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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上品寒士-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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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道:“待我亲去唤她来。”临去时还笑眯眯瞅了陈操之一眼。

陈操之有点尴尬,因为先前母亲说过,要为他向冯氏女郎求婚,所以现在看到冯妻孙氏那好似丈母看佳婿的眼神就颇不自在,他不愿意被别人决定他的婚姻。

冯凌波十四岁,鹅蛋脸,眉清目秀,身子已经长开,只比陈操之略矮,颇有窈窕风致,盈盈上前施礼道:“贤兄,妹子万福。”

陈操之敛着目光还礼,却还是看到冯凌波脸颊晕红,想必其母孙氏对她说了一些什么,好在冯凌波很快就进去了,陈操之也辞了孙氏跟随冯梦熊到前厅坐定说话。

冯梦熊问起陈家坞近况和陈母李氏安否?陈操之一一作答,冯梦熊又挑《毛诗》、《论语》来考验陈操之的学问,见陈操这对答如流,更是喜悦。

陈操之将话题引导到七月的检籍上,冯梦熊眉头皱了起来,他是知道陈家坞情况的,说道:“那新任的鲁主簿说是要借此次检籍,为朝廷增收赋税和可供服役之民,说得冠冕堂皇,但他哪里敢动钱唐士族的毫毛,无非是欺凌本县寒门意图索取贿赂而已,我听说鲁主薄想让他的鲁氏由庶族上升为士族——”

陈操之一愕,问:“可以升吗?”

冯梦熊一笑:“不是明升,是暗升,就是改注籍状、诈入士族,照样可以免除税役。”

陈操之有点吃惊:“冒充士族是大罪,鲁主簿竟敢如此妄为?”

冯梦熊道:“此事知者甚少,而且鲁主簿与本县褚氏家族关系密切,禇氏有子弟在吴郡任要职,所以除非与鲁主簿有仇,不然的话也无人去检举他。”

陈操之心道:“这姓鲁的主簿还与那敷粉鳏夫的家族拉上关系了,只怕对我陈氏不利。”问:“冯叔父,那鲁氏冒充士族难道能一直冒充下去,他又不可能一辈子在钱唐县主簿任上?”

冯梦熊道:“只要能逃过下一次大土断(即全国性的大检籍),鲁氏还真有可能成为合法的士族,因为久而久之,鲁氏的士族身份就会变假成真,当然,这也许是三、五十年后的事了。”

陈操之还真是长了见识,心想:“此行不虚,冯叔父给我透露了这么个大秘密,这样我心里倒是有底了。”

冯梦熊道:“至于来福荫户之事,改日我遇到鲁主簿就为你探个口风,看他是何意见,若实在要收回荫户,就让他收回好了——”

“嗯?”陈操之觉得冯叔父太软弱了,说道:“冯叔父是知道的,来福在我陈家十多年,名虽主仆,实同亲人,我怎忍他一家流落到侨州去受人欺负!”

冯梦熊正色道:“操之,你切莫年少气盛想与鲁主簿斗,在钱唐,陈氏斗不过鲁氏的,你不要以为有了鲁氏冒充士族的把柄就可吓倒他,他可以立即改回庶籍,到时陈氏反而在钱唐无法立足了。”

陈操之心平气和道:“叔父提醒得是,操之不会这么莽撞的,只是真的就没有办法帮助来福一家了吗?”

冯梦熊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来福改成有本县户籍的佃户,就是以后要服杂役和交纳田租户调,他一家照样可以在陈家坞耕种——这事不用你操心,叔父会替你办妥,你在陈家坞等着,每隔半月让来福来我这里一趟。”

陈操之谢过冯叔父,心里颇不舒服,纳税服役都是应该的,可是鲁主簿这样的嘴脸让他不平。

第一卷 玄心 第十九章 珍珑局

在冯府用罢午餐,陈操之主仆便向冯梦熊告辞,因为还要去西集雇佣佃户,回丁氏别墅又有那么远的路,不能多耽搁,出于礼节,陈操之又特意进内庭向冯妻孙氏辞行,孙氏回馈了很多礼物,让陈操之代她向陈母李氏问好,说过些日子还要去看望陈母李氏,又让小婢唤冯凌波出来与陈操之告别,冯凌波不肯,只在门帘后向陈操之福了一福,绿裙一闪,即翩然而逝。

冯妻孙氏含笑带嗔道:“女孩儿就是害羞,哪里比得操之儒雅知礼——操之,以后要多来走动,两家世谊,莫要疏远才好。”

陈操之心里感着冯叔父一家的热情,与来福父子离了冯府,来福知悉冯梦熊会想办法帮他一家注本县户籍,甚是感激,忐忑的心暂时放下了。

来到西集一处招募佃户的场所,来福昨日看准的两家佃户已经等在那,陈操之略略问了几句,便答应雇佣他们,每亩租金夏价小麦一百八十升,而一般行情是二百升,那两家佃户都很高兴,觉得这样的主家不苛刻,答应端午后便举家迁来陈家坞。

来福又按老主母开出的购物单,在集市买了一堆家用什物、以及犁铧镰刀之类的农具,准备明日先回陈家坞,过两天再来接陈操之叔侄归家。

来德昨日按陈操之吩咐,在县城到处寻找,想买一副围棋,却没找到,这时又独自去找了,来德相当愚忠,不买到围棋不罢休,买不到就是他的错。

西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象陈操之这样人物俊美又气度温雅的少年则难得一见,便有当胪妇人情不自禁呆看,路边贫家少女也是频频回眸——

这是个极度崇尚美的时代,山水之美、建筑之美、音乐之美、绘画之美、诗歌之美……当然也包括容色之美,东晋初年的美男子卫玠从豫章至建业,被建业妇人联手围住猛看,《诗经》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所以那些妇人拿果子朝卫玠投掷以示爱意,卫玠体弱,被围观、遭投掷,回到寓所就一病不起,这就是“看杀卫玠”这个著名典故的由来——

钱唐女子当然没有那么奔放,但那炽热的眼神也让陈操之额际微汗,只是在外人看来,这美少年步履从容,神态自若。

来福走近陈操之身后,低声道:“小郎君你看靠墙站着的那两个人,一老一少,我昨日来,他二人也在这里,我见那老的断了一臂,就上前施舍了十文五铢钱,却被那少年丢还给我。”

陈母李氏信佛好善,嘱咐过来福遇到残疾病苦之人就尽量帮助几个钱。

陈操之抬眼一看,那一老一少都好大的身量,老的左臂齐肘而断,也不遮掩,就那样露着断臂,面相也颇狰狞,皱纹混着疤痕,目光凶狠的样子;那少的,看他那面相也就十二、三岁吧,但看他个子,谁敢说他是个孩子?身高近七尺,手臂出奇的长,手掌也大,双臂垂着,眼珠子转来转去,尚有孩子的天真。

陈操之没再多打量,走出西集方道:“来福,端午节过后你来接那两户佃客时,再来这里看看,若这一老一少还是无人雇佣,就带回陈家坞。”

来福道:“这老的独臂,少的幼稚,谁会雇佣他们?小郎君要雇他们做什么,行善事吗?”

陈操之微微一笑:“先让别人行善,若无人行善,咱们再来雇佣这老少二人。”

来福想不明白,不过也没问,见该买的物事已齐备,便要回丁氏别墅,来德却不见踪影。

“这浑小子,围棋没有就没有,别人店家还能凭空变出来给你啊!”

来福摇着脑袋,自感三个儿子算这个小儿子最笨,比他这个做爹的当年还笨,做事完全不知道转圜,头撞南墙也不回,非要撞出个洞来。

又等了一会,来福见围观陈操之的妇人、女郎有逐渐壮大之势,牛车都要通不过了,便道:“小郎君,且上车,咱们先回去,让那浑小子独自走。”

陈操之也觉得这架势不妙,正要上车,来德跑来了,满头大汗,叫道:“小郎君,我找到围棋了。”

陈操之见他两手空空,腰间那个钱囊无论如何装不下一副围棋子,更何况还有棋枰呢,问:“钱不够?”

来德用袖子抹汗,脸膛红通通的,说道:“不是,人家就是不肯卖。”

来德走遍钱唐县城的里坊闾巷,每一家店都进去问过了,可恼的是这些店铺别的似乎应有尽有,就是围棋没有,有店家提醒来德要到郡上去买,钱唐小县没有围棋的,来德不死心,继续找,却在城南小石溪畔,看到两个士人在树荫下对弈,那可不就是围棋嘛,来德便提出要买,把两个士人气笑了,倒没有呵斥他,只说设一道珍珑题,来德会解,围棋就送给他,两个士人料定来德不会解,果然见他不敢应答,一溜烟跑了,二人相顾大笑,继续对弈。

来德道:“小郎君,你去解那珍珑题,赢一副围棋回家。”

陈操之正想见识一下这时代的围棋是什么样子的,该不会还是十七路围棋吧,那可无趣得多,便让来德带路,他坐在牛车往城南而去,留下西集那一群惆怅嗟叹的妇人和女郎。

小石溪是贯穿钱唐县城南北的一条小河,河里遍布莹润的小石子,故名小石溪,溪畔遍植柳树,景致颇佳,那柳荫下的弈棋者很有点图画中人的况味。

陈操之下了车,缓步走近,离着棋枰四、五步远,负手观棋,来德站在他后面伸脖子。

两个士人棋局已进入终盘,正在一个个填子,双方围住的大空和成活的那两只眼都要填满,这是古老的停道规则,停局填子,子多为胜。

陈操之暗暗点头,心道:“这是十九路棋盘,除了规则与后世稍异之外,其他的都一样,对我完全没有影响,我有业余三段的棋力,在这东晋不知能列第几品?”

两个士人正准备一五一十地数子,陈操之抬头看了看夕阳,说了四个字:“黑胜七子。”

两个士人一齐侧头看着陈操之,意示不信,俯首继续数子,不多不少,黑棋比白棋多了七个子。

来德在陈操之身后道:“我家小郎君是来解珍珑题的。”

两个士人“哦”了一声,又打量了陈操之几眼,左首那个黑须士人便将左上角棋子拨到一边,迅速摆出一道珍珑题,起身道:“若解开,即以棋枰、棋子相赠。”

陈操之瞄了一眼便认出这只是一道很常见的死活题,后世有业余初段棋力的便能解此题,此题有个不雅的称呼,叫“大猪嘴”。

陈操之心中笃定,笑意淡淡,上前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轮番落子,顷刻之间将题解开,退后一步,说道:“大猪嘴,扳点死。”说罢转身向牛车走去。

来德赶紧跟上,张着嘴想说话,被陈操之制止。

那两个士人面面相觑,这道珍珑题不知难倒了多少人,却被这少年随手破去,这少年棋品岂不是甚高!

黑须士人扬声道:“请稍待,这棋枰、棋子输与你了。”

五丈外,少年挥了挥衣袖:“不敢,游戏而已,家母不许在下赌博的。”

两个士人伫立良久,看着那风姿卓绝的少年在夕阳下渐行渐远。

第一卷 玄心 第二十章 寻隐者不遇

五月初一晌午,来福、来圭、来震父子三人各驾一辆牛车来接陈操之叔侄、还有小婵、青枝二婢回陈家坞,西楼陈氏只有一辆专供载人的牛车,来圭、来震驾来的牛车是陈母李氏向东楼和南楼借来的。

丁幼微一手牵着一个孩儿,笑容虽美,但难掩落寞之情,欢短愁长,美景易逝,母子三人五日的温馨相聚眨眼即过,虽然九月初可以再见,但想想还有四个月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心里就觉得痛。

在别墅侧门前,两个管事躬身道:“娘子,就送到这里吧,家主吩咐过的。”

陈操之怕丁幼微太难过,微笑道:“嫂子,你等着,看下次宗之和润儿会给你送来什么礼物。”

宗之、润儿齐声道:“娘亲,我们一定会用功的。”

丁幼微蹲下身将两个可爱孩儿搂在胸前,亲吻着,含泪带笑道:“你们两个要乖,听祖母和丑叔的话,不许挑食,知道吗?”然后亲手将两个孩儿抱上牛车,直起身来对陈操之道:“小郎,九月再见。”

陈操之恭恭敬敬一揖:“拜别嫂子,嫂子珍重。”

小婵、青枝两婢也眼泪汪汪地道:“拜别娘子,娘子多保重。”

小婵又道:“娘子放心,我和青枝去,定会侍奉好老主母、照顾好宗之、润儿的,娘子也要开怀舒心一些,莫要自苦,若九月宗之、润儿来,看到她娘亲脸色红润、愈加美丽了,可知有多高兴呢!”

小婵伶牙俐齿会说话,丁幼微不禁展颜微笑,离情被期望冲淡了许多。

陈操之跟在牛车边走出很远,道路即将转折,回头望,那门前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嫂子素白窈窕的身影还在朝这边翘首凝望。

牛车上的润儿突然带着哭腔问:“丑叔,为什么离别让润儿这么难过?不是还能见面的吗,可是润儿就是很难过,为什么,丑叔?”

世道艰危,情义可贵,所以古人尤重离别,连六岁的小女孩都识得离别之苦,可是陈操之却不能回答润儿这是为什么?却道:“宗之、润儿,丑叔教你们背诵一首诗吧——”

于是,南行的道路上便响起稚嫩的诵诗声: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经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

回到陈家坞,陈母李氏喜悦之情自不用说,虽然幼微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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