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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乾隆皇帝-第2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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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认的……”

乾隆边走边听,有点漫不经意,突然心中一动,他想起来了——“姓许的”道台是湖南臬司王振中的女婿,当年登极之初巡访河南,曾和王家女儿王汀芒有过一段旖旎风流情结,后来微服太原又与汀芷邂逅相逢。屈指算来,汀芷举家迁出北京已越七年,国事冗杂政务繁丛中,已几乎忘掉了她。想起茅店周济,镇河庙染病借宿王家,汀芷侍疾时那份温情,烟含黛眉红巾翠袖,端着汤药的纤纤素手如徇十指,汀芷盯着自己时那种脉脉柔情,那眉尖上的一点朱砂红痣……乾隆不禁痴了,打心底里叹息一声:不知还有缘再见一面不能——但此时决无接见姓许的道理。乾隆轻咳一声,已从悠远的情思中回过神来,说道:“你去传旨:陈世倌留下陪筵,其余的人回去候旨。嗯……凡来扬州接驾官员眷属,明日恩许陪太后、皇后銮驾同往观花——去吧!”说着,转身向军机房走去,纪昀、刘统勋、范时捷早已隔窗眺见,都迎了出来。见他们要跪,乾隆远远就笑着摇手,道:“兔了——这门口人踩来踩去不少泥浆……”走近了,又看着刘统勋说道:“气色不相干的。只怕道儿不好走,你又是个急性子,听着朕叫,不管哪里就急得救火似地赶来。刘墉出去办差,朕赏了几个太监官女过去侍候,他们奉差了没有?”

“臣何德何能,当得圣上如此关心!”刘统勋被乾隆抚慰得心里烘热,张起眼盯着乾隆,苍老的眼睑中瞳仁晶莹闪烁,说道,“臣已经上了谢恩表,太监留下,宫女求圣上收回。”

乾隆听了一笑,踅身便进房,一头向中间椅上坐下,又命三人坐了,闪眼看见陈世倌皓首白发龙龙踵踵由太监掺着过来,王八耻指挥着抬桌子上席面,因转脸问纪昀:“朕打算也赏你几个侍候人,你看如何?”纪昀怔了一下,随即知道是和自己取笑,身子一躬说道:“君有赐,臣焉得辞?臣照单收下,努力报恩——要退,臣退太监,留下宫女!”乾隆听了不禁大笑,见陈世倌进来要行礼,摇手道:“有年纪的人了。你是奉过旨的,就是朝会廷对也不必行大礼——退太监留宫女也是不妥的,‘君赐不辞’,不单有个‘礼’,也有个信而不疑的意思在里头。有个同德同心的意思在其中。圣人设教,真是一字千金不能更移。”

“这个——臣在谢恩折里奏明了的。”刘统勋道,“共是赐了臣六个宫女,问了问,都是入宫五六年了。她们盼家,再过一二年循例也就放回去了。在臣那里就是清白一夜,回去就嫁不出个好人家,岂不误了人家一世?因此,臣门也没许她们进门,在尼庵里安置了,皇上批了臣的折子再送回宫里。”

“这真是仁者之言!”乾隆听了不禁惊然动容,叹道:“——不是楷悌君子,想不到这些也作不出来……不过,针线缝补浆洗治厨更衣灯火这些事,毕竟太监不及宫女。你夫人过世,又没有纳妾,身边还该有女人照料。这样吧,你自己选两个,就开脸作妾,算是朕赏你的——不要再辞了,刘统勋一品当朝,人间大丈夫,收两个妾算甚么?”

当下膳食已经摆好,乾隆摘掉台冠居中而坐,陈世倌和刘统勋左右相陪,纪昀和范时捷坐乾隆对面下首,王八耻站在桌角执中侍候。乾隆看那席面,中间一尊热锅翻花大滚,是燕窝鸡糕酒炖鸭子,旁边略小一个火锅,取过明黄标签看,叫炒鸡大炒肉酸菜热锅,对称一锅是红白鸭子炖杂脸,还有羊西占尔、收鸡汤、蒸肥鸡、鹿尾攒盘、烧狍肉诸种,都是宫菜,周匝象眼小馒首、攒丝春卷、饽饽、咸肉、野鸡爪种种名目,填漆花膳桌四角摆着四个银葵盒小菜,四个银碟小菜,却都是扬州本地风味,林林总总高低错落,颜色搭配得也好。顷刻之间,满屋里热香四溢盖倒了原来的墨香味儿。乾隆用著点着菜道:“这点膳也倒罢了,进膳的人有意思,陈世倌是个惜福养命的,每餐定量极小;范时捷是个饕餮的,食量如虎;纪昀除了肉甚么也不进,刘统勋的病却又不能多进肉!还是随意儿些的好,这锅子狍子肉、炒鸡大炒肉纪晓岚放开量用——把晓岚跟前那碟子青芹拌苦瓜换过延清公这边。延清公,这是点硝肉,朕用过,虽是荤菜也很清淡的,觉得能进就进一点,别为是朕说的就特意进。自出北京朕还没有让大臣陪过进膳,你们办事在外都是辛苦人,今日不要拘泥,都进饱了,没的剩下也是暴殓天物。来来,进进!朕也放开,不讲究‘食不语’,可以聊聊天儿……”说着夹了一著酸菜慢慢嚼着,笑道,“朕用过山西酸菜,以为天下无对;扬州酸菜又是一绝好风味!”

乾隆想“随意”,但这种场面上,谁也随意不起来,且是“食不语”养成习惯,谁也没有边吃边聊天过,倒是他几句话说得众人不再如对大宾般诚惶诚恐。纪昀笑吟吟将大块肥漉漉的狍子腿肉捞出自己碗里,说道:“臣奉旨吃肉,定必不敢藏量。”手撕口拽一顿吃得津津有味。范时捷起先不敢,也就跟着大嚼鹿肉,无论荤素一捞食之,眨眼之间几条鹿尾已经进肚,辗目看时纪昀襟前肴骸杂错,鸡肉大块炖鸭子已经了账,便伸手提了勺子捞汤锅里的红炖猪肘,两个人都吃得满头大汗双手淋淋漓漓都是汤汁子。乾隆见他吃得香,笑着命王八耻将自己跟前一盘羊西占尔送过范时捷面前。范时捷鞠躬一笑,只是闷头大吃。旁边刘统勋吃饭极快,老米饭浇了芹菜苦瓜早吃完了,因乾隆特指硝肉,也夹了两片就饭吃掉。乾隆下午进过点心,只是随心点染。陈世倌只乾隆动著,也跟着夹一点菜慢嚼。一桌五人,只纪范两个尽情发挥,一时吃饱,除了菜汤,竟是一鼓荡尽。

“虽然没说话,也算尽兴。君子食不语,朕也不勉强。”乾隆笑着起身命撤席,笑指着残汤剩羹道:“天下富贵人家,要能如此惜物,就是享用些也无妨的。”又转脸问刘统勋:“你好象有心事?”说着摆手命坐。

刘统勋在乾隆旁边挨身坐下,抚了一下有点发烫的脑门子,说道:“臣是个放不住事的人。一枝花案子虽然破了,首匪和几个要匪焚死。但据刘墉查报,尚有几个要紧人犯没有拿获,一个叫胡印中,还有一个女的叫雷剑,虽然和易瑛分伙,还是应该稽拿归案。易瑛去南京前还见了一个台湾人叫林爽文,也没有拿到。按臣给刑部定的规矩,还不能结案。可是目下皇上南巡,原有共庆天下太平极盛,藻饰盛世抚定人心的宗旨。不结案,有些过去曾经误入白莲教的愚夫愚妇信民稚子心里不免忐忑。这是大局,又不能不更加慎虑……两端权衡,全局为要,因为毕竟还有些了遗余孽漏网的,在下面造作流言蜚语。皇上前脚回京,这边后脚出一点小乱子,就得不偿失了……”

“晤!你虑得是。”乾隆听得极专注,一口漱口水含着听完,竟咽了,说道:“可以结案。你写个奏折,刘墉是首功,以下黄天霸,原许他以军功保记的,叙上来朱批下去。嗯……还可再给刘墉旨意,暗地加紧访查,务期拿到漏网要匪,也就里外周全了。”顿了一顿,又问,“都有甚么流言?”刘统勋沉默了一下,说道:“有说一技花没有死的;说焚楼时间有人看着她携带党徒飞升逸去。有说在莫愁湖又见到她的;还有说她已经派人到南洋迎接朱三太子回驾中原再造乾坤的。还有传言,说朱三太子的大世子带兵渡海,正在途中,要先取台湾,再作大计。苏北一带还有立着‘混阳教主’木牌膜拜求药的。更有人说皇上南巡归京后,要穷治一技花余党,凡入匪教无论男女老幼,一概充军到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的。江西过去的从匪盗户,结相串连举家外迁,有的村子都走空了……这些虽是暗地流行,尚无碍大局,但若不迅速息谣,将来治安堪虑。”乾隆听完,仰脸沉思片刻,问众人道:“你们有甚么见识?”

陈世倌见乾隆目视自己,捻须沉吟道:“臣作官只把握两条,一是义安百姓,寒有衣饥有食;二是绥靖地方治安,刁棍恶霸无论穷富贵贱,犯事罹法,到臣手里只是个死!有这两条,老百姓还造反的,自古无之。《水浒》一百单八将,自愿上梁山的只有李逵一人而已。”乾隆笑道:“你每次见朕,都要为百姓哭,请旨减免钱粮,原来心中自有一番大道理!”

“臣以为还是得两头想。”范时捷目光幽幽在灯下闪烁,说道:“朝廷钱粮不能闹饥荒。防匪防灾防边患防内乱,修武备隆文治官员养廉,办案子垦荒治河,库里没有银子粮,都是一句空话。”他满不在乎地看了刘统勋一眼,接着说道,“朝廷两剿金川,王师败绩,拉七杂八地算,耗有七八百万两银子吧!傅恒打江西罗霄山,平黑查山,每役也有五十万,就是一技花,流窜七省传布邪教,朝廷拿起她来历时近二十年,化去不知多少银子,单是延清这次南京布置,户部不知出了多少,光是我藩库里就动用十五万!这还只是兵事匪患……”他接着又说治河、赈灾、防疫还有兵器装备更新,娓娓而言一件件都象砖头摆着那样实实在在,范时捷不愧户部老吏出身,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旧事都还能如数家珍一一锲合道出,连书读五车过目不忘的纪昀也不禁暗自赞叹:这老兄的记性真不含糊!正想着,乾隆开口问道:“范时捷,已经过世的遵化步军提督范时铎,你们是不是一宗本家?”

范时捷一怔,不明所以地望一眼乾隆,低头回道:“不是一个宗的。雍正十三年朝会,先帝爷当面问我们,从此才相识的。”乾隆点头,又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臣犬马齿五十又九,属牛的。”乾隆偏脸想了想,道:“记得谁说过你属狗的嘛!”范时捷脸一红,嘿地一笑说道:“那是老怡亲王给臣的私封外号儿……说臣是个越骂越高兴的人……”众人都听说过这事,此时恍然,都是不禁一个莞尔。

“你还回户部去办差,”乾隆也是一笑,忙正容说道,“上次见户部满汉两个尚书,问问钱粮海关厘金上的事,不但没头绪,且是部务一切诸语焉莫详,不是‘大概’就是‘估约’,再不然就是‘回部查明奏上’,竟是两个只会做八股的糊涂虫儿……”他原看好高恒的,想说又咽了,笑道:“五十九岁年纪并不高大,还很可为朝廷出几年力。你来做尚书,管好这个‘天下第一账房’!”户部尚书号称“大司农”,从一品官阶,总督正二品,是晋升了,范时捷便忙起身要谢辞。乾隆道:“不用谢恩了,纪昀晚间给阿桂发文传旨,让他票拟出来再说——纪昀,刘统勋方才说的,你有甚么见识?”

纪昀起身答应称是,又款款坐了,沉吟道:“臣职分兼管礼部,又管修纂四库全书,从这上头想得多些。若以眼下形势格禁,象一技花这样的巨寇,断然没有再行滋生之理,国家人口二百余兆,加上海关岁入,库银每年收四千五百万两,太平悠游物华繁盛,以臣观之,自祖龙以来极为罕见,蠲兔天下钱粮三年一轮,遵圣祖遗命永不加赋,这样轻的谣税,自汉唐以来极为罕见。这种情势最怕的是内溃,吏治败落了,就好比危楼大厦被白蚁蛀空,外头看没事,一旦遇有普天下的大旱大涝大传疫,犹如狂风骤来暴雨疾泄,蛀空的房子就抵受不住。皇上宵旰勤政夙夜劳作,其实是两件大事,一头文事,修礼乐昌圣道,整顿吏治;一头武备,征服边陲跳梁内寇匪贼,练兵选将以防不虞。臣随驾前感同身受,实在钦服圣德渊深,圣学莫测……”

这话一半是颂圣套路,一半也是纪昀的真情实感,所以言来如倾如诉毫无滞碍,款款如侃侃如一片诚挚,听得众人肃然凛然,连乾隆也坐直了身子。

“臣每每读史比较,常常废书而叹。”纪昀喟然说道:“说句石破天惊的言语,皇上、先帝、追至圣祖,若不是满人,以这样精心求治,天下可以治得趋近尧舜!这不是虚意奉迎。以高丽为例,翻阅明史档案,大抵都是呵斥训戒的圣旨居多,少贡几斤人参几张貂皮都骂得令人难堪,我朝给高丽的圣意,多是抚慰关切之语,不但没有斥责,计较贡物多寡,每每赏赐多过贡献。高丽献词里偶有违碍失敬也极少追究——这样一比就清楚了,还是因了夷人龙兴称主华夏吃亏。圣祖说,前明君主一分力能办的事,他老人家得用十分力去作。代皇上思量,常使臣扼腕叹息。之所以如此艰巨,臣以为一是大清得国于李自成之手,非灭明而自立,得统之正千古无之,这一条没有普及遍天下百姓。二是士人妄解经义,谬分华夷之辨,不知圣人有训夷人可主华夏之理!”

说到这里,他闪了众人一眼。这是份量极重的国本之理,引伸的是“大道”,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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