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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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狼了。
他正在与敌搏斗,忽见一个滚鞍落马的北汉军士挥刀向杨浩猛劈过去,急忙抢前一步,一脚把杨浩踹开,救了这个新兵一命。但是他那一脚收势不及,却被北汉战士的钢刀狠狠劈中,疼得他惨叫一声,身形便向前一栽。
这些北汉骑卒此番袭营,人人骑骏马、着铠甲、佩弓箭,肋下挂刀,手持长枪。上马使枪、下马用刀,远射弓箭,身穿甲胄。为了尽量保存自己这支精锐的力量,刘继业可算是煞费苦心,在如今北汉城内武备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能够拿得出这样的装备来武装他们,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力量了。
然而,他实在估错了程世雄可能的反应,也没有料到程世雄这支人马军纪竟然这般森严,在袭营成功之后不能未能造成炸营,而且凭着程世雄的一己威望,仅一声大喝便制止了乱势,如今这六百壮士生还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了。
但是刘继业一手带出来的这些虎贲之士俱都是敢死之士,虽知受困于敌营,主将又已离去,却仍死战不降。那武士一刀斫中石双的大腿,趁他身形一歪向前栽倒的机会抢上一步,手中刀顺势扬起,“噗”地一声便斩断了他的脖子。
不曾向他道一声谢,不曾给他一个友谊的笑脸,救了自己一命的战友连一声都没吭就已尸首两截,杨浩不由得痴了:这就是战场的残酷与丑陋。然而,谁说它没有悲壮与浪漫?在血腥背后,在对敌人的残忍之中,何尝没有一抹浓浓的袍泽之情、兄弟之义?
他的眼睛慢慢地红了,就像现在那些正在用尽一切手段亡命厮杀的战士们一样,露出噬血的疯狂,他大吼一声,挥刀便向那个北汉武士劈去。暴怒狂奋之中,他浑身血液沸腾,石双之死,似乎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勇气和杀气,他血贯瞳仁,每劈一刀都大吼一声,势若疯狂。
但是他的灵台中仍保持着一线清明,仍牢牢记着程世雄告诉他的那句话:“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天下事都是同一个道理,使刀杀人也是如此,每一刀你都须凝神注力绝不分心,但是每一刀都须力留三分,唯此方能出刀疾收刀亦疾,刀势连绵如狂风暴雨,叫对手连个喘息的空儿都不得。”
杨浩心中只记着程世雄的这句嘱咐,他现在什么高明的刀法都不懂,自身的气力也不算高明,但是仗着一股激愤之中的血气之勇,谨记着程世雄对用刀运力的指点,一刀刀劈下去,竟是杀气腾腾,刀法犀利,有如杀神附体。
那名北汉武士被他抢了先机,又兼身披盔甲,行动远不如匆匆奔上战场连轻便的衣甲也没穿的杨浩灵活,被他上一刀、下一刀、左一刀、右一刀,连绵不断地劈下来,一个失手,杨浩已旋风般一刀斩下,在他颈上一劈一拖,“噗”地一声人头扬起,一腔鲜血喷出两尺来高。
热血溅了杨浩一脸,他伸手一抹,便大叫一声,举起微微有些卷刃的钢刀冲到了正压住一名宋军挥拳猛击的北汉战士身后,犹如劈木桩似的一刀劈下,“嗤啦”一声就从那名北汉战士两胛之间的脊梁骨一刀划到了尾椎骨上,刀尖深陷,自那人小腹穿出,距那名宋军战士的下体只有三寸距离。
那个宋军被他这凶猛的一刀也吓懵了,火光熊熊中只见杨浩满脸污血、面目狰狞,那宋兵还未及道谢,杨浩已然收刀,旋风般扑向下一个对手……
※※※
程世雄大营中浑战成一团,程世雄却紧随着刘继业杀出了大营,一开始还有几名亲兵想急急跟上,结果被混战的敌我双方一冲,便失去了主将的身影。程世雄在料定敌人不会重施故技再度偷袭之后放心高枕,结果却等来了刘继业的偷袭,这简直就是在他的部下们面前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光啊,程世雄又羞又恼,怒气值已冲盈到了百分之一百二,他在刘继业马后穷追不舍,只想杀了这个不开眼的北汉大将出一口心头恶气。
刘继业马至半途回头一看,竟无一兵一卒被他带回,不禁悲从中来,偏偏那个布袍乱发、手持长戟的大汉还阴魂不散穷追不舍、口里又呜哇乱叫的,顿时心头火起,他拨马回身便与程世雄再战,交手十余合,左肩被程世雄长戟豁开一个口子。刘继业只得拨马再逃,急不择路地逃到一堵城墙下,前边是又宽又深的拒马战壕,刘继业翻身下马,扔下马匹跳下战壕,程世雄竟是不依不饶,一边“直娘贼、贼厮娘,且莫逃走,来与老程一战!”地骂,一面也跃进了战壕。
刘无敌心中这个气呀,奈何单打独斗正是程世雄所长,方才两番交手他已知道论武艺自己不及程世雄,何况此时又负了伤,只得跳下护城河,游到城墙根下,扯着嗓子向上呼喊。程世雄自然不会蠢到游过河去抓他,便只站在河岸这边大骂。
北汉城头守军听得城下呼喊,立即打起灯笼火把,却看不清城下那人模样,不一会儿来了一位与刘继业相熟的将领,识得刘继业声音,忙叫人用绳索从城头顺下一个大箩筐,请他坐进筐去,才把这位灰头土脸的大将军拉上城头。
程世雄指着城头又大骂一阵,担心城中派兵出来堵截,这才翻身上马返回大营。营中此时已经结束了战斗,各营将校正率所部打扫战场,程世雄的亲兵则在一位裨将带领下提心吊胆地追出大营,直到见了程世雄,他们才放下心来。
上百支火把簇拥着程世雄,把大将军迎回营去,大营中士卒听说程大将军无恙,顿时爆发出一阵阵地欢呼声,欢呼此起彼伏如同澎湃的巨浪,杨浩置身其中,真正感受到了程世雄的个人魅力在他的队伍中有着多么巨大的力量。
我,也能么?杨浩有些口干舌燥。
程世雄已经看到了举着火把的他一脸血污的样子,那样子看起来很丑陋,如果让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见到了可能会吓得做恶梦,但是在程大将军眼中,那却是一个战士最光荣的勋章。
他没有在人前表现出对杨浩特别的关护,只是淡淡一瞥便回转大营。进入前营之后,他便吩咐下去,令人马上向官家行营汇报今晚敌军偷袭的详情,又向本阵其余各营以及东、南、北三处围城大军以鼓讯和灯讯传递了消息,这才返回中军本阵。
杨浩注意到,前营处置俘虏、清扫战场的事程世雄一句不问,完全交由前营守将负责。他麾下其他各营的将官也都严守本营,并无一人离开队伍赶来慰问主帅的安危,只以灯火讯号发出询问,得知程世雄安然无恙后各营的灯火便次第熄灭,进入一片沉寂,仿佛今夜从不曾发生过这么一场鏖战似的,杨浩不禁暗暗钦服这看似粗犷的汉子治军有方。
回到中军,程世雄和亲兵们一起来到角营灶旁,亲手从那口新打的井里提上水来,士兵们互相冲刷着身上的血污,程将军和普通士卒一样裸着上身,如果不是他臂上有伤,看来他也要提起一桶水来,痛痛快快地冲个凉。
士兵们嘻嘻哈哈地冲洗着身上的血污,他们的一些袍泽兄弟就在方才的一战中丧了命,还有一些负了伤、断了手脚,如今正在郎中照料下养伤,可是从这些士兵们脸上杨浩完全看不出一丝哀伤和缅怀,尽管方才并肩做战时,这些汉子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同伴去挡一刀。
以刀枪写人生,视生死如等闲,这就是粗犷的西北大汉。因为石双之死一直抑郁在心的杨浩看到这些大好男儿放下生死的快意模样,不禁也敞开了自己的胸怀,因为石双之死而一直郁积于胸的闷气一扫而空。
他解下束发的布巾,让一头长发披撒;脱下自己染血的战袍,裸着那与袍泽们相比略显单薄的身子,提一桶水,自头顶畅快淋漓地浇下,甩一甩细密的水珠,仰头望向静谧而湛蓝的天空,天空中繁星无数,那里边有一颗,一定就是石双的英灵。
“兄弟,不错啊,看你文文静静的,第一回上阵杀敌就敢杀得这般凶悍,像咱西北的兵,没给咱大将军丢脸。”往回走的时候,范老四搭着杨浩的肩膀夸奖。
新兵总是受人排挤欺负的,哪怕程大将军曾经叫他一声“浩哥儿”,如果他是个甭种,照样不会有人把他放在眼里。战场上,想赢得别人的尊重,就得一刀一枪的凭本事去拼,今日一战,杨浩已经被程世雄麾下这些骄兵悍将、亡命之徒视为自己人了。
回到中军,众亲兵侍卫散去,各回营帐休息,程世雄掀开帐帘刚要进帐去,忽地顿住脚步,扭头唤道:“杨浩。”
杨浩所住的营帐就在大将军营帐的左侧,他正欲进帐,闻声止步,转身望来:“大将军。”
“你今夜遗下的那三刀,可曾补上?”
杨浩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会心的笑容,他双手抱拳,郑重说道:“回大将军,那三刀,属下已经补上了。”
程世雄摸摸颌下的大胡子,侧头看着他,营帐中的灯光流泻出来,映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里有一抹狡黠的意味:“这人肉桩子,比那木桩如何?”
杨浩一叹,答道:“不好劈啊。”
程世雄哈哈大笑,一掀帐帘便钻了进去:“好生歇了吧,大丈夫要出人头地,这世上还有得是人肉桩子等你砍呢。”
第138章 沧海桑田?
刘继业逃回城去之后,为他六百壮士带孝祭拜,痛哭失声。经此一战,皇帝刘继元心惊胆战,对于夜间袭营的提议再不敢接受,只令四城紧闭,防止宋军再度攻城。这位后汉皇帝在宫阙之内每日登高远眺,向北方怅望,犹如一块望夫石,他的求援信使早就派出去了,可是契丹人却始终不曾露面。难道父皇帝已经抛弃了他这个儿皇帝吗?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继元愈来愈是绝望。
这两天,杨浩已和程世雄相处的亲密无间,杨浩上一世养成的规矩本份、文质彬彬,在这些老兵油子的影响下已荡然无存,现在的他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兵了,一个有些痞气却更具野性的军人。
这一天,他和范老四、刘世轩,带领一队军卒离开了大营,向西南方向扫荡。因为军中接到消息,被打得溃散四逃的北汉残兵这两天破坏了粮道,袭击了自广原赶来的辎重队伍。由于程世雄这支人马原本的任务就是负责扫荡外围,因此官家将原本围攻西城的禁军稍做整顿后重又调上前线,代程世雄分担一部分防务,令他出动一路人马确保粮道安全。本来杨浩是他的亲兵,不需执行这样的任务,但是程世雄嘴上虽说军营之中不循私情,对他毕竟有些关护,便让他担负了这个任务,其中不无锤炼之意。
“杨指使,前方有一个村子,说不定就有北汉的残兵败将躲在村中,咱们要不要去搜一搜?”
范老四指着前方一个小村庄向杨浩询问道。范老四和刘世轩是这一路人马的“差使”,是官,但是没有品级,只是这百十名士卒的统领,杨浩是程世雄亲兵,派出来之后临时委了个“指使”的官,是这支队伍的负责人,不过这“指使”同样是不入流的小官,连品级都没有。
杨浩向前望去,只见平原上有一个村落,村子十分的破败,残垣断壁、茅屋土墙,村前又有一条小河流过,四下一望都很荒芜,纵然真有北汉残兵,也没有办法在此设伏,便颔道道:“使得,我率一路人先进村去,刘大哥,范大哥,你们在侧翼照应。”
杨浩头一次带兵,虽说手下只有百余名士兵,当得又是个比弼马温还小的官儿,但是有任何决定都十分的谨慎,对士卒们也十分的关护,“兄弟们给我冲”和“兄弟们跟我冲”哪个是真把别人当了兄弟,纵然这些士兵全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也能分得清的,他谨记着“身先士卒才能得到士卒的拥戴”这句话,遇事必身先士卒,一天下来两个原本十分倨傲的“差使”已经对他有了几分真正的敬意。
杨浩说完不待他们推辞,便率了一路人马先行往村子里走去。村子里静悄悄的,这一队大兵持刀扛枪的冲进来,也没有鸡飞狗跳的景象,这个村子实在是太穷了,就像村口那两株叶子稀疏的百年老枣树,干瘪的不见一丝油水。
杨浩并不向每处院子、每间房子搜索,那些破院子、破房子藏上十个人便无法遮掩行藏,他只是沿着大路向前走,一直走到村子尽头,在一些主要路径上都安排了警备,这才向后面遥遥挥手示意,范老四和刘世轩两个兵油子立刻率领所部散开,逐门逐户地搜索,将村民们驱赶出来。
村子里是有人的,尽管兵灾四起,可是这些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儿,从生到死到过家门二十里外地方的人屈指可数,他们生于此、长于此,便也只想死于此,尽管这里是那么的贫瘠。所以当这些没有什么见识,但是却见过大宋兵、折家兵、北汉兵、契丹兵,甚至西域杂胡远来劫掳的盗匪的百姓们被一家家的从房子里赶出来时,杨浩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惊慌,而是一片木然的神色。
这些村民有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