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风暴-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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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想来,贼人既然追到这里,那么前去阻拦的包文达、石敬岩必然已经兵败殉国了。
“史参议,快走啊,贼人势众,非战之罪!”巢县知县严觉竟然奇迹般跟着他逃了过来,见史可法驻足回望,忍不住大叫道。
“此为何地?”史可法问道。
“此处为西关,前面之山岭,名为七宝山,这边江水,即是濡须水。”严觉急道:“史参议,此处距无为不过三十里,还请速行!”
史可法听到“濡须水”,悚然而惊:“三国之际,儒须口之战便是在此?”
他此际还有闲情关心这个,别的人却已经忍不住,众人已经听到,江面上的贼船里传来呼喊:“休要走了史可法!”
因此,几将簇拥而上,夹着史可法便向南奔逃。但夜色之中,他们哪里逃得快,史可法虽是有马,却也不敢在这黑暗中纵驰,故此才逃出四五里,便被追敌赶上!
“史可法是谁,史可法是谁?”
原本史可法还想死战一场,可发觉自己带来的苏州府兵丁纷纷跪降,几个稍有胆气的,也被砍倒在地,众贼纷纷叫嚷,向着史可法这边奔来!
史可法长叹一声:“史可法在此,我不受贼辱,诸位谁杀我以全我为臣之节?”
第四卷一九八、碧血染巢湖(四)
如今已经是退无可退了,不仅如此,史可法带来的原是苏州府的援军精锐,便是号称精锐,也如此不堪一战,这让史可法心中满是绝望。
他为大臣,自不肯从贼,也不愿意落入贼手中受辱,故此向左右求死。
左右惶惶然,依言而行也不是,不依言而行同样不是!
就在这时,他们身侧又是一阵大喊,史可法回声望去,只见数艘大船,正好靠上了岸,不等它们停稳,已经有人手擎火把跳上岸来。
而且岸边上,也有一道火把的长龙,蜿蜒而来,看数量,也不知有多少。
“襄安俞国振在此!”
一声大喝,震得史可法耳畔有如雷鸣。方才的绝望,顿时变成了兴奋,他几乎痛哭流涕。而不等他做出反应,他身边的官兵已经大喜,尖声叫道:“史参议在此,史参议在此,速来救援!”
船上下来的人顿时聚拢,排成一条线向这围了过来,而原本充械欲降的官兵,也拾起了武器,将史可法护在中间。
贼人知道,不击退援军,一时半会奈何不了重拾斗志的官兵,因此绕过史可法诸人,分出两百多与船上来的援者交战。在贼人看来,他们自南下之后,除在庐州攻坚城小挫之外,几乎都是战无不胜,官兵根本不敢与他们正面接斗。故此,贼焰高炽,山呼海啸般冲向援军。
双方原是相距有两百余步,片刻便至,但当贼众近至百步时,那边的援军突然速度放缓,至五十步时,援军中亮起了数十个忽明忽灭的火点。
“鸟铳,当心!”
贼人与官兵交战久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贼兵中也有使用火铳的,只不过像眼前这样,突然出现数十杆鸟铳密集使用,却是不多见!
当贼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轰的响声一片,贼人的呼喊声被火铳的射击声压住,暗夜之中,只看到一排火光腾起,然后流贼冲锋的势头便因此一遏。
紧接着,便是一片流贼栽倒,这个时候,惨呼声、呻吟声才充盈入耳。
排队枪毙!
史可法突然脑子里想起这个词,这个词是他与张溥在参观俞国振练兵时,俞国振曾经提到过的。当时他听不懂这个词是何意,如今,却总算明白了。
细柳别院家卫使用的特殊哨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史可法看到那些家卫的身影似乎开始前进,大约前进七步之后,他们又止住,然后,又是一排忽明忽暗的火点。
第二排枪的声音,并没有第一排时那么响亮,但收割的性命,丝毫不比第二排枪时少。贼人原本被第一排枪打得乱了,勇猛者还欲向前,胆怯者却要后退,而这一排,正是将那些少数勇猛者击倒。
流贼惯打顺风仗,稍有不顺,顿时气沮。此际便是如此,这两排火枪射击,枪声响在一处,慌乱中,流贼几乎没办法判断,援兵手中究竟是多少杆火枪。然后当他们看到火枪队的两侧冲出两队枪兵,而这两队枪兵冲锋时竟然是一声不发,接着便恶狠狠贯入他们的队伍之中时,整个流贼队伍顿时崩溃了。
“点子扎手!”
“快逃,是关宁兵!”
如是喊声,从不只一处传来,流贼形成的浪潮顿时倒卷,然后散开、四溅,在短短的片刻功夫里,就漫山遍野都是。
史可法身边的护兵此时也有了勇气,这些失去斗志的贼人是什么,那可是军功!
而且这些贼人从皇陵一直劫掠至此,身上还不知有多少金银!
因此护兵们兴奋起来,他们嗷嗷叫着,爆发出此前史可法从未见到过的勇气,同样四散追逃。有成功者,也有为流寇反噬者,史可法顾不得在乎他们,他转过脸,看着拥上来的援军。
因为天色暗,所以看不大清人脸,他能看到的,只有一个巨大的身影,看到这身影,史可法便知道,无为幼虎必在不远。
“史参议何在?”果然,他听到了这个声音。
此前史可法想过很多次,当自己再听到这个声音时,会如何发作。是声然俱厉地斥责此人奸诈狡猾,还是愤怒至极地大骂其人坏自己声名,但从来没有想到过,两人再次见面,竟然是此等模样。
“史参议在哪,史参议在哪?”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竟然是……张溥张天如!
史可法这个时候完全糊涂了,俞国振来救他,倒可以说是此人心胸广大,不以私怨坏国事,可张溥在苏州突然失踪,此际怎么又与俞国振搅在了一起?
他没有答话,旁边的知县严觉却喝道:“史参议在此,尔等何人,还不速速来拜见?”
张溥的声音顿时喜极而泣:“道邻兄,道邻兄可曾受伤?”
史可法勉强道:“还好,还好,张天如,你如何在此?”
不等张溥答话,俞国振的声音又响起:“史参议,听闻石敬岩殿后,他人在何处?”
史可法顿时又尴尬起来,他们出城之后便是一路奔逃,先是上了船,然后弃船登岸,谁知道石敬岩人在何处?
“大约……可能……或许……尚在巢县城中吧。”他只能如此回答。
“这个石翁!”俞国振埋怨了一声,然后大声道:“大柱!”
“在!”俞国振身后的另一个高大身影应道。
“咱们突击巢县,贼人乍破县城,自以为胜,必不防备,咱们一击溃敌,立刻回转,你传令下去,叫大伙注意一下,看看能否问到石翁的消息!”
“是!”
“嘘——嘘!”那哨声又响了起来,紧接着,是哒哒嘀的锁呐声,俞国振也不与史可法相见,他的人很快聚在一处,紧接着又上了船。
眼见俞国振等人上船要离开,严觉顿时慌了:“大胆,尔等如何敢擅自行事,史参议在此,速来护卫!”
“贼众已散,史参议收拢好护卫,我给你们留下两艘船,你们往无为退去或者入江皆可。”俞国振的声音从船上传来:“我们走,小心些,莫搁浅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弃史参议于不顾,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嚷成一片的时候,旁边张溥不耐了:“方才未听清楚么,他便是无为幼虎俞国振……道邻,此为何人?”
“这便是玩忽职守失了巢县的巢县知县严觉。”史可法也冷涩地道:“天如,你……如何与俞国振又在一处了。”
“那日见到《风暴集》新一期之后,我便立刻动身,赶回襄安,向俞济民赔罪了。”张溥回应道:“此事是小弟之错,累及道邻兄,故此小弟不敢与道邻兄相商,想着先争得俞济民恕过。幸得俞济民大度,答应再在下一期中,为我二人辩解。”
“分明是他……终得还须我二人低头。”史可法闻此语忍不住长叹:“此人狡黠,实非我辈之友,天如,小心小心!”
“小弟知道。”张溥也是甚有感慨地叹了口气。
俞国振的船队继续前行,此时周围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也不知是贼人,还是逃难的难民。俞国振在船上四顾,微微叹了口气,从今以后,巢湖之地,也将陷入战火之中了。
他并不知道,历史已经为他所改变,因为急着与他交手,所以张可望并未狂攻庐州七日,二大王张进嘉也就没有在庐州被炮炸死,他与混天王为先,老回回为中军,张献忠自己为后,正在迅速逼近巢县。
从追击史可法的流贼形态,俞国振判断,流贼战力并不强,只是倚仗人多,而且几无军纪,因此给了他可乘之机。他原本是想接应到石敬岩后便回无为踞城而守,现在却改了主意,要乘着贼人立足未稳,先给贼人迎头一击,迫使其不敢立刻南下。
此时天色已近凌晨,船队正在接近巢县,俞国振虽是一夜未歇,却不觉半点疲倦,船行之中,见水边一队流贼正在汲水,俞国振指着道:“靠岸,抓着他们,问问如今情形!”
这队流贼见船靠岸,船上的人穿的不是官兵服饰,只道是自己人,还向他们挥手笑骂。齐牛带着教导队一个冲锋,便将他们杀灭一半,剩余一半,见逃无可逃,顿时举手投降了。
“大柱,你去问问,情形如何。”俞国振听得这些人中有关陕一带腔调,便向高大柱道。
流寇可没有什么军纪,三两下子,便将自己所知都吐了出来,高大柱很快回报:“小官人,这伙流寇是贼首二大王张进嘉部下,听他们说,昨夜张进嘉入巢县城,在城中为人所阻,伤亡甚大,张进嘉得到消息大怒,故此连夜追击,将阻击者困在前方那座山上。因为被困者凶猛,武艺高强,又有快马好甲,夜间不好上攻,故此迁延至今,准备日出后再攻!”
“好,石翁尚在,太好了!”听得这个消息,俞国振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庆幸,沿途他们抓了好几拨贼人,如今终于问到了消息。他远眺那座小山,那山约是一百五六十米高,周围尽是平地,距离水岸有近三里,正位于巢县东南郊。
他并不知道,这座小山名为旗山,只是看这形势,知道石敬岩退出县城之后,因为追兵甚急,来不及撤走,只能往高处且战且退,最后据山而守。天色暗晚,贼不好仰攻,这才支撑到了现在。
“大柱,你带五个伙自西南,老牛,你带五个伙自东北,我自带本部自正南,同时击敌,广造声势,务必一举破之,逼贼自相裹胁退走!”俞国振观察完毕之后下令道。
因为天色还没有大明,所以看不清有多少贼人旗帜,也就无法判断流贼数量,但俞国振想来,流贼能将这座小山围住,人数不会少于两千,他这里只有两百余人,想要尽可能减少自身伤亡,就必须杀敌不备!
第四卷一九九、碧血染巢湖(五)
石敬岩唇上已经泛起了血泡,双眼布满了血丝。
他们进巢县城时已经天色渐晚,众人腹中饥渴,但还没有来得及进食,贼人便破城。自那时起激战至今,他已有足足八个时辰未曾吃喝。
而且贼人狡猾,围着这旗山之后,虽然没有大举进攻,却屡屡佯攻,害得他们一夜无法休息,如今当真是人困马乏饥寒交迫。
“石翁,是我害了你。”包文达惭愧地道。
“是我害了石翁。”赵英也道。
当初张国维调他来援,他心中并无把握,便让赵英宴请回乡探亲的石敬岩,请求石敬岩相助。石敬岩回应道:“吾老矣,不食军门升斗粟,何而往?”
赵英当时以壮语激励石敬岩道:“我辈之人,平时都唯汝是瞻,汝不往,我辈是无帅也!”
石敬岩闻语哂然一笑,白眉挑起道:“石电一介匹夫,得诸公看重,能为国而死,何害之有?”
说完之后,他又道:“某一生只敬二人,只恨受钱牧斋、俞幼虎之恩,尚未报达,若说有憾,唯此而矣!”
正说着之间,山下包围的流贼突然躁动起来,石敬岩提槊便欲再战,只觉双臂无力,那槊似乎重逾千斤。他这两年随着俞国振,虽然吃好喝好,可终究是年过六旬的老人,激斗一夜,既未吃喝,又未休息,自然力竭!
他心中有些想念跟随俞国振作战之时的情形了,那时凡出战,身上必带粮袋,粮袋中是炒熟的米粒,只需就水一泡,便可充饥。除此之外,尚有熟腌肉,虽然咸得难以下嘴,但却能保证三日不坏。
“俞幼虎当真人杰也,可惜我老矣,若非如此,追随于他,必能成就一番事业。”石敬岩心中暗道。
他无奈地扔下长槊,拔出腰间倭刀,至此,便只有以刀杀敌,且看看流寇之中,是谁有本事取了他石敬岩的头颅!
石敬岩看到的流贼异动,乃是流贼首领二大王张进嘉到了。他昨夜让人追击,自己却是进了县衙,县令严觉妻与二十岁的长子俱在乱中身死,十二岁的次子与九岁幼子,则为忠仆背着翻墙逃脱,尚有二女,落于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