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3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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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先是见他动作,有些莫名不解,细细揣摩他神情动作,措辞语句,心中不由一凛,蓦然冷静下来,他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在殿中踱了几步,换了语气说道:“不错,赵普的为人,朕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行此不法之事?赵玭诬告大臣,朕险些上了他的当了,此人用心险恶,不可不惩,张德钧,传旨,赵玭攀诬当朝宰执,应予严惩,就贬去……汝州,做个牙校吧。”
嘴里这么说着,赵匡胤两腮的肌肉却突突地跳了几下,王浦看在眼中,只作两眼昏花,不曾见着,张德钧刚刚出去,门口便传来小黄门的禀告。
杨浩快步入殿,余怒未息的赵匡胤一瞧这位鸿胪少卿,前日来时抱着个比常人大一号的笏板,今日又换了个包袱,不禁诧异地道:“杨浩,你怀里抱的什么?”
杨浩一路想着心事,忘了怀里还抱着东西,赵匡胤这一问,杨浩猛地警觉,不禁暗暗叫苦:“坏了坏了,怎么直接抱到殿上来了,告诉皇帝,这是我送给你女儿的礼物?漫说外臣交结后宫,本就是大忌。而且……不是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么?就算女婿初次登门,老丈人大概也看不大顺眼吧,何况我算什么身份,老赵要是知道我给公主送鱼,还不把我先炸了?”
杨浩情急智生,连忙应道:“回官家,这是魏王千岁巡狩江淮时,为永庆公主殿下买的几斤糟白鱼,当时就放在臣的船上,回京之后整理采买的一些土特产品,臣才想起来,本来是要给魏王千岁送回去的,因为遇上一桩大事,急于请官家定夺,所以先奔了皇宫,呃……竟然把它忘记了……”
赵匡胤一听他如此勤于国事,颜色便和缓了些,便道:“罢了,既是送给公主的东西,何必还绕上一个圈子送去魏王府。”他向一旁内侍示意一下,自有人上前接过,退下殿去。
赵匡胤这才说道:“出了什么事要朕定夺,又是契丹人生乱不成?”
杨浩忙道:“并非如此,是凉州吐蕃因为同地方官府的一桩纠纷,遣使来信,向官家诉苦。”
赵匡胤神色一动,肃容道:“吐蕃?因为何事起了纠纷?”
杨浩轻描淡写地道:“吐蕃族人巴汨罗与一汉人行商李兴,私贩了两车精铁运往凉州,途中被我朝地方官府查获,将他们都下了大狱。本来,这只是一桩普通的缉私案子,可是事涉吐蕃,事情就复杂了。凉州六谷蕃部的罗丹族长来信对此大为不满,历数吐蕃对我朝的恭敬驯服,不满地方官府如此对待吐蕃族人,请求官家为他做主,释放他的侄子和那个汉人商贾。”杨浩说着,将书信呈上。
赵匡胤看了一遍,蹙眉道:“精铁乃军需物资,未得朝廷允许,私自贩运于外国的,一车精铁便当处以杀头之罪,如今只是将他们囚禁,已是法外施恩,他一封信便要朕罔顾国法?”
王浦和杨浩都不做答,赵匡胤自言自语一阵,心中暗自衡量,朝廷倚重吐蕃诸部的地方太多,大批的健马需要从那里输入,还要借助吐蕃人的势力压制夏州李氏的野心,为了区区两车精铁、几个走私商人,闹到双方交恶的话,实无半点好处,沉吟半响,他心中已然有了定计,却转首对杨浩道:“杨卿,此事来龙去脉你已清楚,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杨浩一直盯着他的脸色,这时才躬身道:“官家,臣以为,不过是几车精铁而已,实不应当据此与吐蕃交恶,凉州六谷蕃部大族长亲自写信向官家求告,朝廷应当向他示以宽宏之恩,这人……是应该放的,至于这货物,也不妨大方地发还与他,吐蕃部求一而得二,对官家必然感激。”
“哦?”赵匡胤看看他,笑了笑道:“契丹人飞扬跋扈,你的回书却比契丹人还要跋扈,丝毫不怕触怒了他们。吐蕃力弱,你反要示之以因,生怕惹恼了他们,这是何故?”
杨浩躬身道:“官家,正因契丹势强,纵然朝廷示之以恩,诚心招揽,它也不会归顺我朝,相反,我朝越是谦卑,他们越是嚣张,会纵容他们的野心不断膨胀。而吐蕃力弱,多有依赖我朝处,大节不亏的话,此小节处就不应和他们计较太多,所以易用怀柔手段,才会令其归心。”
赵匡胤大悦,呵呵笑道:“杨卿性情虽然莽撞,心智着实不亏,哈哈,朕正是这个意思,就按这个意思措辞拟旨吧,朕会令有司配合你们鸿胪寺办好此事。还有,你在回书中不妨直言,若是吐蕃缺铁,可向朝廷求告,朝廷会酌情给付,勿需私运违法,呵呵呵……”
“臣遵旨,告退。”
杨浩缓步出了宫殿,立在高大的廊柱下长长吁了口气,背上的冷汗这才消去,此李兴正是彼李兴,是那个一品堂造弓造箭的匠人,义父的堂弟。他怎么和吐蕃人勾搭上了,芦州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成,回去就得令壁宿与‘飞羽’联系,问清其中原由。
杨浩本以为西北太平,自己钻进这个清水衙门就是为了假死遁身,从此逍遥世外,可他忽然发觉自己成了网中的一只蜘蛛,任何一个方向有点风吹草动,都不免要牵涉到他,而他……张开了网,于是自己也陷身于网中,有些挣脱不开了。
※※※
西北,芦州,木氏牧人大帐。丁承宗与李光岑并肩而坐,面前站着几个看似粗犷,眼神却尽显精明的汉子,丁承宗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了,你们马上分头赶赴夏州,以不同的身份为掩护安顿下来,所需一切,我们都会提供。
你们唯一的使命,就是想办法接近拓拔氏贵族,如果能得到夏州李氏的信赖,就助他们倒行逆施,如果能得到拓拔氏其他贵族的信任,就想方设法加剧他们之间的矛盾,这是唯一的宗旨,具体的方法手段,我已经教过你们许多了,你们也可以随机应变、各显其能。做得好,你们一个人顶得上一个骁勇善战的万人队,去吧!”
“是!”十几条大汉齐齐拱手,又向李光岑躬身施礼,然后退了出去。
李光岑憋了半天,待他们一口去,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喘息未定,便又举杯喝酒,丁承宗不禁微微蹙眉道:“李老还是少喝一些吧。”
“习惯了,现在不喝,死的更快。”李光岑淡然笑笑,又抿了一大口酒,说道:“你对夏州用间,老夫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可是资助吐蕃,甚至连一品弓也毫不藏私地拿出来,现在自然不妨,可是将来他们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丁承宗沉稳地一笑,说道:“李老尽管放心,他们没有那个能力。一件利器,固然可以增强吐蕃的实力,但是国战决非一件利器能够左右胜败的,我敢断定,没有统一的政权,没有清明的吏治,没有赏罚分明的军纪,没有雄才大略的英主,不要说四分五裂一团散沙的吐蕃,就算是契丹、大宋,拥有‘一品弓’这样的利器,一样会吃败仗,一样做不了凭仗。
二弟巧施手段,令夏州李氏与吐蕃人两面开战,消磨他们的实力,吸引他们的注意,这是一个好机会,我要最大程度地对它加以利用,扩大它的影响。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怎可不全力相助?不过一件弓器罢了,若是我们秘技自珍,把一件死物视做唯一的倚仗,那也太无自信了些,那样的话,所谓倚仗,其实就是毫无倚仗。
我们对夏州用间,可以造成拓拔贵族间的不和,从内部击垮他们;资助吐蕃,是加强他们敌人的力量,从外部压垮他们。他们是在替咱们打仗啊,这个时候,我们则在秣马厉兵,待到夏州内忧外困,那时候我们登高一呼,摇摇欲堕的夏州就可一举而克!只是……他何时才能回来主持大局呢?”
第334章 芦州来客
永庆公主换穿了一身普通官宦人家小姐打扮,兴冲冲地正要出宫去,一个小内侍捧着个包裹赶了来:“殿下,这是魏王殿下托鸿胪寺杨少卿给您捎来的礼物。”
永庆公主诧异地道:“大哥给我的礼物?怎么反要托了旁人送来。”
那内侍道:“听说,是魏王殿下买回来搁在了杨少卿的船上,今儿才整理出来,杨少卿本待归还魏王殿下,官家说不必绕那么个大圈子,直接命奴婢给您送来了。”
永庆公主蹦蹦跳跳地赶过来,好奇地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几斤淮南特产糟白鱼。”
永庆公主眼珠滴溜溜一转,脸上便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个家伙倒是狡猾,哼!不过嘛……倒也还知趣。”
她就着那小内侍的手,打开包裹,撕了一块鱼肉,用两根手指拈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挥手道:“拿去,叫我宫里的人收好了。”
赵匡胤如今有三个女儿,“杯酒释兵权”之后,为了让那些交出兵权的将领们放心,赵匡胤和他们结了亲家,他寡居的妹妹被他嫁给了大将高怀德,长女和次女分别嫁给了石守信和王审琦的儿子,同时又让自己的三弟赵光美娶了张令铎的女儿,广结姻缘,以安其心。
今天永庆公主就是出宫去王审琦府上看望二姐的,因为她的二姐上个月刚刚生下第二个女儿,小外甥女白白胖胖十分可爱,很得永庆的喜欢,同时,这也是她难得能出宫的机会,上一次去扮望刚刚生产的姐姐,她就趁机扮做一个少年公子,去《千金一笑楼》看了一场《白狐》,看得她哭天抹泪儿的,今日去探望姐姐,正可借机会再去开封街头走走。
永庆公主没有摆出公主仪仗,乘一顶小轿,带了八个侍卫、两个丫环,俱都乔装打扮成普通家将模样,到了二姐府上探望一番,看看天色渐晚,便告辞离开,趁着还有些时间于开封街头游玩。
永庆卷着轿帘,伏在窗口,兴致勃勃地看着市井间风光,一个推车挑担的小经纪,一个捏泥人的民间艺人,一个街头打把式卖艺的武夫,对她来说,都是难得一见的风景。
忽然,她看见旁边有辆车子渐渐赶上来与她并肩而行,一个眉眼清秀,斯斯文文的青袍公子坐在车把式旁边,肩头站着一只羽毛艳丽的鹦鹉,正在顾盼左右。那位青袍公子却斜倚在车头,懒洋洋地打着瞌睡。
永庆一见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她趴在窗口,向那鹦鹉勾了勾手指,那只鹦鹉歪过头来睇着她,永庆公主越看越喜欢,赶紧在口袋里胡乱掏摸一阵,可惜刚换的衣裳,身上没带什么零食,永庆公主眼珠一转,便握起拳头假装吃着什么,然后把拳头递向鹦鹉,那只鹦鹉果然上当,歪着头看她半晌,到底禁不住食物的诱惑,忽然展翅飞向,伸喙一啄,永庆公主已飞快地缩回了手。
如是者几次,那只鹦鹉火了,忽然张嘴骂道:“你这馕糠的夯货!”
永庆一呆,没想到这鹦鹉居然说话说的这么清晰,而且还是骂人话,永庆公主又好气又好笑,不禁嗔道:“你这扁毛畜牲,再敢乱骂,本公……本姑娘拔光你的毛。”
那鹦鹉扎撒着翅膀,直着嗓子回骂:“你这打脊饿不死冻不杀的烂乞丐、没信行不成才的破落户、天不盖地不载该剐的贼……”
永庆公主大怒,喝道:“闭上你的鸟嘴!”
那鹦鹉学舌,振振有词地骂道:“闭上你的鸟嘴,干你鸟事、你这鸟人,放你的鸟屁,惹少爷我一肚子鸟气……”
“嗯?这跟谁骂上了?”那个打盹的青袍公子晃了下身子,被一人一鸟的对骂声吵醒了,他定睛一看对面车中是个姿容俏丽的少女,两眼顿时一亮,立即对那展翅飞在半空中与永庆公主对骂的鹦鹉喝道:“过来!”
那只鹦鹉应声飞来,落在他的掌心,青袍公子屈指便弹,在它脑袋上弹一下便骂一句:“贼厮鸟,你这该死的扁毛畜牲,尽放鸟屁,这位小姐也是你骂得?无端惹少爷我一肚子鸟气……”
他弹一下,那鹦鹉便缩一下头,永庆公主见了又不舍起来,欲待出口相劝时,那公子已教训了说脏话的鹦鹉,骂道:“滚开。”那只鹦鹉马上乖乖飞起,在车顶盘旋不敢落下,嘴里还不断地叫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一只扁毛畜牲,竟可以被人调教的如此通人性,把个永庆公主看得又惊又奇。青袍公子向她歉意地笑道:“小娘子,这只扁毛畜牲不懂事,得罪了小娘子,小生代它陪礼则个。”
永庆公主哼了一声道:“得了得了,听你说话,满口污言秽语,畜牲懂什么?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那青袍公子讪讪一笑:“恕罪,恕罪,小生以后注意便是。”说着那马车已加快了速度,从她旁边赶过去。
这个青袍公子正是叶家车行的少东家叶之璇,这些日子他苦心经营自己家中的车行和帮助秘密组织‘飞羽’训练鹰隼信鸽,往日的轻浮放浪之气渐渐褪去,开始变得稳重些了,他的变化,最高兴的当然是叶老掌柜。他是杨浩草创时的班底,叶家的生意和住处又都在西北折藩的势力范围下,算是可以笼络的人,芦州方面经过一次次考验历练,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