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4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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篾儿干脸上有些挂不住,恨恨地道:“怎么会射死了?我篾儿干一身箭术……”
旁边侍卫忙宽慰道:“月色昏暗,能射得这般准已殊为不易,篾儿干不要自责了。”
那死者穿着一身青色夜行衣,有人夺过城头守军的火把往他脸上照了照,失声道:“果真是刘……的人,我见过这人。”
几名侍卫交头接耳几句,对闻讯赶来的一员守城的佐将嘱咐一番,叫他严密封锁消息,不得对任何人声张出去,便抬着那具死尸,飞也似的跑去向隆兴翼报讯了。
竹韵潜在暗处,轻轻一笑,鬼魅般地消失在夜色当中。今晚,她还有很多事做呢。
※※※
“惟正贤侄,吾于芦州遍撒入城的传单中惊见我麟州杨家二十年前所用军中秘语,惊讶不胜,依之联络,不想竟是贤侄到了两军阵前,我于城中苦苦思虑守城之法,竟不知芦州杨浩已与我折杨两家缔结同盟,且由贤侄代之掌军,亲人相见,如此场面,不胜唏嘘……
庆王耶律盛,乱臣贼子耳,如非得已,我主实不愿触怒契丹,与之结盟互助。惟正贤侄信中所言,正可解我主之困,唯侄年少,难为麟府芦三州代表,若杨太尉果有诚意,还请太尉亲笔写下盟书,加盖太尉印绶,我见盟书,必依喏行那驱虎吞狼之计。
届时,尔等可继续佯攻,我使城中守军与耶律斜轸苦战,消耗双方兵力,待战事糜烂不可收拾,吾为内应,银州唾手可得,庆王死,契丹亦元气大伤,当暂无西进之力。事成之后,契丹铲除叛逆,杨浩声威大噪,至于银州归属,当依前约,归我汉国所有。那时我当劝国主西迁银州,麟、府、银、芦四州一旦结盟,东抗宋国,北拒契丹,可保无忧矣……”
继嗣堂当年曾想扶持火山王杨衮吞并折家,当时双方合作密切,对杨家这门通信秘语了如指掌,后来杨衮坐拥麟州,不敢与折家为敌,反而翻脸收拾继嗣堂的人,这门已为外人所知的秘语便也弃之不用了。弃之不用的东西就不会慎重保密,于是渐渐流入一些有心人耳中。
契丹虽是尚武之国,最好征战,但是并非只知莽打莽干的莽夫,他们是很重视细作秘探作用的,大量派遣秘探进入中原,甚至劝反了山东东道的几名宋朝官员,就是契丹细作的功劳。对西北诸藩,虽非契丹关注的重点,但是也有他们的细作活动,这门已经泄露的通信秘语被他们的人搞到了手,做为参考送回了北国。
隆兴翼是庆王耶律盛手下谋士,也曾仔细研究过它的破译规律。如今见刘继业信中提及传单是麟州杨家多年前弃之不用的秘语,他忙取出自己当年做过的笔记对照进行破译,果见那传单上是简要说明了时间、地点、传信人的身份和约见的请求。结合刘继业这封信看,双方已不是第一次接触了。
那时候的秘码通讯比较简单,只能简略地表述时间、地点、需求等等,如果要表达详细的内容,还得用正常的文字交流,所以传单上表述的内容有限,隆兴翼看过了这封信,又拿着破译的那张传单冷笑一声,振衣而起道:“走,去见庆王大人!”
……
银州城自从来了庆王耶律胜,虽然府库充实,可是为了激励三军士气,招揽民心,庆王还是吃了许多大户,可是除了与契丹人关系密切的一些豪绅巨商,却有一户人家,虽与契丹素无往来,也是安然无恙,而且甚受庆王礼遇,那就是银州李家。
银州李家,是真正的陇西李氏后人,与夏州李氏不是一回事。夏州李氏本姓拓拔,是鲜卑王的后裔,而陇西李自秦汉至今,一直是汉家正统。就连当年的大唐天子李世民,想给自己找个根正苗红的出身,也要攀高枝儿,说他是西凉武昭王李暠的后人,李暠就是陇西李氏的杰出人物。
不过李世民李世民自认陇西李氏后人时,高僧法琳就当场给了他一个难堪,立即驳斥说:“琳闻拓跋达阇,唐言李氏,陛下之李,斯即其苗,非柱下陇西之流也。”
他直言不讳地说李世民是鲜卑拓跋达阇的后代,并不是陇西大族李氏后人,如果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再狂妄,想必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口出狂言的。更耐人寻味的是,李世民对他这句当面指责并无对应的下文,若他是真金不怕火炼,哪有被人换了个胡人祖宗却不敢分辩的?
大唐宗室世系谱中亦有许多疑点,比如北魏时他们的先祖叫李初古拔。李渊祖父李虎的兄长叫起头,还有个站弟叫乞豆,李起头的儿子叫达摩,都是鲜卑特色的名字,李家也承袭了很浓重的胡风,比如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拥兵入宫,向李渊‘请罪’时跪吮他的乳头,就是胡人习俗。
李世民做为一个皇帝,拥有强大的权力,可以加强而易举地影响舆论、改变史书的记载,所以留给后人的官方记载中,尽管有许多经不起推敲之处,却坚持认为他是出身陇西李氏。后代的学者们对此虽然始终没有一个定论,但是这么一个杰出人物,一个创造了大唐盛世的皇帝,当然是本民族的人才满足自豪感,有些人是不容许别人提出这种质疑的,因此行文至此,笔者特意提一提这种非主流的观点,至于李世民身世之谜到底如何,是胡是汉,恐怕会永远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无法确证了。
不管如何,李世民既然自承是陇西李氏后裔,当然要对陇西李氏给予许多照顾。所以陇西李氏在当时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豪门世家。如今随着大唐烟消云散,陇西李氏也已没落,许多分支后裔流落到了中原,但是在陇西还有一支真正的李氏族裔,其家主就住在银州,号称银州李氏。
银州李氏的族长叫李一德,字君子。银州城四分之一的百姓是其族裔宗亲,与其姻亲往来关系牵绊的百姓更有半城之数,因此又被人尊称为李半城。这样一个人物,不管谁占了银州,除非他只想得到一座空城,否则对李半城都不敢不敬的,所以如今的银州虽然兵荒马乱的,李一德家中却是安静如昔。
夜深了,清风习习,凉月当空,蟋蟀在草丛中唧唧鸣叫。一道身影飞快地绕过曲苑回廊,行过几处房舍,飞身上了一座亭阁。
这人是竹韵,李家她虽然是头一遭来,不过大户人家的建筑都有一定的规制,主房、客房、前厢、后厢,都有一定之规,只要熟谙这些建筑规矩的人,从房舍建筑上就能知道哪里是府中主人的居处,哪间屋子是一家之主的卧室。她站在亭上仔细打量一番,便飞身掠进一处垂花耳门,沿着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鬼魅般向前奔去……
李老爷子已经睡了,宽敞的雕花大床上,一个体态丰腴、姿容明艳的少妇穿着薄如蝉翼的羽衣横陈榻上,脸蛋儿红扑扑的,带着一抹酒醉似的酡红,睡梦中犹自露出满足、甜蜜的微笑。枕在她玉臂上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浓眉阔口,一部花白的胡须,正发出微微的酣声。
竹韵掌着灯,笑微微地俯身看了看一树梨花压海棠,满堂春意燕双飞的旖旎景象,转身把灯放在桌上,悠然自若地负着手,踱着步子打量起房中情形来。
她虽不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子弟,但是自幼为继嗣堂做事,见惯了豪绰的居室,李一德这处卧室,衾帷床席,皆极珍异,富丽华贵之中双不带一丝俗气,世家有此气派本不稀奇,可是西北苦寒之地,有这样一户人家,却是难能可贵了。
竹韵在桌边坐下,顺手拈起壶来,斟了杯凉茶,喝了一口,赞道:“好茶,沏泡如此之久,滋味一点不变,这茶好,茶具也好。”
她一说话,榻上的李一德猛地惊醒,霍地一下坐了起来,薄衾滑落,露出赤裸而结实的古铜色肌肤。年逾六旬的老人,竟有这样强健的体魄,平素保养的着实不错。
竹韵笑吟吟地坐在那儿,丝毫不介意李一德那赤裸的身躯,她妩媚地眨眨眼睛,甜甜地道:“李老爷子,您好。”
“你是谁?”李一德嗔目一喝,旁边睡的正香的那个侍妾也惊醒了,陡见房中坐着一个一身青衣的俏姑娘,身前还横着一口宝剑,不禁惊叫了一声:“啊!”
竹韵笑道:“银州李氏,传承至今,殊为不易。李老爷子乐施好善,扶危济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素有君子德之称,如今眼见大祸临头,小女子着实不忍,今晚冒险闯来,是给老爷子指点迷津来了,老爷子不欢迎么?”
“啊!”那美妾又尖叫了一声,竹韵黛眉微蹙,轻嗔道:“老爷子能让你的女人闭嘴吗?”
“啊!”那美妾随之又叫了一声,李一德蹙眉喝道:“出去!”
那美妾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也顾不得春光外泄,拔腿就跑,这时门外有人叫道:“老爷子,出了什么事?”
李一德道:“老夫没事,大呼小叫的做甚么,都滚得远远儿的。”
待那妾室出去,李一德把薄衾往身上一围,腾地一下跳落地上,赤着一双大脚板便向竹韵走来,从容不迫地在她对面坐下,上下打量她一番,开口问道:“姑娘自何处来,奉何人所命,要与老夫说些甚么?”
第431章 中计
竹韵见他举止如此从容,不禁钦佩地道:“老爷子如此胆色,小女子着实佩服。”
李一德呵呵笑道:“姑娘敢夜闯老夫的所在,这身胆色更是令人钦佩。姑娘如果想取老夫项上人头,想必方才就已得手,既肯弄出声息唤醒老夫,当然不会是想对老夫下手,老夫又何须恐惧呢?再说,我李家虽非龙潭虎穴,可也不是那么好闯的。这么多年来,还没人敢夜入李宅,防卫难免松懈,这才容得姑娘登堂入室,现在么……如果姑娘真要对老夫不利,再想安然离开,却是大不容易了。”
竹韵嫣然道:“这个我也相信。小女子自蹈险地,正为藉此表明小女子的一番诚意,老爷子可肯与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么?”
李一德用有趣的眼光看着竹韵,问道:“姑娘要同老夫谈些甚么呢?”
竹韵神情严肃起来:“银州李氏,汉家大族,如今为虎作怅,助契丹叛逆耶律盛坚守城池,老爷子身为李氏家主,难道……”
李一德哈哈大笑,摆手道:“姑娘如果想用汉胡之分劝说老夫,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银州李氏,于这西北苦寒之地挣扎求存,靠的是自家的本事,与汉胡有甚么关系?利益所至,汉人兵马对我们照样如狼似虎,只要处之得宜,胡人对我们亦可亲如兄弟,以汉胡之分来定亲疏远近实是愚蠢之极!”
“啪、啪、啪!”
竹韵轻轻鼓了鼓掌:“老爷子既然不是那么愚腐不化的人,那就好办多了。那咱们就抛开大义,只谈利益。”
李一德失笑道:“老夫还不知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呢,不知姑娘又能给老夫什么利益呢?”
竹韵道:“老爷子,我是芦州杨太尉的人,这次奉杨太尉之命,夜入银州城,是专程求见老爷子的,至于说利益,杨太尉送于老爷子的利益就是:确保李家声威不堕。”
李一德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此言何意?杨太尉保我李家声威不堕?嘿!契丹、芦州联袂而来,兵临城下气势汹汹,银州城危在旦夕,我李家子侄助庆王守城,正为了保住我银州城。攻打我银州的是杨太尉,他反要大剌剌地说什么保我李家声威不堕?”
竹韵道:“老爷子此言差矣,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如果庆王不夺银州,又怎会引来契丹人和我芦州兵马声讨?老爷子不指摘庆王,反而舍本逐末,是何道理?庆王是契丹叛臣,他占据了银州,契丹萧后肯答应么?庆王一来,引来契丹铁骑,西北诸藩必遭池鱼之殃,银州防御使李光齐被杀,就是前车之鉴。为了避免我西北久陷战火烽烟,杨太尉这才挥兵来攻,正是为了一劳永逸,永除后患,老爷子雄踞西北数十载,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难道还看不透么?”
李一德哈哈大笑道:“如果杨太尉攻得进城来,还用得着派你一个女子偷偷摸摸来见老夫么?诸般花言巧语,不过是想诳老夫为你所用罢了。我李氏家族、无数子侄都在银州城中,如果与庆王为敌,恐怕要落个两败俱伤,你们在城外,能予老夫什么助力?”
竹韵反驳道:“庆王一日不死,契丹一日不安。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契丹必然要剿灭庆王。契丹兵马一旦西下,必然打破西北诸藩的平衡局面,为了永绝后患,西北诸藩也必然以庆王为敌,必欲除之而后快。因此,庆王在银州一日,银州就休想有一日安宁。
守银州?守得住吗?守得了一时守得了一世吗?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城池,只在时日长短罢了。庆王据银州,宋国不会答应,契丹不会答应,府州、麟州、芦州不会答应,夏州李氏一旦腾出手来也不会答应,他在银州一日,兵灾一日不断。
我知道老爷子有李半城的绰号,可是尽管如此,老爷子又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