向郗璇、郗道茂分别行礼,跟随继母张文纨出了香客居,来到前殿,陈操之、冉盛、支法寒、板栗四人等候着,准备了几节竹筒饮水,另有竹杖芒鞋,以备行路之需。

张文纨问:“操之,此去花山有多少路程?”

陈操之道:“法寒师兄说从小路去不过十五里。”

张文纨蹙眉道:“往返三十里,现在已经是午未之交了,最晚申时末要赶回东安寺,因为我们还要回城,这来得及吗?”

陈操之道:“张姨,两个时辰往返三十里没有问题的。”

张文纨道:“我是说葳蕤,她可没走过这么急的长路。”

陆葳蕤赶紧道:“娘亲,我可以的,我以前不是经常到处游玩吗?”

张文纨笑道:“你以前游玩是乘车多、行路少,这去花山的小路肯定不能行车吧。”

陆葳蕤有些着急,生怕继续不让她去,分辩道:“游玩也是要登山过岭的,我都是自己走的。”

陈操之道:“我向张姨保证,酉时前把葳蕤带回来。”

张文纨招手让陈操之近前,低声道:“那我就把葳蕤托付给你了,酉时前一定带她回来,她若走不动,你背她回来。”想想觉得好笑,陆夫人张文纨自己以手掩口笑了起来。

一边的陆葳蕤自然是听到了继母与陈郎君说了些什么,脸红得娇美可爱,不敢抬头,就听陈操之一本正经应道:“是,操之决不负张姨所托。”

张文纨忍着笑,说道:“那好,快去快回,短锄、簪花跟去,小心侍候小娘子,听到没有?”

短锄、簪花二婢应了一声:“是。”

张文纨看着支法寒引路,陈操之与陆葳蕤一行六人从寺后小路往东去了,这才走回香客居,心道:“蕤儿这下子有得快活了,整个下午都可以和陈操之在一起,她可是日夜盼望去看这宝珠玉兰呢,其实更重要的是想和陈操之在一起啊,这痴情孩子瞧着也挺可怜,操之呢,真的是不错的,就连郗璇都夸赞,支公、王右军也极欣赏操之——”

郗璇见张文纨独自回来,便问:“张妹妹,令爱呢?”

张文纨答道:“听说花山有玉兰异种,闹着要去,只好让她去了。”

郗璇笑道:“陆氏女郎爱花之名天下皆知,有道是‘花痴陆葳蕤,咏絮谢道韫’,对了,是陈郎君陪着陆小娘子去的吧?”

张文纨笑了笑,应道:“是。”

郗璇道:“这么好的孩子,情投意合,是该撮合他们。”

张文纨压着这桩心事,也想有个地位相当的人诉说一下,这里除了郗璇、郗道茂也无其他人,便道:“郗姐姐真觉得陈操之与我家葳蕤般配吗?”wωw奇Qìsuu書còm网

郗璇一掠鬓边白发,笑看陆夫人张文纨,反问:“张妹妹觉得他们不般配吗?”

张文纨只好交底道:“我家葳蕤倔强,认定了这个陈操之——”

郗璇插话道:“有眼力。”郗道茂在一边掩口而笑。

张文纨也笑,继续道:“想必郗姐姐也听说了,我家葳蕤别的都不肯嫁,苦等陈操之,会稽孔氏子弟孔汪也很优秀的,葳蕤却根本不予考虑,葳蕤性子执拗,若强逼她,后果可虞,我瞧她真是可怜,而且呢,这个陈操之并非轻薄浮浪之人,似可托付终身,所以很想成全他二人,只是二伯父陆始坚决不允,说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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