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浮生记-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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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掩嘴笑道:“颜将军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像陷在危难之中的人。不过正因如此,才让小妇人见着了将军的真面目,真可谓是三生有幸。”
见她接过我的官印,仔细地放到怀里,这才抱拳正色道:“如此,便多谢了。白大嫂,如我等能生出洛阳,必有你一份大功,日后再报啦!”
白素无言,史阿眼中闪出一丝异色,却没有说话。此时,井面上突地传来兵刃交击的响动,又过得片刻,却又没了动静。正自惊疑之间,井上突然有一人道:“颜鹰,史阿,你们在下面吗?”却正是小清。
地上所有一切都成了焦灰,还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十各汉军尸首。史阿惊道:“夫人神术,竟比师傅还高明。史阿有眼无珠,异日当叩拜麾下,请教尊技。”
小清淡淡一笑,眼睛却望着湿淋淋、曲线毕露的白素,露出无不怀疑的神色。我心下一窘,道:“此位乃王大哥挚友,白素嫂子。;”便赶忙在一侧生起火来,免得显露出我等“水火交融”之下冷得哆哆嗦嗦那傻样。
白素盈盈上前,拜道:“小妇人有礼了。”
小清赶忙扶起她,道:“不必如此。你们怎会都在井里的呢?”
当下我急将此间经过说出,小清皱起眉道:“看你狼狈的样子,真是把我的脸都丢光了。”转头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白素,“颜鹰,你该让白嫂子跟我们一块儿走,不然的话,她交出你的印信,只怕更加招人怀疑。以袁绍那般精明的人,还会看不出吗?那时,嫂子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史阿忙道:“夫人说得是,白姑娘应该跟我们一块儿走才是。”
我也顿感不妥,此招“调虎离山”之计,用来对付别人可以,对付袁绍,只怕太过简单。像他这种人,才不信我会轻易将大印丢弃下来,还被这在火中毫发未伤的纤纤女子捡到呢。必然会威逼利诱,将真话骗到,说不定还会用刑。
眉头紧皱,刚欲说话,白素已看出我的念头,道:“多谢夫人好意,小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徒拖累了各位,还是留在这里的好。我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必为王越先生解忧。他既不顾性命,掩护将军,则将军必是人中豪杰也,小妇人哪有不为效劳之理?再说了,他们也不敢以一指加诸我身。我在镜玉楼时,大将军等都是熟识,最多我再回去就是。”
小清闻言不禁动容,道:“难怪王越肯救你,他识得的人,除了袁绍,都还不错。”
当下彼此告辞别过。白素脸上已隐有凛然之色,我叹了口气,道:“以后有了机会,再接嫂子一齐欢聚。”
史阿上前道:“白姑娘真不跟我们一齐走吗?”
白素摇摇头,避开一旁,不去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心道:你还小,人家都比你大了,怎能不注意二点影响?
唉,就算有意思,也放在心里嘛,何必这么赤裸裸的,多不好。道:“小清,我们走罢。白大嫂,您多保重,一有机会,我会遣人接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街道上巡逻的汉军不断,看来他们已知道从会宾楼中逃走了至要钦犯,正全城搜捕。我想到王越,登时心中大伤。
看来他已经尸首无处,惨遭毒手了,要不然,怎会那么快便让汉军士卒追寻过来,又差点在白家井中捉住我呢?暗暗下定决心,此仇必然要报。
我们跳进城南司徒杨赐的府宅之中,蛰伏在墙根花坛深处。史阿兀自心神不定,低声道:“颜将军,这可是司徒大人的府邸,你确信这里会安全吗?”
我尚未答话,小清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们现在已是全城追索的目标,汉军到处巡逻、搜捕,你想你可以逃到哪里去?照我想,我们该躲到皇帝的卧室里才对。”
我轻笑道:“说得对。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小清你的谋略比以前可大有进步啦。不过洛阳城防御甚严,现在汉军又全都草木皆兵的,想溜可没那么容易。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司马恭他们,我想——”
小清截口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但是我决不离开你。要走大家一起走,若你留在京里,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让我怎么补救啊?”
碍于史阿在旁,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可仍让我怦然心动,感受到她那份令人震撼的深情。心道:有你这句话,我必定不会死了。颜鹰岂是不惜命的人。放心好了,我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安全逃生的。笑道:“刚刚才表扬你,怎么又头脑发热了呢?这里舒服得很。况且史阿兄弟技艺不俗,我们自保有余。我知道洛阳除了你,没有人可以从干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的,所以我只是想让你带个口信给司马恭。”把头凑到她的耳边,轻轻把我于路想妥的计划说与她听。
小清满脸的不愿,经我再三解说,才勉强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是不放心你,史阿虽剑术超群,到底是个孩子。再说,你也未必肯让他涉险。所以一切小心为上,遇到什么变故,尽量拖延时间,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救你。”
我见她眼中惧是焦虑、担心之色,豪气顿生,轻轻在她耳边一吻,道:“好老婆,你安心地去罢,若死了颜鹰,地球还不倒着转吗?”
史阿一直在旁边凝神听着,我的话一出口,他便莫名其妙,以为我说出的是至深的禅理一般,不禁满脸钦佩之色,道:“颜夫人,将军定然没事,地球也决然无恙。”
小清与我面面相觑,直如见了鬼一般。史阿根本不懂其中道理,但这一句话,却尽得自然常理,相信连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也反驳不得。当下小清强笑着嘱咐了他几句,便腾身去了。
史阿叹道:“见了夫人的身手,我才知道再厉害的人,也会碰到比他更厉害的。师傅对我说这些话,初时我还不大相信,现在看到夫人,我才真正信了。”
我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就叫强中更有强中手。所以说人不能盲目自大,也不必妄自菲薄。史阿,像你这种身手,在京城已是数一数二的了。”
史阿由衷赞道:“将军妙语,史阿闻所未闻。”但马上心灰意冷地道,“不过你不必安慰史阿了,我知道自己跟夫人比起来,简直就像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孩子,更别妄称‘数一数二’了。请将军在夫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我一定要拜她为老师,学习她的本领。”
我暗忖道:你说得真是一点不假,不客气地说,你像才生下来的婴儿才对。不过看在王越的分上,我也决不会亏待了你。若不让你学会一两样技能将来混饭吃,我以后怎么有面子去泉下见他?
想到此,又不免对史阿生出一点爱怜之意。王越谁都没留,只留下史阿托我,不光是因为他年纪尚幼甩?别过脸去,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史阿正舒展了一下趴得发酸的身体,见状奇道:“将军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心里却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从近处看,史阿的眼眉、鼻子以及尚未发育成熟的微微上翘的嘴唇,无一不是王越的另一个雏形。只是他还没生出胡子,前额仍挂着刘海,显得嫩气罢了。不禁倒抽了口冷气,暗想:难道史阿是王越的儿子?
低下头不去看他,心里却倒海翻江起来,想:他若真是王越的小子,那显然是有托后的目的。王越自忖难免,却知我决不会不讲义气,丢下史阿独生。看来此人危急之中,把所有的门人、徒弟都押在死上,却把惟一的活路留给了亲生儿子。这一宝可押得对哪!小清有通天彻地之能,我权宜善谋,当然脱身不难。
心下狂震,不由顺藤摸瓜般地猜忖下去:王越定是自忖带着史阿决无生路,才想到让我做冤大头,他自己一人,自然脱身无碍的了。王越也早说过,诸宦对他的会宾楼不满,剿灭之心由来已久,所以才会有今日之事呀!他所有门人、徒众都拼光,还显出一副义薄云天的架势。嘿嘿,厉害得很,厉害得很哪……
此念一生,顿时将王越甘冒矢石,奋不顾身掩护我出逃的壮举看得轻了。心里仍犹疑他是否还在人世,当下自不便说与史阿听,只淡淡道:“你脸颊上有一颗痣嘛。王大哥的脸颊上也有一颗,比你的大多了。”
史阿听不出我言外之意,道:“师兄们也常常提起,说师傅和我长得挺像的。师傅对我很好,把我当儿子一样,传我的功夫,也比传师兄们多一些。唉,可惜师傅那么看得起我,我却不能和他同生共死……”
我心下恍然,安慰了几句,不露声色地问道:“史阿,你的父母呢?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他们。”
史阿脸色悲凄,道:“他们早就死了。我十岁以前,都在别人家过的,那家人与王师傅是好朋友。有次云游师傅路过,便把我收在身边,他从来没提起过我的父母,每次我一提,他就要发脾气,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心下更是震动,隔了片刻,才故作泰然地道:“哦,原来如此。那你怎么知道父母死了的事呢?”
史阿叹道:“我不能问师傅,后来有一次就偷偷回去,找收养我的那家人。可他们遭了火灾,很早就死了,我回来只好再问师傅。这一次他没有责怪我,叹息了很久,才告诉我,说他们早就死了。”
我感到心中有一股寒气冒了上来,暗道:若猜测得没有错,王越正是史阿的生身父亲,他定有极大的隐情,才不敢认这个儿子,而后来又把收养史阿的一家人尽数杀掉,以便瞒下这个秘密。可惜你一辈子的“好人”形象,在这事情上全然蜕去,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坏蛋。
顿觉心灰意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当下不再发问,只是推说肚饿,道:“一时半会儿官兵还搜不到这里,趁此机会,我们偷进府里,弄些吃的出来,若是能找到张床睡,就更好了。”
史阿道:“好是好,只是夫人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我心中暗笑,道:“去去就来,打什么紧。你当我真会在司徒府中睡大觉吗?我的胆子,还没那么大罢。”
当下从花丛中蹑足前行。天气很冷,又阴沉沉的,花园的小径旁所植的,都是些大桂花树,此时花早已谢了,枝杈上叶片皆是深色发枯,显见气候所致。
东面的假山之旁,却突地传来一个男子的朗朗笑声。我和史阿赶忙滚倒在灌木丛中,屏声静气地,只听两个人从小径慢慢地走过来,一人笑道:“杨翁真是雅兴不减哪,这么些名贵的菊草,竟然仍是花开不败,可见杨翁平日里调养的功夫。”
我心想这杨翁必是司徒杨赐无疑,要不然谁能那么悠闲自在地听别人对花草评头论足呢?
只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感慨地道:“袁公谬赞了。扬某老矣,只能依靠这些草木鱼兽,寄情于山水之间,方能得慰老怀也。”语气间似有哀伤,颇给人沧桑之感。
那袁公显是对他甚是了解,道:“杨翁不必如此,社稷遭此大乱,乃是天意!不过黄巾贼子如今在皇甫将军手上,已毫无顽抗之力,闻说下曲阳之役,我军节节大胜,眼看就要生擒张宝那逆首了!往后天下安定,皇帝必然致力图改,兴我大汉,四海升平之刻,指日可待也。”
我心里暗讥此人迂腐,却不能出面对其直驳,只得将话吞落肚中。半晌,却听那杨赐长叹一声,道:“袁公此言差矣。黄巾作乱,蓄谋甚久,只不过皇帝沉迷于声色犬马、奸谀朋党,而毫无防备罢了。我曾三番五次,上书朝廷,请求对贼众‘简别流人,各护归本郡,孤弱其党,诛其渠帅’,而陛下总不能用,致使蚁贼造势,乾坤动摇。现在皇甫将军虽敷治其伤,然难以治本,我看我朝兴盛之象,恐怕风在乎梦中罢!”
那袁公哼了一声,显是对之有所不满,道:“杨翁此话若被别人听到,恐怕罪责不小啊。”
杨赐淡淡道:“杨某早已看得透了,明年便向朝廷辞官归隐。袁太傅,你与我是三十年的至交了,也该清楚杨某的为人。若是社稷有幸,皇帝励精更始,我又怎会讲出这样的话呢。”
我立刻晓得“袁太傅”必是袁绍的长辈无疑。只听他的口气一缓,语气不由自主地,也哀伤起来,隔了许久,才叹道:“想当年我与杨翁支持清议,与太尉杨秉、司空周景合力,奏免阉徒亲党五十余,真是大快吾心。可没有料到宦官的势力竟越来越大,到今天已隐有以手遮天之能。唉,真不知我等忠心辅政,最终会落到个什么样的下场。”
杨赐也是感慨万千,两人窃窃私语了几句后,又反过来劝说袁隗道:“袁公不若和我一齐辞官回乡吧,这里也轮不到我们说话了。宦官、外戚争权夺势,迟早我们会卷在这个是非圈中。”
我暗自佩服,偷眼往外望去,只见正对着花坛处站着两人,都是眼眉须白的老头。一人稍高,手拈长须,沉吟不语。另一人双手背负身后,眉宇中透出犹豫不决的样子,低声道:“我袁家四代为公,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