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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3章

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第9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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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与这奸贼同朝共事,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张氏道:“君死无益,何若归休!”继盛道:“龙逄、比干,流芳百世,我得从古人后,愿亦足了。你休阻我!”张氏知不可劝,含泪趋出。继盛草就奏疏,从头誊正,内论严嵩十大罪五奸,语语痛切,字字呜咽,正是明史上一篇大奏牍。小子节录下方,其词云:

方今在外之贼为俺答,在内之贼为严嵩。贼有内外,攻宜有先后,未有内贼不去,而外贼可除者。故臣请诛贼嵩,当在剿绝俺答之先。嵩之罪恶,除徐学诗、沈鍊、王宗茂等,论之已详,然皆止论贪污之小,而未发其僭窃之大。去年春,雷久不声。占云:“大臣专政”。夫大臣专政,孰有过于嵩者?又是冬,日下有赤色,占云:“下有叛臣”,凡心背君者皆叛也。夫人臣背君,又孰有过于嵩者?如四方地震,与夫日月交食之变,其灾皆感应贼嵩之身,乃日侍左右而不觉,上天警告之心,亦恐殆且孤矣。臣敢以嵩之专政叛官十大罪,为陛下陈之!祖宗罢丞相,设阁臣备顾问,视制草而已。嵩乃俨然以丞相自居,百官奔走请命,直房如市,无丞相而有丞相权,是坏祖宗之成法,大罪一;陛下用一人,嵩曰:“我荐也,”斥一人,曰:“此非我所亲,”陛下宥一人,嵩曰:“我救也,”罚一人,曰:“此得罪于我,”

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窃君上之大权,大罪二;陛下有善政,嵩必令子世蕃告人曰:“主上不及此,我议而成之,”欲天下以陛下之善,尽归于己,是掩君上之治功,大罪三;陛下令嵩票拟,盖其职也,岂可取而令世蕃代之?题疏方上,天语已传,故京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是纵奸子之僭窃,大罪四;严效忠、严嵩厮役。严鹄,世蕃子。乳臭子耳,未尝一涉行伍,皆以军功官锦衣,两广将帅,俱以私党躐府部,是冒朝廷之军功,大罪五;逆鸾下狱,贿世蕃三千金,嵩即荐为大将,已知陛下疑鸾,乃互相排诋,以泯前迹,是引悖逆之奸臣,大罪六;俺答深入,击其惰归,大计也,嵩戒丁汝夔勿战,是误国家之军机,大罪七;郎中徐学诗,给事中厉汝进,俱以劾嵩削籍,厉汝进劾世蕃,窃弄父权,嗜贿张焰,嵩上疏自理,且求援中官,以激帝怒,遂廷杖削籍。内外之臣,中伤者何可胜计,是专黜陟之大权,大罪八;文武选拟,但论金钱之多寡,将弁惟贿嵩,不得不朘削士卒,有司惟贿嵩,不得不掊克百姓,毒流海内,患起域中,是失天下之人心,大罪九;自嵩用事,风俗大变,贿赂者荐及盗跖,疏拙者黜逮夷齐,守法度者为迂滞,巧弥缝者为才能,是敝天下之风俗,大罪十。嵩有此十大罪,昭入耳目,以陛下之神圣而若不知者,盖有五奸以济之。知陛下之意向,莫过于左右侍从,嵩以厚贿结之,凡圣意所爱憎,嵩皆预知,以得遂其逢迎之巧,是陛下左右,皆嵩之间谍,其奸一;通政司为纳言之官,嵩令义子赵文华为之,凡疏到必有副本,送嵩与世蕃,先阅而后进,俾得早为弥缝,是陛下之纳言,乃嵩之鹰犬,其奸二;嵩既内外周密,所畏者厂卫之缉谤也,嵩则令世蕃笼络厂卫,缔结姻亲,陛下试诘彼所娶为谁氏女,立可见矣,是陛下之爪牙,乃嵩之瓜葛,其奸三;厂卫既已亲矣,所畏者科道言之也。嵩于进士之初,非亲知不得与中书行人之选,知县推官,非通贿不得与给事御史之列,是陛下之耳目,皆嵩之奴隶,其奸四;科道虽入其牢笼,而部臣如徐学诗之类,亦可惧也,嵩又令子世蕃,将各部之有才望者,俱网罗门下,各官少有怨望者,嵩得早为斥逐,是陛下之臣工,多嵩之心腹,其奸五。夫嵩之十罪,赖此五奸以济之,五奸一破,则十罪立见,陛下何不忍割一贼臣,顾忍百万苍生之涂炭乎?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景、裕二王,令其面陈嵩恶,或询诸阁臣,谕以勿畏嵩威,重则置之宪典,以正国法,轻则谕令致仕,以全国体,内贼去而后外贼可除也。臣自分斧钺,因蒙陛下破格之患,不敢不效死上闻,冒渎尊严,无任悚惶待命之至!

世宗是时,正因众言官奏阻斋醮,下诏逮捕,继盛恐益触帝怒,将疏暂搁不上。更越十有五日,斋戒沐浴,才将此疏拜发。谁知朝上奏章,暮入诏狱,原来世宗览奏,已是懊恨,立召严嵩入示。嵩见有召问二王语,遂启奏道:“继盛敢交通二王,诬劾老臣,请陛下明鉴!”两语够了。世宗益怒,遂饬逮继盛下狱,岂不忆谏阻马市,其言已验耶?命法司严讯主使。继盛道:“发言由我,尽忠亦由我,难道必待他人主使么?”法司问何故引入二王,继盛又厉声道:“满朝都怕严嵩,非景、裕二王,何人敢言?”景、裕二王,皆世宗子,已见五十九回。法司也不再问,只说他诬毁宰臣,杖至百数,送交刑部。刑部尚书何鳌,受嵩密嘱,欲坐继盛诈传亲王令旨罪,即欲将他杖死,郎中史朝宾进言道:“奏疏中但说召问二王,并不说由亲王令旨,朝廷三尺法,岂可滥加么?”说得何鳌哑口无言,即去报达严嵩。严嵩确是厉害,竟立黜朝宾为高邮判官。又因奏中有严效忠、严鹄冒功情事,奉旨饬查,由世蕃自为辩草,送兵部武选司郎中周冕,嘱他依草上复。冕偏铁面无情,竟据实复奏道:

臣职司武选,敢以冒滥军功一事,为陛下陈之:按二十七年十月,据通政司状送严效忠,年十有六,考武举不第,志欲报效本部,资送两广听用。次年据两广总兵平江伯陈圭,及都御史欧阳必进,题琼州黎寇平,遣效忠奏捷,即援故事授锦衣卫镇抚。无何效忠病废,严鹄以亲弟应袭,又言效忠前斩贼首七级,例官加陛,遂授千户。及细察效忠为谁?曰:“嵩之厮役也。”鹄为谁?曰:“世蕃之子也。”

不意嵩表率百僚,而坏纲乱纪,一至于此。今蒙明旨下本部查核,世蕃犹私创复草,架虚贻臣,欲臣依草复奏,天地鬼神,昭临在上,其草现存,伏望圣明特赐究正,使内外臣工,知有不可犯之法,国家幸甚!

这疏一入,朝右大臣,多为严嵩父子,捏一把冷汗,谁意严嵩竟有神出鬼没的手段,居然打通关节,传出中旨,说是周冕挟私捏造,朋比为奸,把他下狱削职,且擢世蕃为工部左侍郎,愈加优眷。真正令人气煞。一面再令法司严讯继盛。继盛披枷带索,由狱入廷,道旁人士,两旁聚观,见继盛身受重刑,各叹息道:“此公系天下义士,为何遭此荼毒?”又指着枷索,互相私语道:“奈何不将这种刑具,带在奸相头上,反冤屈了好人?”公论难逃。国子司业王材,听着舆论,往谒严嵩道:“人言也是可畏,相公何不网开一面,救出继盛,否则贻谤万世,也为我公不取哩。”王材本阿附严嵩,此番良心未泯,竟有此请,嵩颇有些悔悟,慨然答道:“我亦怜他忠诚,当替他代奏皇上,恕他一点便是。”王材唯唯而出。嵩即与子世蕃商议,世蕃道:“不杀继盛,何有宁日?”杀了继盛,难道可长久富贵么?这所谓其父行劫,其子必且杀人。嵩迟疑半晌,复道:“你也单从一时着想,不管着日后哩。”世蕃道:“父亲若有疑心,何不商诸别人?”嵩点头道:“你去与胡植、鄢懋卿一商,何如?”世蕃领命,即至鄢懋卿宅中,说明就里。懋卿道:“这便叫作养虎贻患哩。尊大人缜密一生,今反有此迟疑,殊不可解。”世蕃道:“我也这般说,家父必欲问君,并及胡公,我不能不到此一行。”顺父之命,还算孝思。懋卿道:“老胡怕也不赞成哩!我去邀他前来,一决可否便了。”当下令家人去招胡植,植与懋卿同出入严门,自然闻召即至。彼此会叙,谈及杨继盛事,也与懋卿同一见解。世蕃即匆匆告别,即将两人所说,还报严嵩。严嵩道:“既然众论一致,我也顾不得什么了。”一个儿子,两个私人,便好算作公论吗?自是决定主意,要杀继盛。可巧倭寇猖獗,赵文华出视海防,与兵部侍郎张经等,互有龃龉,文华妒功忌能,构陷经等,严嵩任意牵扯,将继盛一并列入,可怜这赤胆忠心的杨老先生,竟不免就义市曹。曾记继盛有一遗诗云: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继盛妻张氏,闻夫将被刑,独上疏营救,愿代夫死。继盛尽忠,张氏尽义。正是:

巾帼须眉同一传,忠臣义妇共千秋。

张氏一疏,不可不录,待小子下回续述。

…………………………

世宗因严嵩提挈仇鸾,遂假重柄,至于丧师辱国,讳败为胜,尚一无闻知,反加宠眷,是正可谓养痈贻患矣。迨夺大将军印绶,致鸾背疮溃裂,是不啻国家之痈疮溃裂耳。盖严、仇互攻,严贼之势,虽一时未至动摇,然譬之治病者,已有清理脏腑之机会,杨继盛五奸十大罪之奏,正千金肘后方也,暂不见用,而后来剔除奸蠹,仍用此方剂治之,杨公虽死,亦可瞑目矣。且前谏马市,后劾严嵩,两疏流传,照耀简策,人以杨公之死为不幸,吾谓人孰无死,死而流芳,死何足惜?至若张氏一疏,附骥而传。有是夫并有此妇,明之所以不即亡者,赖有此尔。

第六十四回 却外寇奸党冒功 媚干娘义儿邀宠

却说杨继盛妻张氏,本是个知书达礼的贤妇,前此知劾嵩无益,劝阻继盛,嗣因继盛不从,竟致待罪诏狱。世宗本不欲加戮,因被严嵩构陷,附入张经案内,遂将他一同处决,急得张氏痛切异常,誓代夫死,遂草疏上奏道:

臣夫谏阻马市,预伐仇鸾,曾蒙圣上薄谪,旋因鸾败,首赐湔雪,一岁四迁,臣夫衔恩图报,误闻市井之语,尚狃书生之见,妄有陈说,荷上不即加戮,俾从吏议,杖后入狱,割肉二斤,断筋二条,日夜笼箍,备诸苦楚,两经奏谳,并沐宽恩,今忽阑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下逮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生一日,必能执戈矛,御魑魅,为疆场效命之鬼,以报陛下。与沈束妻张氏一疏,前后相应,但沈束尚得全生,杨继盛竟致毕命,是亦有幸有不幸耳。

原来继盛入狱,有人送与蚺蛇胆一具,说是可解血毒。继盛却谢道:“椒山自有肝胆,无须此物。”椒山即继盛别号。嗣经数次杖笞,体无完肤,两股上碎肉片片,累坠不堪,而且筋膜被损,愈牵愈痛。继盛咬住牙根,竟用了手爪,将腐肉挖去,又把饭盌磕碎,拾了磁片,割断股筋二条。痛哉痛哉,我不忍闻。所以张氏疏中,列入此语,冀动天听。可奈妇人不便伏阙,只好倩人代呈,那万恶死凶的严嵩,怎肯轻轻放过,令这奏疏呈入?张氏一片苦心,仍然白用,结果是法场流血,燕市沈冤。

但兵部侍郎张经等,如何被赵文华构陷,说来话长,待小子从头至尾,略述一遍。

中国沿海一带,向有倭寇出没。从前明太祖时,曾设防倭卫所,控遏海滨,及成祖年间,屡破倭兵,倭寇少戢。日本将军足利义满,遣使入贡,受封为日本国王,足利氏遂与中国交通,并代为诛逋海寇,只准商民入市,不准掳掠,因此沿海一带,尚称平安。到了世宗即位,有宁波鄞县人宋素卿,罹罪远飏,往投日本,适值义满去世,义植嗣位,闇弱不能制盗,盗众遂与素卿联络,借入贡为名,大掠宁波沿海诸郡邑。亏得巡按御史欧珠,及镇守太监梁瑶,诱执素卿,下狱论死,总算除了一个汉奸。谁知除了一个,反引出了好几个?甚么汪五峰,甚么徐碧溪,甚么毛海峰,甚么彭老生,统是中国人民,逸据海岛,勾结倭兵,劫掠沿海。历代都有虎伥,无怪外人诮我谓无爱国心。巡按浙江御史,已改任陈九德,当即拜本入京,请置沿海重臣,治兵捕讨。世宗乃以朱绔为右都御史,巡抚浙江,兼摄福州兴化、泉漳诸州事。绔莅任后,下令禁海,日夕练兵甲,严纠察,破毁舶盗渊薮,擒斩寇谍数百人,不料反中时忌,被御史周亮等,劾他措置乖方,专杀启衅。朝旨竟夺绔官职,还要把他审问起来,绔忿恚自杀。忠臣结果,往往如是。遂将巡抚御史的官职,悬搁不设。直至嘉靖三十一年,安徽人汪直,亡命海上,为寇舶巨魁,又有徐海、陈东、麻叶等,与汪直通同联络,直尤狡悍,纵横无敌,连海外的倭寇,都是望风畏服,愿受指挥。直遂登岸犯台州,破黄岩,扰及象山、定海诸处,浙东骚动。于是廷臣会议,复设巡视重臣,命王忬巡抚浙江,提督沿海军务。

忬方巡抚山东,既奉朝旨,即日至浙,察知参将俞大猷、汤克宽,材勇可任,招为心膂,一面召募士卒,激厉将校,夜遣俞、汤二将,率兵剿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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