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第1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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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色财气四字,为人生最大之魔障,而色之一关,尤为难破,其酿祸亦最甚。士大夫之家无论已,试观历朝以来,亡国之朕,大半由于女色。若仅仅酗酒,仅仅嗜财,仅仅使气,虽不能无弊,国尚不至于亡。咸丰帝颇号英明,当时称为小尧舜,观其闻选女之谠言,不加以罪,反褒奖之,其器识已可见一斑,然卒未能屏除肉欲,幸那拉,嬖四春,为主德累,四春尚未足亡清,而那拉实为亡清之张本,夫岂真遗碑成谶,非人力可以挽回者?主德可以格天,主不德,天数始不能逃也。本回专载清宫事,于咸丰帝之明昧,或抑或扬,隐寓劝惩之义,而于前后各回历述战事外,列此一回,尤足令人醒目。
第六十四回 罗先生临阵伤躯 沈夫人佐夫抗敌
却说湖北巡抚陶恩培,莅任两月,因省城初复,元气中枵,兵民寥落,守备空虚,陶抚方赶紧筹防,不料长毛大至,连破汉口、汉阳,直达武昌。小子于六十二回中,曾叙武昌克复事,由曾国藩苦心孤诣,塔齐布以下将弁,效死前驱,方得杀败长毛,夺回武汉,为什么长毛又得达武昌呢?看官不必动疑,小子即要详叙。自曾国藩战败鄱阳,内湖外江,水师隔绝,长毛复分军趋长江上游。湖北总督杨霈,本有兵勇二万名,驻扎广济,适值咸丰四年除夕,营中置酒高会,总道长毛麕集九江,一时不致复来,且安安稳稳的过了残腊,再作计较。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正在欢饮酣呼的时候,营外忽然火起,急忙出营了望,那火势已经燎原,火光中跃出无数红巾,个个是执着大刀,横着长枪,向营内扑来。营兵醉眼模糊,错疑是祝融肆虐,带来的火兵火卒,涉语成趣其实是长毛掩袭,纵火攻营,等得营兵回报,还有何人敢去抵敌?杨霈仓皇失措,吓得魂不附体,连逃走都来不及,幸亏将官李士林,效死抗敌,截住营前,杨霈方得向营后走脱。士林本是个长毛出身,经杨霈招降,恩礼相待,所以得他保护,逃了性命。亏此一着。奔到汉口,暗料长毛必进薄武汉,不如择个僻静处,将就安身,遂借防敌北窜的名目,一溜风趋至德安府,才住了脚。
这时长毛泝江而上,如风驰电掣一般,陷汉口,破汉阳,竟到武昌省城。巡抚陶恩培麾下,只有兵勇二千,连守城尚且不足,那里能出城堵截?等到长毛已逼城下,勉率司道等登陴固守,一面遣人至江西求援。曾国藩正被长毛截入鄱阳,不能展足,至此闻武昌危急,只得飞檄外江水师统领俞晟,带了几艘战船,去援武昌;又保荐胡林翼为湖北臬司,付他陆军六千名,从间道赴武昌。水陆两军,星夜前进,至小河口、鹦鹉洲、白沙洲等处,被长毛阻住。开了数仗,小小获胜,谁知长毛另股,复由兴国上窜,径扑省城。陶抚台已困守多日,怎禁得长毛麕集,一时迫不及防,竟被长毛攻入。陶抚以下,如知府多山,游击陶德焘等,皆力战阵亡。武昌三陷。胡林翼等驰救无及,只得扼守金口,收集溃卒,再图恢复。
廷旨擢林翼为湖北巡抚,更饬曾国藩分军赴援。国藩想弃了江西,转援湖北,一时不能解决,乃召幕宾会议。湘乡生员刘蓉,向与国藩友善,国藩许他为卧龙,至是适襄戎幕,遂起座道:“江西形势,上下受敌,我军孤悬此地,如在瓮中,决非万全计策。但今欲往援湖北,坐弃江西,亦属非计。我军一去,九江贼众,必内破南昌,上走鄂岳,乃是越不得了。看来眼前只可整缮水师,接应陆师,务期攻克九江,才得西援东剿。”国藩点头称善;遂檄塔军门,仍围九江,不可轻动,自己驰抵南昌,添置船炮。
忽报饶州、广信两府城,接连失陷,国藩颇为惊惶,罗泽南时正在营,投袂而起,愿往一剿。国藩遂拨他高弟李续宾军,一同去讫。可见为主帅者,不可无良将为辅。去了数日,得广信捷音,报称:“罗李两军,连克大水桥、陈家山,乘胜追剿,击毙长毛首领,立复广信府城”等语,国藩稍稍心安。
杨载福、彭玉麟,因船炮尚未备齐,暂时乞假回湖南,国藩应允。杨、彭二人甫去,九江陆师,又来了一封烧角文书,报称塔军门病殁了。又是一惊。这位塔军门齐布,由侍卫拣发外任,从都司荐擢提督,所向有功。鄱阳湖一战,水师陷入湖中,四面皆敌,几乎全军覆没,亏得他带领陆军,截住岸上长毛,血战获胜,遥为声援。那时鄱阳湖内的长毛,多自去救应陆兵,于是杨、彭诸将,方得收拾残师,退扼上游。前回叙鄱阳战事,只录曾国藩奏报中数语,未曾详明,故此处复补入事迹。这回围攻九江,计已多日,愤激的了不得,致患心病,半日即剧,死于军中。国藩闻信,不暇哀悼,忙出城下船,率领水师出发九江。途中遇敌船来扑,由国藩一声号令,纷纷杀出。长毛见他来势凶猛,也即退让。国藩无心追赶,竟至九江陆师营内,哭奠一番。并闻塔军门部曲童添云,先日阵亡,免不得也去祭奠。随令几员将士,拥护丧车回籍;并命周凤山暂代塔任,用好言抚慰部众,叫他继述塔公遗志。塔军门待下有恩,与士卒同甘苦,因此塔虽病殁,军心不变。满人中得此良将,也算奇特。
国藩复遣水师攻湖口,初次得胜,继复失利,退扎青山,又由国藩驰抚。部署已定,回驻南康。途次闻义宁县失陷消息,又拟调兵往救;嗣复接到罗泽南来书,知已由广信驰还,收复义宁,书中复陈述厉害,称:“东南大势在武昌,得武昌乃可控制江皖,江西亦得屏蔽。若株守江西,徒与贼搏战,无益大局,请自率所部,径出湖北,规复武昌,再引军东下,取登高建瓴局势,会合水陆各军,合力攻湖口,截住敌船上下,方可肃清江西。”国藩服他议论,但因江西三面皆敌,塔军门已死,杨、彭尚未到来,一旦有急,无人可使,所以迟迟未答。
泽南等待数日,未见复音,遂单骑至南康,面陈机宜,国藩允准派五千精卒为助。刘蓉进见道:“大帅麾下,惟恃塔、罗两君,塔公已亡,罗公又令他远行,将来缓急谁恃?”国藩道:“我也晓得这个苦况,但为东南大局计,不得不然。倘罗军能迅复武昌,自可回救江西。我是虽困犹荣了。”刘蓉道:“照此说来,原是不能不去,刘某不才,愿随罗公一行,或可少资臂助。”援湖北即是救江西,刘霞轩毕竟不弱。说着,罗泽南已来辞行,国藩即遣刘蓉同去。泽南道:“得刘君为助,还有何说!但九江一带的陆师,只宜坚守,不宜屡攻,愿明公转饬诸将。”国藩道:“敬听忠告。”于是泽南启程,经国藩送出城外,握手依依,犹有留连不舍之状,曾、罗二人,自此永诀。国藩道:“罗山此去,为国立功,不负大丈夫壮志。后会有期,谨从此别!”泽南道:“不复武昌,誓不见公。”壮士一去不复还,大有易水悲歌气象。国藩闻言,神经为之怅触,但号令已出,不好收回,便叹息而别。郭嵩焘又送了一程,至柴桑村,泽南请嵩焘回去,嵩焘道:“曾帅坐困江西,君去必不能支,如何是好?”泽南道:“曾公所治水师,幸能自立,但教曾公常在,便无他患。俗语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苟不亡清朝,此老断不至死。”确论。随与嵩焘揖别,至义宁领了部卒,向西进发。
沿途叠接探报,杨载福,彭玉麟二将,已由湘抚骆秉章遣募水师,赴鄂助剿,鄂署抚胡林翼,已自金口进薄武昌。泽南颇为喜慰,遂分军为三,自领中营,李续宾领左营,刘蓉领右营,风驰雨骤的赶入湖北,一战克通城,再战克崇阳,进拔蒲圻,并复咸宁。适胡林翼军,自汉阳败退,渡江而南,与泽南相会。林翼道:“长毛真厉害得很,我屡攻武昌不下,转攻汉阳,几陷贼中,幸鲍都司春霆,划船相救,方得免祸,看来长毛还不易除灭哩。”泽南道:“鲍都司非即鲍超么?他系四川奉节县人氏,曾隶塔军门部下,后由曾帅拔充哨官,随战洞庭,异常骁勇,确是一员猛将,将来必立奇功。”鲍超历史,从泽南口中叙出,笔法善变。林翼道:“罗山兄所见,与弟相同。”泽南道:“现在德安一路,消息如何?”林翼道:“从前杨制军回屯德安,欲遣我驻扎汉川,截贼北走。罗山兄!试想武汉为长江咽喉,武汉不复,贼将四出,哪里还能堵截?我便具疏力争,亏得圣明在上,俯从愚见,所以在此相持。不意杨制军弃了德安,直走枣阳,真是畏缩得很。现在改任荆州将军官文为湖广总督,西凌阿为钦差大臣,进攻德安,比从前稍有起色了。”借此数语,了结杨霈。正谈论间,忽报伪翼王石达开,率众数万,将到蒲圻城下了。泽南起身道:“蒲圻新復,又来悍寇,真个了不得。罗某且去杀他一阵再说。”林翼道:“君为前驱,我为后应,能够杀退此贼,还好合攻武汉。”于是泽南在前,林翼在后,两军趋至蒲圻,正遇石达开前锋。泽南鼓勇而前,英风锐气,辟易千人。长毛前队散去,后队继上。胡军队亦到,接应罗军。两下酣斗,直杀到天昏地暗,鬼哭神愁,石达开才麾众退去。罗、胡收军入城,次日出探,石达开已驰入江西去了。泽南道:“贼去江西,曾帅越加危急,看来我军只可急攻武昌,必待武昌克復,方得返援江西。”林翼亦以为然,遂合军直趋武昌,分屯城东洪山,及城南五里墩。
是时钦差大臣西凌阿,攻德安不克,有旨革职,令官文代任督师。官文连破德安、汉川,进薄汉阳。长毛坚守武汉,屡攻不下,江西警报,日甚一日,泽南愤极,誓死攻城。长毛亦不甘退让,每夜遣悍卒出城袭营。泽南设伏数处,诱敌进来,伏兵陡起,将长毛围住。长毛拚命杀出,已有四百个头颅,向地上滚去。妙语。自咸丰六年正月至二月,大小百数十战,罗军虽胜多败少,总不能扑入城中。
三月朔,忽有大星陨落西北。晨起,大雾漫天,长毛蜂拥出城,与罗军决一死战。这番对仗,不比往日,那长毛都是舍了命,前来猛扑,险些儿把罗军杀退。罗军多是乡里子弟,夙负气谊,不肯相弃,总算还抵挡得住。泽南执旗指挥,凭他枪林弹雨,总是不退一步。怎奈枪弹无情,射中左额,血下沾衣,泽南忍痛收军,长毛亦退入城去。
胡林翼闻泽南受伤,忙来视病,起初见泽南还可支持,到三月八日,病不能起,汗出如瀋,林翼入视,不禁流涕。泽南张目,见林翼在侧,握住林翼手,便道:“武汉未克,江西复危,不能两顾,正是可恨。我死不足惜,弟子迪庵,可承我志,愿公提挈,期灭此贼。”林翼点头,泽南遂瞑目而逝。泽南已受布政使职衔,至此出缺,由林翼疏奏,优旨照巡抚阵亡例抚恤,并赐祭葬,予谥忠节。罗山是兴清功臣,且以书生赴大敌,其志可嘉,故叙述独详。
林翼遂令李续宾代统罗军,仍扎洪山,林翼亦仍驻五里墩。会江西乞师文书,星夜投递,林翼不得已,派兵四千往援。援师未至,江西省已大半糜烂。先是太平国翼王石达开,攻入安徽省城,颇知联结民心,张榜安民,斟定赋税,百姓颇有些畏服。既而秦日纲又至,攻破庐州,击毙江忠源,安徽全省,几尽入长毛手。达开遂率众旁出,驰至湖北,被胡、罗二军击退,转入江西,连破义宁,新昌,瑞州,临江各城。广东土寇,复逃出湖南,侵入江西边境,陷安福、分宜、万载等县,联络长毛,合趋袁州,南昌戒严。
国藩飞檄周凤山军,解九江围,回驻樟树镇,屏蔽省会。此时江西陆师,只有周凤山一支人马,水师统将,如杨、彭等,又皆在湖北助剿。国藩危急万分,惟驰檄两湖,乞济援师,奈远水难救近火,一时总盼望不到。忽有一人敝衣草履,跨着大步,走入曾营。营弁欲去通报,他迫不及待,径入内见曾国藩。国藩一瞧,乃是彭玉麟,不觉大喜,便道:“雪琴来得真好。”雪琴系玉麟表字,呼字不呼名,系朋友通例。玉麟答称:“因江西紧急,徒步来此,七百里路,走得两日半,今日才到。”国藩道:“你真是我的好友!”遂派领水师,赴临江县扼剿。
正在调遣,周凤山败报已到,乃是兵溃樟树镇。国藩忙自南康趋南昌,助巡抚文俊守城,奈吉安府、抚州府等,又陆续失守,江西七府一州五十余县,统被陷没。只南昌、广信、饶州、赣州、南安五郡,尚为清属。广信府在抚州东,长毛酋杨辅清,由抚州进攻,亏得一员女将军,佐夫守城,激厉兵民,才将府城保住。这位女将军是谁?乃是林文忠公则徐女,署广信知府沈葆桢妻。大书特书。
沈葆桢自御史出任知府,原任是九江,未到任,九江已陷,乃改署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