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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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边说边吃,十分热闹融洽,一时用膳毕,各人嗽口擦手。太后还惦着“人吃人”的事,问道:“皇帝,周口那里现在光景怎么样儿?该派人赈济。先帝爷最忌讳这些事,要听见这个,早就跳起来发怒了,雍正初年龟蒙顶贺狗儿放炮造反,不就为饿倒了人,那次连山东巡抚的顶子都摘了,下头县官、府官罢了十几个。这不是我多口,我不过白嘱咐一句。老百姓饿急了要造反,圣祖爷说过,先帝爷也说过,我都亲耳听见的。”
“母亲训诲得是!”乾隆一躬身说道:“这事奏上来,儿子也很震惊,又怕冤了人,特派钱度去查实了。前天已经下旨,商水县令已被就地正法,是当着灾民的面杀掉的,陈州府知府着令自尽。其余巡抚以下按失察之罪交部议处。儿子以宽为政,不是要作烂好人。政可宽、刑不可懈。这是儿子的章程,母亲瞧着,儿子是断不会守着紫禁城吃祖宗饭的,近期儿子还要出京走一走,明春木兰狩猎之后还要下去,有那贪渎不法,爱银子不怕死的官儿,有那拿民命不当回事,渎职亵政的,儿子要狠杀一批呢!”
他的语气很重,殿里的人都见过雍正发脾气,恼起来吓得周围人筋软骨酥,但他杀人杀官却极少见。而且雍正自登极到死,除了一次奉天祭祖,从不出京城一步。这个主儿却是坐得住也下得去,年年都要在京师直隶,甚至河南、山西,行无定趾地体察民情,别看他温文尔雅,面目可亲可近,可要说声杀人,半点也没有迟疑过。殿里人都被这话噤住,一阵风从殿外呼啸掠过,竟使人觉得一股寒意逼了上来。良久,太后才回过神来,喃喃说了句什么,又道:“杀人还是越持重的越好,太平盛世杀人多了,容易激起戾气的。我一听杀人心里就发惨。”
“母后圣明,训诲得极是!”乾隆仍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喜相,娓娓说道:“儿子一个冤枉的人也不敢杀。有些官儿,你心疼他不肯杀,他就在下头胡乱杀人,胡乱害民,成为国蠹。杀掉他,百姓安乐,也不轻易出盗案,反而是少杀了人。儿子已经叫陈世倌统筹赈灾和军务两个差使,看还有哪些地方该赈济的,既不心疼银子也不心疼粮——看这场雪下的地片不会小了,民谚‘麦盖三床被,头枕馍馍睡’,明年丰收,朝廷仍旧轮流蠲免捐赋,百姓富,咱们天家还穷了么?”一席话说得大家宾服,太后笑道:“说的是。去瞧你媳妇去吧,那拉氏和汪氏也陪你主子过去,给皇后请安。叫她只管好生养病,别惦记我——我们再说一会子话就该散了。”乾隆一笑去了。太后一直等乾隆一行出去,因见耿氏、齐氏、李氏还在张罗着预备纸牌,太后便道:“留下你们几个,为的是咱们老姊妹们说几句体己话,不为玩牌。都坐到炕上来,暖暖的,喝着茶说话。今儿这雪要是不住,就住我这里。老姐妹儿时常不见,我也闷着呢!”三个人听了自然奉迎欢喜,一齐在炕下敛衽行礼。耿氏位份最高,靠墙和太后挨身坐了,齐氏和李氏只偏身骑坐在炕沿上,面向太后,太后笑道:“皇帝方才说了,给你们太皇贵妃位子,为的就是不至于在我跟前过于作神作鬼的。这样还是个奏对格局,说话也不香甜。”齐李二人才笑着盘膝坐了。太后慢声细语问道:“齐家妹子李家妹子,记得你们是先帝爷驾崩那年迁出宫去的?皇帝跟我说,暂且住畅春园,除了宅子窄狭些,一切供应如常。内务府不知道照应得怎么样?”
齐氏和李氏对望一眼,按清制,皇帝驾崩,宫中只留太后,一切嫔妃媵御、答应、常在都须迁出宫去。耿氏有儿子弘昼封了亲王,住在鲜花深处胡同的王府里,齐氏儿子犯罪虽不加黜,和李氏一干无子的后妃都安置在畅春园西北极偏僻的角落里。内务府的“照应”,其实只是按月发放月例,供应柴炭而已。一应采买都是内务府太监经手,克扣的事是极平常的。哪里能和耿氏相比?但这类事,凭怎的不能向太后诉说,齐氏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内务府照应得还好。这都因托了老佛爷的福庇……”
“你不用替他们遮掩。我也是嫔妃上来的,有什么不知道?”太后叹道,“在这紫禁城里,一样的嫔妃,在皇帝跟前处得红不红可不一样,待遇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她顿了一下,“你们当我没有吃过黑心厨子送的馊饭,没用过见风就化的破绢绢么?皇帝跟我说,要把西海子、畅春园北和圆明园连成一片,造一个前古没有的大园子,名字仍叫圆明园,已经叫内务府踏勘去了,到时候我搬过去,和你们住得近些儿,只怕就好些了。”
这三位太妃都在畅春园住过,想着太后描画的规模,都不禁心中暗自咋舌。耿氏先念一声佛:“阿弥陀佛!那是方圆百里的地面儿呢,得花多少银子啊!”“就比阿房宫小些儿吧。”太后笑道,“我跟皇帝说过,你的孝心我领了,你可不能学秦始皇造阿房宫!皇帝说外国那些小王爷小君主的别墅还大得不得了呢,我们天朝,要有比他们的大得多,要按东洋的、西洋的,他们那里最漂亮房舍、园林的样子都造到我们北京来,将来万国冕旒朝北京,才能显出天朝坐镇抚狄夷的风范。并不单为孝敬母亲颐养天年。这就是另一码事,是他的大志,我若再拦,就成了小家子气了。这个园子要花几百亿银子,分几十年造成,现在几个园子连成一片,其实是第一步儿,往后朝廷钱多,就修造快些,钱少就修慢些儿,也不为扰民。你们想想这园子,大园里头套小园,把洋房洋花园、江南园北京园、海子山林,围射圃田都集进来,古今图书都藏进去,咱们饱食悠游,也算不枉到人世间走了一遭,这可不算一件得意事的么?”她望着玻璃窗外的大雪,兴奋得双目晶莹生光,呼吸也有点不匀称,良久才收回了神,对几个听得发呆的太妃道:“我是老了,一说就跑了题儿。你两个现今住在园子里,我听到了一点闲话,想问问你们。”
“什么话?”齐妃的思绪正追着那个古今绝无、天上人间仅有的大圆明园心驰神往,猛听太后换了话题,听到“闲话”二字不禁一怔。寡妇们最怕“闲活”,连李氏也吓了一跳。齐妃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稳了稳神说道:“我和李氏挨门隔墙,园子里除了太监就是女人,侍卫们都不能越过柿子林的……”太后一听便笑了,“谁说你们呢?听说皇帝从河南带的两个女孩子住在园里,皇帝每过去办事,晚间都歇在她们那儿,你们听说没有?”
这件事风言风语已经传了半年,说乾隆没有登极时巡视江南,曾带了两个汉人女孩子,不但针织女工是好的,模样儿也俊俏,还有一身的好武艺。本来准备收在身边作妾的。当时雍正在位,雍正那脾气,最忌讳阿哥在外面拈花惹草。他几次要开口都吞了回去。及到登极,又要三年守丧,听太后口风,宫中收留汉人女子有违祖训,因此没敢说又咽了回去。乾隆又割舍不掉这两个曾和他一道共历贼船之险、千里奔逃躲避弘时追杀的患难之交。只好悄悄把她们安顿在畅春园柿子林南。她们的住处和齐、李二太妃只隔几十丈,为防“闲话”,乾隆还特意嘱咐了这两位“姨娘娘”,绝不许泄出一个字去!如今太后竟直言相问……一位是高居九重统驭四海的至尊;一位是位尊内廷,权摄六宫的天子之母;两人只要弹一弹小指,都能将她们弹得灰飞烟灭——齐李二人不禁同时噤住。涨红了脸嗫嚅着,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你们不用怕。”太后安详他说道:“这件事大家心里几乎都是清楚的,只是要给她们抬个旗籍,正了名份,也就完了。何况她们身上还有点本事,皇帝出远门儿带上她们,我就更放心些。”齐、李二人听了才放下心来,李氏敛眉说道:“并没有人到奴婢们那儿传闲话,奴婢更不敢打听院墙外头的事。只听宫女们说皇上到过柿子林南边那片殿里,说过几次,后来才晓得里头住着女人,一个叫嫣红,一个叫什么的。”“这就是了。”太后点头道:“你们回去,就说奉我的懿旨,把她们接到——李氏那里,过了年你们带着她们进来我见见,再叩见一下皇后。叫十六叔给她们抬个旗籍,过了明路儿,正正经经地当个嫔妃,省得叫人说皇帝偷女人,多难听啦?”
耿氏在旁忙道:“如今旗务是庄亲王爷和弘昼管着,我回去给昼儿说一声儿,神不知人不觉的就办了。”
“这都为维护皇帝的体面。”大后叹道,“皇帝什么都好,就有这宗儿毛病,我真怕他终归吃了女人的亏。听说还不止这两个呢,还有个翰林院姓许的老婆,也和皇帝有来往。嫣红她们也罢了,事出有因,这许家的是有丈夫的,咋好沾惹!那是什么名声儿?所以这类子事儿我还不能撂开手——难就难在管得松了放纵了他,管得紧了又怕委屈了他。那年我处死锦霞,听说皇帝还几次到她宫里私下吊祭……天下做娘的心,有几个儿子能真体贴到了?锦霞不死,我乐得安富尊荣作我的‘老佛爷’,伤了我的阴鸳为了他,也未必领我的情呢!”说着便掏出手帕子拭泪。
三个太妃见她伤心,忙都劝慰。齐氏道:“我虽然不读书,小时听父亲说过什么‘小慈是大慈之贼’的话。太后这么着,成全了皇上名声,锦霞也是死得其所的。这是为天下为皇上社稷的大慈悲心肠。岂有伤了阴骘的?我若那时将弘时管得严紧一点,如今也不会落个现在的下场!”一想起被勒令自尽的儿子弘时,一阵悲凄便涌上心来,齐氏也落下泪来。李氏忙道:“太后何必伤感?如今皇上好好的嘛,外头政务处置得好,又孝顺,又圣明,比圣祖爷、先帝爷还得人心呢!我娘家兄弟管着藩库,如今朝廷是咱大清开国以来存得最多的,那铜钱都锈了,那串钱的绳子都朽了!我说句该掌嘴的话,哪个男人不好色不爱女人呢,皇上这点子毛病儿实在也算不上什么。”耿氏接着话茬儿道:“李氏这话私地里说,一点也不错。内管领清泰是昼儿的包衣奴才,已经三房四妾塞得满满的,连七大姑八大姨的还要沾惹,也太没个人伦了。我瞧着皇上是个重情的人,并没有欺负了谁,话说回来,好色究竟是毛病儿。有太后管着,慢慢年岁大了,心收住了,还怕改不掉的么?”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连凑趣儿带劝慰,太后己是转悲为喜,笑道:“这可是人家说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老姊妹们见面儿少了,这些体己话又只能跟你们说,一说开就又收不住闸儿。皇帝的体面是第一要紧的,耿妹妹你回去跟弘昼说,上阵还得父子兵,打虎靠得亲兄弟,他这亲王跟别人可不一样儿,叫他想办法把许家那狐媚子打发得远远的,撕掳开了不叫他们再见面儿也就完了。”耿氏忙道:“这容易。姓许的如今在国子监,冷曹衙门儿,放他个道台什么的,走得远些,也没有个把家眷留在北京的理。又平白地升了外官,他也没个不去的理。他是小官,皇上也没有挽留的理。”几个人听得都笑了,却见养心殿太监头儿王智用黄袱面儿盖着木条盘,上面蒙了油布,一步一蹭进了天井。太后知道他是要见皇帝,隔窗命人唤他进来,说道:“见你主子爷的么?他到坤翊宫去了——你托的什么稀罕巴物儿,我瞧瞧!”
“老佛爷吉祥!”
王智两眼笑得一条缝儿似的,把条盘放在炕上,就地打了个千儿起身,轻轻揭开油布,说道:“这是欧罗巴洲一个天主神父叫玛德格林贡上来的,皇上已经过目了,说端进来给老佛爷瞧瞧。老佛爷喜欢的话,就留下来用。”
太后看时,天鹅绒衬底儿上,摆着二十多个做工极精的玉饰,都呈环状,十几把犀牛角木梳,十几个金十字架,晶莹明亮躺在里边,二十块金壳怀表悬着银链子放在盒边。太后取出十把木梳,给三位太妃一人一把,其余的交宫人收了,又取了三块怀表赏给太妃,想想,又给耿氏加了一块,叫她“带给昼哥儿,他在外头匆事,离不了这个。”又打开另一个木盒子看了看,里边装着一块黄中带黑的生土,盯着眼看了半日:“这物件我不认得,作么子用的?”
“这叫鸦片,”王智一旁笑道,“罂粟花儿炼出来的,要有个头疼脑热的,掐上指甲盖一点点服下去,立刻就可奏效。只是不能用过了量。”太后点头,命人割下一半留下。口中间“那环子做什么用?做耳环太大太重,做锅子又太小,谁的手那么一点儿呢?”伸手又去揭那纸盒子,王智忙替她打开纸盒,口中回道:“那是耳环,外国女人耳朵结实,不怕沉的……”打开盒子,里头面儿上一张西洋画,画着一位坦胸女郎,身着长裙,韶颜稚齿十分秀丽,一双碧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