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天纵1931-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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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安静极了,没有他预期面对的哭喊声,甚至没一声哭泣传来。北征更疑心是梦,隐隐的凉气直攻心脾,这才发觉自己促然间竟然忘了穿鞋袜。院内只有凌灿的房是亮着灯,北征兀自寻思着:“定是日间下手太重,她们娘俩生气,故竟编排来吓我一吓,即是这样,也装个样子让他们出口气吧。”
想到这儿便自欺欺人的走到门口,迎面与出来倒水的丫头品兰撞上,一盆水便扔在地上,溅起老高,也溅在北征的白府绸睡裤上,湿湿的。
“老爷,奴才该死。”品兰慌然地哭,不住地用手在地上捧水往盆里放。
“蠢丫头,白活了,这水倒了怎能收?还不去拿扫帚、脱布!”
“是老爷来了吗?”屋内传来兰卿略带哀声的询问:“老爷请先留步在外屋稍坐,屋内阴气大,怕冲了老爷的真气。”
北征已如置云雾,厅内灯光暗暗地,通向内屋的小门挂着块纱帘,走近前,他不禁打个冷颤,凌灿躺在藤床上,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兰卿,她竟用针线在一处处,一针针缝合凌灿的伤口,边缝边洗擦他的身子,那纱布竟是血红色的。北征放下帘子,觉得腿上凉凉的,低头看时,裤上竟也是斑斑血渍。不由“啊”一声,冷汗已出了一身,定定神,细想似是品兰洒的水,是曾为凌灿洗过伤……那裤管上的血渍岂不是凌灿的血?
“四娘,您要找的是这套衣衫吗?用他来装殓六哥?”凌傲居然在这里,怕是晚上便未回去,想起他奋然扑在凌灿身上的情景,便一发的无脸进去了,该如何开口,如何面对?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伤心人,何尝想如此呢?
兰卿开始为凌灿穿衣,沉静从容的如同在打发一个正要早起上学的孩子。凌灿小时便这样,赖在床上贪睡,兰卿便是这般不厌其烦的为他穿衣服。抱下了床,凌灿的小眼还未睁开,每每是被抱着出门还伏在老张肩上睡的香呢。可这竟不同昔日,因为老六这一去,已是人间地下了,当娘的竞没一滴泪,令北征又忧又怕。倒是凌傲在边做边落泪,凌傲这孩子也是很少哭的,早间替凌灿挨的那儿下鞭子,倒也是颇狠,并未见他滴半滴泪,此时泪珠竟不断地挂在脸颊边。
“茵妹”北征不知该讲什么,伸手去抚摸凌灿的脸,心和手一起在颤,凉的,但又似仍有余温,他试着测测凌灿的鼻息全无,这才心如绞痛的彻底相信不是梦了。凌灿去了,应在意料中,不是抓他回来便是要他死,以儆效尤吗?所以那便不必心痛,可为什么最后又手软留他一口余息残喘呢?
“灿儿,爹不想你死呀,只是你太气人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北征又将凌灿抱起,这一举动惊住了在场众人,“老爷别脏了您~”兰卿话音未落,一缕脓血己从凌灿口角溢出,慌得北征腾出手去拭擦,竞发现手上也是满是血污。
“造化弄人呀,我本是想放你一条生路了,可怎么也不肯……”
兰卿拿出香粉、胭脂、黛墨、细心地为儿子补起妆来,那每一举动都让北征觉得万剑钻心般痛,“茵妹,我知你委屈,我欠你太多,你哭吧,别吓唬我。”
“老爷,您这从何讲起,灿儿蒙老爷呵护至今,已经是他的福份了。”兰卿坦然应对。
“茵茵,你在呕我,别伤心了,不然再……”
凌灿安然的躺在那里,脸上依然留着一丝笑意,没有丝毫暴死的狰狞。北征后来听人讲,凌灿是抬回房后伤口便止不住血,直至晚间便更无生机,只是四姨太如早意料这个结果般,自凌灿被抓家门那一刻起,便闭门不出,既不象常人般冲到前去见儿了一面,抱头痛哭再去死去活来地求情,也超乎常理的平静地去整理敛装,找出一张凌灿的大照片,派人去买了几丈白布,纱布、药水,似乎一切竟是在意料中。
“老爷,抬棺木的来了,这便将灿儿敛了吧,暴死不隔夜,我留了清谷上那块坡地。”
“为何这么仓促,为何不葬入祖坟。”
“老爷忘了,他只是庶出,家丑不可外场,不宜大办,再者人已死,什么都镜花水月罢了。”
兰卿进入许家只做了两件主,一件是凌灿的丧事,一件便是次日清晨品兰在梳妆台上发现一张纸条,一地乌发,条上只写:“我别无牵挂于世,实无生之趣味,却要死的勇气,去了!”
许北征放下手中的杯子,望着月色长叹,灿儿呀,五年了,可知道爹是多么牵挂你?
第91章 随风而逝Ⅰ
许北征出了门,在庭院里徘徊,风很大,雨才歇,一地落叶。
抬头,凌傲的房里灯光仍亮。
几步走过去,说了声:“傲儿,没睡吗?爹进来了。”
一推门,凌傲正张皇地藏着什么在柜子里,一手提着裤子。
许北征走过去,拉开壁橱,是瓶药酒,难怪屋里都是药酒的味道。
许北征晃晃瓶子,放在桌上,又推了凌傲在床边,轻轻拿开他抓着裤腰的手,逗他说:“还记得爹头一次给你上药吗?”
凌傲一阵面红耳赤,点点头。
许北征记起傲儿,当年那个别别扭扭的小九傲儿。
那年,还是在云城家里,傲儿从国外读书回来不久。
一天管家来说,天福祥掌柜送来一个许家的物件,让老爷辨认一下。
北征接过那枚系着红色络子的压岁金稞子,分明见下面铸着,“天官赐福”四个字,旁边印着“许号”二字,十分熟识,记得是几年前除夕,为了试试几个儿子,特去铸了十个金银元宝,挂在远近树叉上让他们射,这最大的金锭子便是挂得最高最远的那个。
当时兄弟几个争先恐后去试,竟无一枚能打下,心中懊恼之时,凌灿出来解围,连发九枪,枪枪中的,一串锭子,极速落下,接着一阵喝彩,而树枝上剩了最后一枚,灿儿收了枪不肯去射,无人有胆量去射,记得自己还对儿子们悬赏道:“谁若射下这金锭,我另赏一百块大洋的红包!”可兄弟几个面面相觑。乱放一阵枪,那红绳竟纹丝不动。
“我没兴趣,前面只作抛砖引玉,我知有高手在席。”老六这么讲,目光却扫向一旁冷眼旁观的小九。
“小九,你去试试呀,射中爹有赏!”
“我射中就要您手中那把勃朗宁手枪!”凌傲大言不惭。
北征先是一怔,心想你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敢出此狂言,便将勃朗宁拍在桌上,谁知凌傲过来拾起枪,一扬手扣动扳机,那元宝闻声落地,动作之潇洒漂亮,令在场之人瞠目结舌。
北征自那天起,才真正对傲儿另眼相待,那元宝傲儿竞是没要,只是第二天,北征还是派人将元宝送到六太太房中,说是讨个吉利,那锭子便一直挂在傲儿房中,如何会跑去了“天福祥”。
“天福祥五掌柜讲,上午时有年青人去买玉镯子,起先掌柜见是半大孩子,还不理,谁知这人竟拍出这枚金锭,这五掌柜出来一见,认出是府里少爷。说是少爷拿起镯子,放下锭子就走了,这五掌柜寻思这东西是府里之物,便还了回来,钱呢,没说是不要了,我想不好,便命帐房还了他钱,您看是不是记在六太太帐上。”
“不,算我的,别张扬。”许北征玩弄着金锭子寻思。
窗上结满了剔透的冰花,映着剪贴的精巧别致的各式艳红的窗花剪纸,别致之极。
窗外仍是雪花纷纷扬扬飘洒,又是一年了。
北征忽觉心情好得很,披上袄立在庭院结满冰溜的藤架下,尽情地呼吸一口“雪气”——冰凉、清澈、润腹。
“老爷,厨上问,你今天去哪位太太房里用餐。”小蛾问道。
北征想了想,昨天才去了润心那儿,前儿在兰卿房歇的,倒是许久没去过韵秋院里,可巧有事要同傲儿谈,不如就去了,张嘴刚欲说“去西小院”,可眼前不禁浮现出韵秋那张比冰花还要冷冽的脸,“哎!”何苦又去惹她。
“厨上讲,昨儿陈长官送来的那两小罐,‘罐子肉’最好趁鲜吃了,前儿个六少爷他们去山里打的那只鹿等会子杀了烤给您吃。”
“鹿肉,烤鹿肉最好不过了,房里是不是还有一瓶陈年蒙疆老酒,是二爷上次带来的,你去找找!”
北征兴致萌生,冰雪覆地,围炉烧肉小酌,是何等乐事。
“那您的意思是送到哪个院儿呢?”小峨试探着,不然叫齐几位太太一起来吃。
“这倒罢了,一想起每周末,一家人聚在‘爱晚堂’那鸡飞狗跳尖笑争闹的景象,北征心便凉了,还是让我清静两天吧。
“我看,还是等等看,兴许凌灿能赶回来,他讲这两天回来的。”
小蛾儿正欲下去,凌傲却已进院门。
“军座,这有些快电要您尽快批阅回复,二十四师请我代转上来的。”
“念来听……”
凌傲随着北征进了堂屋。
凌傲大声读着电文,目不斜视,北征却坐在炉边搓着手,点起支烟斗,悠然地边听边回复,仔细审视着立在眼前的凌傲,仿佛仍在军队,除了上下级他们之间并未存在什么关系。
凌傲念完了,却见北征目含笑意地凝视着他,屋里空气开始稀薄。“军座没有其他训示,凌傲回去复电了。”
“不急,吃了饭再去,厨上有鲜鹿肉,还有好酒,等下杀了你喝热鹿血酒,冬天补的很,你娘讲你入冬来一直闹胃寒症。”
“不了,我还是回去复电。”凌傲淡然推诿。
“我说过不急在这一会儿,吃了再去。”
“凌傲要回去的。”凌傲有点吱唔,寻着解释,“我娘在等我。”
“让小蛾去支语一声”北征仍是笑看着他,如一盘棋上对手左拼右杀,却终究逃不出他的围追堵截。
“我从不在前院……我吃不惯……”凌傲结结巴巴地应着。
“不必紧张,今儿就咱爷俩儿,好好喝两盅,”北征起身拍拍他的肩,凌傲低头不语,沉默一会抬头道:“如果今儿六哥回不来,凌傲去替爹喊七哥和凌湄她们来陪您好了。”
“怎么留你九少爷在屋里吃饭都这么困难?”北征话音中含着嘲讽和不快,凌傲已听出,心中推测他是否会为此动怒,可如果依了他,真不知面对这个应算是“父亲”的人,这口气该如何下咽?
北征并未生气,依然笑容可掬道:“也好,反正俩个也冷清,也不知你娘今儿做的什么好吃的,招得你一门心思往回跑,正好,咱爷儿俩一起去,我反正也有小半月没过去了。”
虽然不情愿父亲跟了去,但总比被扣在这儿两个人面面相观,话无半句多的好。凌傲立在屋门边儿,看小蛾给父亲更衣。
“不用了,去把中间抽屉那锭元宝拿来,你便下去吧。”许北征大声吩咐,看了眼凌傲。
北征接过那块系着红绦的金锭,拎在手中晃弄着道:“正好,爹顺便去问问你娘,是不是这些时月例不够花,怎么这压岁的锭子全押上了。”
凌傲看着那金锭呆滞了,明明已押给了福祥号金店,怎么又回来了?
凌傲背靠门框,一手擦汗心虚地问:“这锭子,从哪儿弄来的……”
“哦,你说它呢,我正要拿了问问你娘呢,福祥店的掌柜来讲,许家一位少爷,拿了他去柜上换了只玉镯子。掌柜见是许府之物不敢要,我去问问她将这锭子交与谁了,换了如何名贵的一只镯子,值枚金锭。”
凌傲只觉脸上一阵冷一阵热,心中忖度老头子到底查出多少底细,更可怕的是,如果娘知道,一点风吹草动,天啊……这简直……
“去阿!你脸红什么?快回去让你娘看看。”
许北征觉得像玩弄一只到手的鸟雀般开心,看着凌傲一脸表情变化,更觉得开心。
“好呀,是不欢迎爹去,怕抢了你的好吃的。爹也不管这许多了,爹先去,让你娘看看是谁这么大胆——”许北征背着手出了门诡笑着睚了眼手足无措的凌傲,那只金锭子便在他身后摇摆着。
“不要去!”凌傲冲上着一把按住北征的肩,眼中流出丝乞求和恐惧。
北征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板起脸骂:“你这算什么?命令我还是求我,如果命令我……”北征斜瞟了一眼扣住他肩头的手,凌傲倏然抽回手去。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天下有儿子问老子呼三喝四的吗?”
“凌傲不敢!”凌傲低眉敛目,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哦?那是求爹别去了?”
北征玩弄着那个金锭,仿佛已将凌傲玩于股掌之中,“求人有这样的求法吗?应该怎么做?小九,你娘会怎么看,通常这富家少爷挥金如土的买了这女人的手饰,又偷偷摸摸不敢让家人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手饰是送给哪家的女子……爹也很想去弄个究竟呀?”
凌傲哑然,他懂了父亲的话。
“只怕你娘不会往好处想,爹也正好去看看你的热闹。”
冰窗寒气从脚下直窜上来,凌傲心头都是凉的。
第92章 随风而逝Ⅱ
凌傲十分怕母亲,自从他记事的那天起,似乎母亲从来未对他有