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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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府库是承担不起的。如此,就需地方官府多方筹谋,邓知府亲赴码头,督建河堤,如此克尽职守,本王是十分赞许的。不过,修好了河道,还是要有粮可运才成的,这粮草既已收不上来,邓知府可有什么对策?”
邓祖扬听他有责怪自己舍本逐末,不急于解决粮草收购、却跑去筑堤建坝的意思,忙解释道:“王爷,下官赶赴码头督建堰坝,是因为泗州南瞰淮水,北控汴流,这堰坝水闸不仅关乎我泗州一地,江淮各地粮草都要通过我这泗水码头来运往京师的,是以这处堰坝若不修好,就会影响各地粮草运往京城的速度。至于泗州本地收购粮草的困局,下官现在亦采取了几条对策,只是刚刚施行,尚不知成效如何。”
赵德昭转嗔为喜道:“邓知府已然有了对策?不知采取了些什么对策,且请对本王一一道来。”
邓祖扬拱手道:“是!”
他四下一看,厅中除了京中这些大员再无一个旁人,便挥手把自己府上的下人也赶了出去,这才说道:“王爷,刁顽的商贾们但逢水灾旱灾、虫病瘟疫,亦或重大军事时,趁机倚粮自重,上则蓄粮不售,勒索朝廷;下则以粮易物,兼并民田,此风素来如此,他们知道朝廷缺粮,无论怎样晓以大义,也是不肯放弃暴利为国分忧的。
下官如今只能派遣胥吏于各处巡察,严禁粮商趁机涨价扰乱民心,违者严惩不贷;同时征调民壮乡勇,把守各处水陆交通要道,对贩运粮草于外乡者课以重税,以税赋调节,阻止粮草外流。然后委托下官的妻舅帮着筹措此事。
下官的妻舅就是一个粮绅,每年发运司、转运司、籴便司负责收购的本地粮草,一向多是由他出面帮助洽谈帮办的,在本地粮绅之中还算有些人望,下官让他也效仿那些屯粮的士绅商贾,暗中收购粮食,至于下官本人,则暂且摆出停止购粮的模样,全力专注于构建堰坝、修建水利。”
他轻轻吁了口气道:“万幸的是,今年风调雨顺,病虫害又少,是个丰收的预兆。只要夏秋之季不发生大水患,新粮必定是十分充裕的。”
赵德昭学的是经国之策,于这些事情毕竟有所欠缺,闻言顿时急道:“秋收?只恐等到秋收,粮食收割下来,再打米入仓,已是来不及足额起运京师了。”
楚昭辅粗声大气地道:“千岁,邓知府的意思是说,那些黑心肠的粮商压着仓粮不售,本是打的屯积居奇之心,劝是劝不来的。可是秋粮若是大丰收,他们压在仓中的陈粮也就卖不出去了,这地方雨水多,潮湿的很,存粮卖不出去,放久了必然霉变。
咱们朝廷上到时候固然是来不及购齐足够的粮食了,可是他们那些黑心肠的奸商却也占不到半点好处,如此一来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所以,如今就看谁能沉得住气了,那些粮商们要是抗不住,眼看着旧粮难售,新粮已来,就得向官府服软了。”
赵德昭嫩脸一红,赧然道:“原来如此。”
邓祖扬看了楚昭辅一眼,眸中露出一抹笑意,颔首道:“三司使大人说的对,下官先以重税堵住他们外销之路,又以重法压制他们涨价的期望,同时下官又赶去堤上筑坝,暂且放下购粮一事不理,那些粮商们既不知道本府到底需要征纳多少粮食,也不知道朝廷允许泗州府可以提价的底限,既见下官浑不着意,他们库中蓄积了如山的粮草,心中岂能不慌?
下官以静制动,与他们捱上一时,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先放出风去,就说朝廷粮草已然齐备,然后再让妻舅联系几名有往来的粮绅带头售粮,他们那些商贾本来就各怀机心,联盟之举谈不上牢固,到那时都唯恐被人抢了先机,这道屯粮停售的长堤只消决了一口儿,其他人必然争先恐后降价出售旧粮。唉,身为一州的父母官,行此计策实在惭愧,但形势迫人,下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杨浩先前见这位两榜进士以一府之尊亲临码头指挥这桩朝廷十分重视的水利工程建设,就觉得这样肯实干的官儿着实少见。如今听他计策大为可行,与自己的下钩饵诱引各地粮商自投罗网之计有异曲同工之妙,更是大生知音之感。
但他仔细想了想,有些担心地道:“邓知府这一计,倒是对付这些吃肉不吐骨头的奸商的好办法。只不过……这一计紧要之处就是切勿透露了消息,一旦事机不密,让他们知道了底细,那时泗州府可就得任由这些奸商们开价了。”
邓祖扬笑道:“这位大人提醒的是,只因王爷垂询,下官才向千岁、三司使和诸位大人们提起此事,整个泗州府,在此之前,除了本府,就只有本府的妻舅才晓得了。”
杨浩脱口便道:“你那妻舅也是粮商,他……”忽地想到这样问起未免失礼,而且天下商贾,也非全是腹黑之辈,忧国义绅也不是没有,登时便住了口。
邓祖扬见他欲言又止,便笑道:“下官的妻舅是绝对靠得住的,他在泗州兴学筑庙,修桥补路,设义渡,兴水利,仗义疏财、行善乡里,每逢灾荒,便带头捐钱捐谷、设施粥棚子,乃是泗州一个有名的义绅。本府这次能及时抢购到四成的米粮,他也是居中筹措,出了大力的。”
杨浩听了这才放心,向他拱了拱手,歉笑道:“府台大人恕罪,是杨某多心了。”
赵德昭道:“嗯,如此甚好,本王且在泗洲盘桓几日,再多了解一些详情,请邓知府为本王安排一下住宿吧。”
邓祖扬欣然道:“王爷既要驻跸泗州,那就请王爷与诸位大人委曲一下,暂住于下官的府邸中吧。本地因雨水多,天气潮湿,馆驿又少有人住,所以湿气浓重,不宜贵人居住。王爷和诸位大人住在下官府中,下官也好就近向王爷请教,与诸位大人商榷筹粮之事。”
赵德昭微笑颔首,邓祖扬见王爷答允下来,便急忙吩咐人张罗安顿诸位大人的房舍。后宅中立即忙碌起来,挑那好的房舍腾出来给诸位大人居住,魏王身份贵重,邓祖扬更是腾出了自己夫妇的住处,洒扫的干干净净,换了全新的被褥,请魏王入住。
赵德昭到了为他安排的住处,张府的人已打了几桶温水送来,魏王府上的人抬进房去,侍候赵德昭沐浴更衣,赵德昭洗浴已毕,穿了一身松软舒适的便服,在厅中小坐饮茶,他沉思慢饮,一盏茶饮尽,忽地吩咐道:“来人,把杨院使给本王唤来。”
不一时杨浩匆匆赶来,他也刚刚沐浴,洗去一身汗渍,清清爽爽地向赵德昭施礼道:“千岁召见,不知有什么吩咐?”
赵德昭沉声道:“本王反复思量,总觉得邓知府这筹粮之策太过冒险,有剑走偏锋之势。”
杨浩也是那种喜欢剑走偏锋、出奇制胜的人,对邓祖扬的方法十分欣赏,听到赵德昭的话不禁一怔,便委婉地劝道:“千岁,依下官看来,邓知府这法子似乎并无不妥啊,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常言道兵不厌诈,在此情形之下,用些巧计以智取胜,似也无可厚非。”
赵德昭摇头道:“以用兵之道治国,岂非大谬?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须知官府与百姓,乃舟水关系,而非战场上的壁垒分明,事关社稷江山、万千黎民,巧计奇谋,终究是行险之道,成则成矣,败则一败涂地,动摇的是社稷根本,伤害的是黎民姓命,此非可以倚重的办法。泗州是由淮入汴的重要所在,泗州府承担的粮草也不是个小数目,邓知府虽成竹在胸,本王却是放心不下,本王在此停驻几日,就是想对这里的情形多做一些了解,如非必要,不可倚仗于这样以百姓为筹码的斗智斗力。”
杨浩会意地道:“不知王爷想要下官做些甚么?”
“本王想要你到城中四处探察寻访一番,看看此地粮绅富户们倒底是怎么一个打算,邓知府的办法是否有奏效的可能,否则本王总是放心不下。”
“是,下官遵命。”杨浩躬身答应,心道:“这位年轻的殿下有这样稳重的心思?还是他那位常常隐居幕后的太傅指点他的?”
赵德昭微笑着站起身,对他亲切地道:“本王以前从不曾担过什么差使,这是封王之后第一次做了皇差,代陛下巡狩于地方,肩负如此重任,不由我不小心谨慎啊。杨院使,建堰坝水闸,畅通水道,集四方之粮,解汴梁之危的计策是你想出来的,本王希望你能助我,咱们齐心戳力为朝廷做成这件大事,到时候,本王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
这位许多官员中已是理所当然的储君语气之中大有倚重和招揽之意,但杨浩深知朝中政局复杂,赵光义更非池中之物,也不知这历史是否会因为自己这个小人物的插入而有所改变,岂敢就此弃了南衙,旗帜鲜明地站到他身边去,是以只作没有听懂,恭恭敬敬应了一声:“王爷吩咐,下官自当从命。如果没有其他吩咐,那下官就去准备了。”
刚说到这儿,“铮”地一声响,余音袅袅,久而不复其闻,二人诧异倾听片刻,见没了声息,杨浩刚想退下,亮丽的琴声徐徐又起,渐如清风四下溢开,充盈着每一处空间,让人在酷暑之下烦闷的心思涤然一清。
这曲子好,抚琴之人的琴技更是绝妙,赵德昭双眼不由一亮,欣然道:“好一曲‘风入松!’”
第293章 微服私访
琴声丝丝缕缕,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琴声中仿佛有一个风的精灵飘飘而来,逸出一片萧萧松涛,在这炎炎夏日让人心境顿时为之一畅。
赵德昭显然也是个好曲乐的,听得眉飞色舞,指尖已不知不觉随着那琴音在案头轻轻弹动起来,杨浩见这位魏王如此痴迷于琴乐,便向他轻声一笑,长揖道:“属下告退。”说完也不待他回答,便轻轻退向屋外。
“风~~~入松而有声,月~~~穿水以无痕……”赵德昭轻轻吟哦着,目光落到置于室角的一具古琴上。
杨浩缓步走出魏王居处,就听一阵悠扬的琴声忽地自身后居室中传出,洋洋洒洒,委婉连绵,恰似一股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既而又铮铮如关山耸然,明月当空,清冷一片。
你奏风入松,我奏月关山。赵德昭是好琴的人,听那人琴技高明,不觉起了争胜之心,是以抚琴相和,但他琴声一起,那人的琴音就停了,赵德昭不免有些失望,但又不便就此停下,只得继续弹下去。
杨浩行于知府衙门后花院中,院中庭轩林塘间或掩映,塘中碧波粼粼,庭前垂柳依依,伴着那时而如明月当空、时而如关山对峙的琴音,仿佛人间仙境。忽地察觉左近似乎有人,他下意识地止步扭身,向右侧望去,恰见一抹纤纤身影闪向茉莉花丛。
那人怀抱长琴,身形纤细,穿一条合体的淡绿色宫裙,纤腰细细,步姿袅娜,一眼望去,就像看到了一卷散发着墨香的书卷,衣袂轻扬,便闪入花丛不见,想来这少女就是先前抚琴之人,不欲与他这陌生男子相对,故而入林躲避。
“这人该是邓知府家中女眷吧?”杨浩暗忖着走了出去,跨出月亮门后,就听魏王琴音之外,那缕琴声悠然又起,二个琴音时而相和、时而相争,纵是他这不懂琴的人,也听得出二人较量之意。
杨浩回到自己住处,唤来壁宿与他商议一番,壁宿便急急离开了知府衙门,不久便提了个包袱回来,包袱里盛了两套行商惯穿的袍服,二人换了衣衫,从衙门角门儿离开,到了泗州城街上。
泗州城处处沟渠,小舟穿梭往来,许多建筑都临水而建。二人游逛到一处河岸,恰见河边一角红楼,酒幡高挂,楼前空地不大,有一道石阶延伸到河中,河岸边泊着一艘小船,一个汉子正向酒楼里扛运着粮包,杨浩便向壁宿打个手势,走进了那处店去。
这个时辰酒客不多,店中十分轻闲,几个小二有的闲坐,有的打着瞌睡,掌柜的手里拿着一个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柜台,柜台上放着十几碟切好的卤菜,上边罩了个绿色的纱笼。
一见有客进门,那掌柜的精神起来,忙吆喝两个小二上前侍候,二人要店家宰了一只鸡,切了两碟隔夜的烧卤,又要了碟小菜,两角酒,便在临窗一张桌上慢条斯理地食用起来。
不一时,便有一个闲汉看到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便折进了酒店,到了二人面前再仔细打量一番,叉手喝个肥喏,斯文笑道:“两位客官是外地来的?”
这人穿一件交领长袍,衣摆掖在腰带里,身形不高,典型的南人面相,脸上透着几分油滑气色,这人乃是一个游走于酒楼茶肆间的帮闲。帮闲专门为人地两生的客人服务,以做掮客为生,其实就是经纪、跑合、中间人。
他们一般不自设铺号,惟持口舌腰脚,沟通于买者和卖者之间,帮着联系生意,从中抽取佣金。当然,他们的服务项目不止于此,如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